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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落》第二章 预备第五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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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怀远看着梁冬哥闷头喝水,心中暗自梳理了遍梁冬哥刚才的话,前后联系了一番,试着找出破绽。他看碗里的水差不多了,便问道:“你说你毕业后在陆大当过文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去年六月毕业后进去当文书的,直到年底迁都,总共也就四五个月。去重庆的时候父亲把我也拎去了,我就没跟着学校来长沙。官长在学校的时候当然没见过我,您从来都是让别人到教务处帮忙报到的,我几次去班上送文件的时候,您都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注意到官长您,更不会特地跑去打听了。”梁冬哥好笑道,“官长,我可记得您的作业大多都是戴上校和黄将军帮忙写的。”

“嗯……什么?”陈怀远下意识地应了声,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装作不知道。

“而且官长您大多数的考试都在及格边上低空而过。有两次不及格,还是教务处徐主任一脸头痛地让我帮忙改的分数。”梁冬哥说着忍不住笑了。

陈怀远听了有点挂不住脸,佯怒地去捏梁冬哥的脸,“你小子,没大没小的,胡说些什么!”

“官长饶命,小的知错了。”梁冬哥咧着一口白牙,扬着脑袋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其实只要官长肯让我进军队,我保证不把这事跟别人说。”

陈怀远挑眉无赖道:“知道我怎么在陆大混的人可不少,不差你这张嘴。我要是把你送去武冈了,你也拿我没办法。”

梁冬哥听了,立马跨了脸:“官长,求您了。您看,我在陆大已经仰慕您很久了,这次拦车又正好拦到您,也是缘分。您千万别把我塞去武冈,我才不要当什么物理助教!好男儿就该征战四方,战死沙场,尤其在这种受到敌国侵略的时候!”说着说着又滔滔不绝起来,“我知道父亲是担心我的安全。可哪个家长不担心自家孩子的安全?不能因为这样就不打仗了。国若破,则家恒亡。这种时候是个男子汉就该参军!况且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日本人才不会跟我们讲什么仁义道德,南京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我一不会农桑二不懂织造,自问现在也静不下心搞学问事生产。上了这么多年学,只知道要驱除外侮振兴中华这个道理。总理说过,要反对帝国主义,谋求中华民族与世界其他民族的独立与平等①,如今日本人都打上门来了,我身无长处……”

陈怀远坐在一边,微笑地看着梁冬哥激越飞扬的神色,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但是,你有知识,怎么算身无长处?再说了,去武冈当助教,帮助培养军事人才,也是为国做贡献嘛。”陈怀远好笑地打断

梁冬哥一时语塞,一脸不服地耍赖道:“不管,我就是要参军!反正我这个物理助教也是家里托人说来的,又不是人家请我去,我也知道自己没那等学问家的水平……”

就这样,陈怀远与梁冬哥一问一答,间或浪费点口水磨嘴皮,夹杂了国家大义,三民主义,又或是东拉西扯。最后还是陈怀远耐不住梁冬哥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于答应收留他。

当然,更重要的方面,是因为陈怀远没看出梁冬哥哪里有破绽。虽然这种忽然半路插队的人需要提防,要小心是敌军间谍或者是其他什么势力的眼线,但陈怀远一番试探下来,对方一片坦荡,于是心里也不由地信了大半。至于剩下的那半,则是要找人验证了。

陈怀远第二天早上起来准备走人的时候,看到趴在军医背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梁冬哥,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这么个麻烦小子,估计一时半会还醒不了,偏偏身上还带着伤,动一下就得疼得嗷嗷叫,不能站着跟勤务兵和卫士们挤。昨晚怎么就脑子一昏,答应带他上路了呢?算了,没办法,坐到自己的车上吧。

小万是重庆派来的贴身卫士之一。他坚决反对陈怀远的这个办法:“师座,我不同意。这绝对不行,我们奉命要把师座安全护送到咸安的。这个小子来历不明,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没把他丢在路边已经算师座好心了,怎么还让带着他跟师座同车?”另一个卫士小宋则在一边没支声。

陈怀远睨着小万,一针见血道:“怕是你担心把你挤出去了,让你去后面车上站着跟人挤,你不乐意吧。”

“哎,师座,我是有这点小心思。”小万挠挠头坦白承认,但还是不同意,“可让他上车确实不太合适,让他在军医那里跟着不好吗?”

“你让汽车撞得半边腰都青肿了,就知道合适不合适了。”陈怀远也知道这不合适,但看到梁冬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就想到自己老家的弟弟,心疼不住那小子吃这个苦。不管小万有理也好没理也好,反正他是舍不得,“又不是要把你和小宋都赶下车。这伢子左腰伤到了,坐我左边。你坐右边位置不变。小宋,你到前面小张的位置去。小张!”

“有!”

“去后面车上!昨天坐车,鼾声打得比车轮子都响!今天让你站着打!”陈怀远借机把小张从自己车里踢出去――丫一个卫士居然在途中公然睡觉,睡觉还打鼾,打鼾还打得惊天动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沉睡中的梁冬哥被军医抱上了陈怀远的车。

这个洪军医,不知是不是被梁冬哥无辜可爱的睡相收买了,在那里一个劲地对陈怀远嘱咐:“师座啊,少尉小同志的外伤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贴了一夜的药膏,肿也消下去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磕到什么东西……这么一撞,多少对肠胃有点影响,加上饿久了胃弱,别给他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陈怀远正在一边惬意地啃栗子,被军医这么一说,一口呛住,无辜地瞪着军医,眼看他把梁冬哥抱上车,又摁了个麻布枕头当软垫给梁冬哥垫着。

七手八脚折腾完,陈怀远继续朝着他的“梦中情人”预五师一路狂奔而去。

中国这时候的公路交通系统并不发达,山石泥路的很不平坦。如果不是咸安离武汉不远,陈怀远也不会选择坐车。梁冬哥虽然睡得死,但也被震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朝陈怀远身上靠过去。小万看到梁冬哥那边,有军医塞的麻布枕头当软垫垫着,有师座的肩膀当靠枕靠着,心中悲愤:果然年纪小②的就是有差别待遇啊。

下午快七点的时候,梁冬哥终于睡够了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天已经暗了。梁冬哥的脑袋本是枕在陈怀远的肩上的,他脑袋一动,陈怀远就觉出来了。

“睡饱了?”

梁冬哥刚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转头看向陈怀远,一脸迷迷瞪瞪不知所云:“官长,你还在啊……怎么在车上?”

“不在车上在哪里?”陈怀远好笑道。

梁冬哥眯着眼睛没想明白,正想挪动一下。“嘶――”左腰上传来的痛感让他直抽抽,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怎么,还很痛?军医说已经消肿了。”陈怀远看梁冬哥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关切道。

梁冬哥的手臂环着腰,做了个自抱的动作,整个人缩成一团皱眉道:“报告官长,是消肿了,比昨晚好多了。”

陈怀远看他那个样子,知道他醒来以后疼得厉害,但伤也不是一下子能养好的,也就不多问了。忽然想到他一直都在睡,没吃什么东西,于是塞过一个小饼:“饿了吧,晚饭大家已经吃过了,给你留了个饼。”又递过一个小纸袋,“喏,我这里还有点白天的栗子剩下来,拿去垫下肚子。”陈怀远已经完全忘记军医“别给他吃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嘱咐了。幸好梁冬哥三天里就灌过点米汤,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吃的时候配着水细嚼慢咽,加上肠胃比较强健,总算是没消化不良。

又颠簸了一个来小时,直到当天晚上八点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湖南咸安部队的驻所。

预五师的几个军官给陈怀远接风洗尘,摆了点简单的吃的喝的,相互介绍认识并寒暄几下,就算是欢迎过了。小万和小宋等卫士没有多待,吃了点东西就连夜返回重庆去了。梁冬哥被当做陈怀远的副官,也安排在司令部里住下。

但是,梁冬哥明显感觉到这几个军官的不对劲,当然,他觉得陈怀远也有些不对劲。

晚上十点多了,陈怀远在自己房间里,一点也不想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问题――今晚出来欢迎他的军官明显缺员,神色也不打对劲,自己的到任似乎使他们确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想到这支部队全是新兵,加上黔军的名声向来不好,战斗力只有更低没有最低……头疼,烦得人头疼!

陈怀远这边思来想去,正犹豫着是不是晚上下部队来一次突击检查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来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报告师座,梁冬哥求见!”梁冬哥在门外喊话,声音压得有些轻。

陈怀远眉头一皱,从床上翻身起来,只穿着件棉背心就去开门。心道:梁冬哥这小子这个时候想干什么?

“你白天睡饱了所以现在当起夜猫子来了?”陈怀远一边开门让他进来,一边打趣道。

“报告师座,您说对了其中一个原因。”梁冬哥皱着眉头抿着嘴,稚气的脸上表情严肃。

“哦?按你说,还有其他什么原因?”陈怀远不置可否地接口道,有点漫不经心。

梁冬哥转身锁了门,在房间里转了圈,看了下四周,又去关窗。

“你这么神神秘秘的是想干什么?”陈怀远被梁冬哥的动作勾起了兴趣。

梁冬哥关了窗户拉了帘子,才转身对陈怀远道:“师座,之前寒暄的时候我去打听了一下,这个预五师是由原来的贵州地方保安团编成的,上到师长下到普通士兵,清一色的全是贵州人。”

陈怀远有些哭笑不得:“你神神秘秘地弄了半天,就是要跟我说这些?这我老早就知道了,来之前贺部长就跟我说过了。”

“不光是这些。”梁冬哥一脸“你看不起我就要吃亏”的表情,不紧不慢道,“原师长冯十七将军跟师座您还是黄埔一期的同学咧,就是因为他对委员长说预五师目前不能作战,才被委员长一怒之下撤换掉的。”

陈怀远兴致缺缺地应道:“这我也知道。”心中暗想:这小子倒挺会打听。

梁冬哥继续道:“这些军官和士兵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而且武器也是上个月才装备上的,连枪都不会开。呃,当然,我也不会开。不是,我是说,这些人本来跟着原来的冯师长进部队也是为了找出路,现在调走了他们原师长,新来的师座您又是外乡,于是纷纷传说预五师要被拉去前线当炮灰。几个军官都约好了,等到部队一开拔就溜之大吉。”

陈怀远一怔,他原本只是在担心部队战斗力的问题,没往这方面去想,被梁冬哥这么一说,脑中几个闪念就想清了该怎么做。接着听梁冬哥可怜兮兮地在一边抱怨道:“我说师座,你有在听我说没有啊,我还有伤在身咧,大晚上的上趟厕所都不安生,不小心听了人家墙角,做小人来跟您打小报告,您不屑一顾也就算了,居然还走神。”

陈怀远回神过来笑道:“我哪知道你的小道消……”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门外不远处传来的军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梁冬哥神色一紧,压低声音道了一声“开窗!”之后,迅速猫腰钻到了床底下。

陈怀远一脸不解,心想:你一个副官,在官长房间里这里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不过陈怀远还是照做去拉开帘子打开窗户。

刚从外面吹进一丝凉风,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十四团团长刘桂生的声音:“陈师长,您睡了吗?十四团团长刘桂生有事求见。”

陈怀远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在汽车里颠簸久了有点头疼。

刘桂生的“有事”不过是拉家常,顺便替今天没来迎接陈怀远的军官们解释原因,谁谁老婆病了,谁谁吃坏肚子了,谁谁去驻地了等等。

陈怀远是人精,瞧这架势,也猜到了**分。大约是梁冬哥今晚出去解手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军官们私底下的对话,结果让被偷听的军官发现了什么异常,所以来陈怀远这里探底。

于是陈怀远很亲切地跟着寒暄了几下,并装出一副为部下担心的样子,表示要去慰问。

刘桂生一听要慰问,一头冷汗地摆手说不打紧,军人要有军人的觉悟云云。这边在说话,那边又探头探脑地扫了几眼陈怀远的房间,发现没什么异常,加上这个陈怀远太难招架,没说几句话就差点下不来台,于是觉得差不多了,说了句“师座好好休息”就退出了房间。

陈怀远本来对梁冬哥的身份还不是很信任,连带着对他传递的小道也是将信将疑,虽然可能性很大,他心里还是不愿意部队出现梁冬哥所说的情况的。但刘桂生这么一来,八分将信就成了十二分的确信。看来梁冬哥说的都是真的。

想了一会儿,发现刘桂生早走远了,可床底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蹲下来朝着床下轻声道:“梁冬哥?冬哥?你怎么了?在床底下睡着了?”

床下传来了阵????的声音,又没动静了,过了会才听到底下传来梁冬哥难为情的声音:“师座,我好像闪到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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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三民主义中民族主义的大致内容。

②(上一章的注解太多,于是关于冬哥的年龄和军衔问题拿到这一章来注解)为了符合《内线》剧本的NB设定,1949年28岁,当周岁算最早也得是1920年下半年出生,那1938年春就是17周岁,这是高中生的年纪啊啊啊挠墙。我给主角的出场的军衔设定是少尉(相当于排长)。照理说一般都是高级士官进军校进修,结业后授予军官衔。我这是搞了一堆背景设定当金手指来开,没上过军校就直接跳过士官行列当军官(哪怕是当年胡宗南要收熊向辉,都还特地把人先送去读了一年的军校)。17岁的少尉,已经是爽雷YY文的水准了,年纪真的很小小小小小小(回音)。本来是想设定成准尉的,但是鉴于准尉这个军衔总是在变动,我也搞不清什么时期有/没有/算军官/算士官/算虚衔,于是弃了……另,内线里梁冬哥28岁的年龄设定已经让我想死了,楚香雪26岁的年龄设定直接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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