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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念奴娇》第五十二章 谁酿的苦果谁来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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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自那晚淋了场透雨之后,一直发着低烧,每天无精打采。好在马上就到国庆节了,第一个七天长假,厅里早早地沉浸在一种过节的欢乐气氛中,每个同事都很兴奋,暗自规划着假日的打算和活动,日常公务也相对松懈了很多,因此,薄荷勉强能够应付下来。只是肚子一天比一天痛得厉害,有一天,忽然毫无征兆的,一股鲜红的液体突然随着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痛涌出体外。

因为着凉、惊吓、伤心,加上精神压力,她有了流产的迹象。

薄荷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独自面对这一切,让她非常无助和害怕,但是,没有人能帮她。她自己酿造的苦果,只能她自己吞。

薄荷谎称要回故乡探望父母,向处里递交了提前休假的申请。

她独自去了一家离单位较远的大医院,一边检查一边小心谨慎地留意四周。市里的大医院都是医保定点医院,再远都有可能与机关的同事不期而遇。因此,为了不惹人注意,早上出门时,她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宽松的流线型,长长的下摆一直拖到脚踝,盖住了鞋面。

她用黑色从上到下,把自己裹成了套中人。

医院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热闹得象正赶集的市场。不同的是,集市里的人,穿红着绿,兴高采烈,而医院正相反,黯哑灰败,象一个黑灰色的大海----往来穿梭的病人们,颓唐疲惫,服装是黑灰色的,肤色是黑灰色的,神情也是黑灰色的。因此,披着长长的清水挂面头、裹着黑色大衣的薄荷一走进医院,立刻被同化得象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掉进无边的灰尘堆里,踪迹全没。这让她稍微有了一丝安全感。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看着检验单,神色十分严肃。她告诉薄荷最好马上住院。因为持续的低烧,孩子已经命在旦夕,无法存活了,必须尽快地引下来,否则,一旦胎死腹中,连母亲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根据制度规定,”医生指了指墙上贴着的《患者需知》,对薄荷说:“无论什么情况,4个月以上的引产,一律要有计生办的证明。因此,你先去计生办开张证明,然后来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薄荷一阵苦笑:去计生办开证明?那不等于拿着大喇叭昭告天下她未婚先孕。这让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同事,还有什么脸面和他们朝夕相处?她告别医生,束手无策地蹒跚而去,像个黑色游魂,悲哀地飘出医院。正是上午最热闹的时间,四通八达的马路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神情坚定,不像她,憔悴而茫然,一如她头顶的天:青灰苍白,又晦暗不明,象一只放在橱柜里长久不用、落满了灰尘的大瓷碗。

一辆公交大客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身旁的人群涌动起来,潮水一样,把她挟持着上了车。黄绿色的大客车在马路上踽踽前行,象一条爬在灰白树干上的大青虫,把城市的喧嚣繁华一点点抛远。薄荷回头望,那一栋栋高楼大厦慢慢的矮了下去,象慢慢蹲下身子的巨人。原来她被挟裹而上的,竟是一辆长途客运车。

薄荷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满腹心事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致。汽车通过郊区的公路收费站后,加足马力,越发开得风驰电掣起来。窗外的景物逐渐变得鲜艳生动,青灰的水泥高楼被一株株高大壮实的绿树和黄灿灿的稻田取代,象在照相馆照相,突然换了一个背景墙一样。薄荷正没心没绪的看着,突然路边一个白色硕大的招牌紧紧抓住了她的目光。那个雪白的招牌上,用红色油漆一笔一划涂抹着“贺军医诊所”五个斗大的大字,鲜血淋漓,煞是醒目。她脑海里电光一闪:是了,这种私家诊所不用开什么证明!

她急忙站起来,大声喊道“停车,停车!”,声音很尖,一车昏昏欲睡的人都吓了一跳,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她。客车也吓了一大跳,哆嗦一下,猛地刹住,一车人还没看清什么,又都随着惯性朝前扑了过去。

诊所不大,孤零零的一栋灰白色两层楼房,和沿着马路每隔几百上千米就矗立着一栋的普通农家一样。不同的是客厅中央摆着一个脏兮兮的玻璃柜,里面放着一些西药,一概灰扑扑的,看不太出颜色。靠墙是一个深红色的中药柜,上面有几个小抽屉拉开了没关上,象张着的大嘴巴。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柜台后面,兴致勃勃的和一个歪在门边钢丝床上输液的妇女聊天。薄荷站在诊所前的水泥坪上,踟蹰着,无意识地踢着脚下一堆堆鞭炮炸后留下的红纸屑。她高挑的身材裹在黑色的大衣,衬着身边雪白的水泥墙,和脚底滚动的、鲜花一样怒放着的火红鞭炮屑,浓墨重彩,象一副精美的古代仕女图。零零星星的汽车在公路边飞驰而过,不时有人伸出头冲她吹口哨。不过,等哨音传到她耳朵里时,车子早已跑出了她的视线,只留下缀在车后的袅袅余音。

此时,刘寄奴的车也正好离开福利院,朝城里开去。这几天,福利院的老人接二连三地染上流感,卧床不起,幸亏霍海不分昼夜地守在那里,随时诊疗,才使他们得到了较好的救护。只是霍海,接连的劳累,越发瘦得没有人形了。

他低叹一声,闭上眼,用手抚了抚额头:看来不得不逼着霍海好好休息了。最近一段时间应该禁止霍海来福利院做义工。不,干脆从今天起定一个制度:凡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体重一百斤以下,一律不允许来福利院当志愿者!他正想着,猛然听见司机冲着窗外打了声嘹亮的呼哨。他皱皱眉,有些恼怒地睁开眼,司机慌忙指指窗外,小声道歉说:“对不起,刘董。我失态了。实在是太惊艳太漂亮了,我一时就忘乎所以了。可惜没带照相机,不然真应该拍下来,就是画家,也不一定能画出这么美的图画。”

刘寄奴冷漠地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汽车一溜烟地掠过诊所,继续朝前奔驰。那幅随意掠了一眼的仕女图却在他脑海里慢慢地放大、放大、再放大、不断放大。。。。。。他一下子坐直身体。天啊!是她!是那个雨夜里和他一起把流落街头的老人送进医院的女孩!是那个他留了电话号码却怎么也不见她打过来的女孩!她的神情,一如那个痛哭的雨夜,掩饰不住的惨淡而凄惶。但是,她为什么会到这偏远的郊区来?又为什么会长久地徘徊在乡间私人诊所门前?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里闪现扑腾,追逐打闹,躲躲藏藏,欲盖弥彰。私人诊所?私人诊所!一道电光猛的在他眼前炸开。她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掉头!快!”他心急火燎地命令司机:“开回刚才那个诊所。”

“已经开过去二十多公里了,真的要掉。。。。。。”司机小声嘀咕道,一抬眼,看见反光镜里的那张面孔,因心急如焚而镇定全失,变得有些扭曲而狰狞,吓得一缩脖子,一声都不敢吭,迅疾地掉了头。

诊所大门反常地关得紧紧的。门前的水泥坪里空无一人,满地的火红鞭炮屑,被往来的东西南北风,吹着推着,打着旋,四处滚动,却又犹犹豫豫的,东边滚两下,返回来,西边再滚两下,好像满心彷徨,不知究竟该往哪儿去。

汽车还没停稳,刘寄奴就跳下了车。他几个大步冲到诊所门口,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猛地踹开紧闭的大门。正要往里走,看见那个号称军医的中年妇女一脸惊恐的从里屋狂奔而出,双手高举着,全是鲜血,象戴着两只红色的大手套,还滴滴答答,一路往下滴着血。

“大。。。。。。大。。。。。出血啊。。。。。。救命!”她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嘴里不成句的哆嗦着:“1。。。。。。1.。。。。。20。。。。。。救。。。。。救命。。。。。。”

刘寄奴焦怒万分地冲到里屋门口,猛的呆住了:女孩躺在一张简陋的病床上,昏迷不醒。乌黑浓密的头发,乌云一般,一朵一朵,拥簇在雪白而晶莹剔透的脸旁,还有几缕,无力地散落下来,掩在身上身下雪白的床单上。只是,这床单,早已不是单纯的白,大部分已被血染成了猩红色。那狰狞的红,仍在刺目惊心的四处漫延。

“你疯了!”他愤怒的抓住那个一心只想溜走的中年妇女,双眼血红地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吼道:“你对她干了什么!”

“我。。。。。。我。。。。。。。她。。。。。。。她。。。。。”中年妇女被他掐得上不来气,伸着舌头,双眼上插,几乎要昏死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会一命呜呼时,脖子上忽然一松。她大声咳着睁开眼,看见刚才还象往外喷着火的那双修长漂亮的眼睛,此刻冷得象两把尖锐的钢刀,挟着寒风,象要把她的眼珠子剜出来。她全身哆嗦,恐惧地低下头,不敢正视他。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把你凌迟碎剐了!”他盯着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你最好赶快祈祷她能平安无事!”

说着,他狠狠地甩开她,冲进里屋,连着血糊糊的床单一起,一把抱起女孩。

“上车。”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冲着如同烂泥般萎顿在地的中年妇女吼:“赶快止血!能止住多少算多少!”

血,一路滴滴答答,在他身后,画出长溜弯弯曲曲的细线,象几条追在他身后的红色小蛇。

等在门外的司机吃惊地滚下汽车,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打开车门。

中年妇女手脚抽搐地抱起大包纱布,跟在他身后爬上了汽车。汽车风驰电掣般朝市区冲去。

“王院长,我是刘季奴。我正送一个大出血昏迷不醒的病人过来。大概十五分钟能赶到。麻烦您先安排好医生护士准备抢救。”

“没问题。”王院长在电话里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大出血?”。

“什么原因?”刘寄奴转过头,愤怒的盯着假军医问。

“引。。。。。。引产。”中年妇女胆怯的看他一眼,打个哆嗦,低声说。

刘寄奴一怔,却马上恢复平静,原话转告给了王院长。王院长说他立刻就去安排,等他们一到马上进行抢救。

紧接着,刘寄奴又马不停蹄的给其他几家大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详细介绍了病人的情况,请求他们赶快派专家去王院长所在的医院,准备会诊。那些院长们都和他非常熟悉,有的甚至亲如兄弟,自然毫无例外的全部照办。

这时汽车已经开到了收费站。这条市级公路上,车辆本来就不多,又正是午餐时间,越发人烟稀少。不大的收费亭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根大腿粗的木栅栏,尽职尽责的挡在前方。

司机焦躁地猛按喇叭。远远地,出现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收费员,小小的,象两粒小黑豆,慢慢的朝这边走过来。

“你下去。”刘寄奴冷冷的对司机说:“留在这里善后,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他跳上驾驶位,猛轰油门,汽车发出老虎般震耳欲聋的怒吼,全身抖动起来,然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拦路的木头栏杆四分五裂,一截截飞到半空中,打着旋,三三两两栽回地面。

汽车一溜烟的远去了。收费员大叫着跑过来。

“不到四百米啊,”等他们喘着粗气跑到后,司机看看表,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你们居然跑了这么久?太缺少锻炼了。”

“闯关啊!”一个收费员气呼呼地呵斥道:“你吃了豹子胆了!”

“谁想闯关啊。”司机继续满不在乎的温言细语道:“上班时间没人在岗位上收费,能怪我们?再说了,你知道刚才闯关的是一台什么车吗?调调录像看啊!那是一台进口的顶级劳斯莱斯呢。一百个你这样的收费站都不够它一个轮子。”

收费员看着录像,舌头伸出嘴巴,半天收不回去。

“是吧?”司机笑着说:“没办法啊。车上有个要抢救的病人,等不得你们拖拖拉拉地跑过来。说吧,多少我们都认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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