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屋里的烟雾越来越浓了，办公室里飘动着让人捉摸不定的蓝光。因于温书记驾临组织部，所以孙如峰的办公室就一直再没有人来。因为精明的干事小胡，早已在门外拒绝了所有来访者。

“如峰啊，机构改革的方案已经下来了，你要尽快地看一下，要和韩书记抓紧制定一个我区机构改革的方案。”温思平说的埋韩书记指的是刚刚到任的区委副书记韩行键。“老韩刚来区里，情况还没有你熟。而从时间上看，市里要求的很急，但我看年前，我们是进行不了了，看看别的区的情况再说，这样的事我们不去当这个头，要力求稳妥啊。”温思平显然不急于处理改革的事宜。

“现在，大家好像都十分关心这个事，这几天也总有人来问。”

“不要急着回答他们什么，区委还没有考虑成熟嘛。我现在想的是我们区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温思平的原则是，让区里的人着急就好办了，我越不急，就会有人越急。这样对他来说越容易掌控。“虽然你来区里一年了，但时间还不长，对有些干部了解得也不多，再说你也刚当部长，不要轻易在这个问题上表态啊。”温书记的话里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关心和体谅，但柔和表述中却始终让你感受到一种非安他的意思办不可的力度。

“是。”孙如峰不住地点头。

“按文件这次有几个部门的正副职要退了，估计能倒出几个位置来。我个人想，要首先考虑那些在区里工作时间较长的同志，他们为区里工作了很多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大家都很公认。”

看到温书记要吸烟，孙如峰抢先给温思平把烟递上，并给点着，但孙如峰并没有插话。

“这几天，我就让这些同志都找你谈谈，你也多了解他们一些。你是管干部的嘛。”温书记话里透着亲切。

孙如峰明白，温书记所说的让他们来找自己谈的这些人，恐怕就是温书记想安排的人吧。这是一种点到为止的手法，是一种不露痕迹的暗示。

“温书记，我刚做这个工作，没有经验，还要您多指教，不对的地方就多批评。”孙如峰依然谦恭有加。

温书记干笑了几声，“没事，这工作好干，过一段时间你就琢磨出门道了。你年轻，聪明，没有问题的。”说完，温书记站起身来，孙如峰知道这次谈话要结束了。温书记拍了拍孙如峰的肩膀，冲着他笑了一笑，“以后都在一个班子里工作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好好干啊。年轻人，有希望啊！”

送走温书记，孙如峰自己坐要办公桌前。可能是听温书记教诲时，注意力过于集中，或是头点得过于多，自己的颈椎有点酸胀感。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颈椎，又扩展了几下双臂。

屋里很静，那蓝色的烟雾还要萦绕着，街道上的车偶尔反射进来几束光，更增添了几份幽深。和这几天的热闹相比，不太大的办公室忽然显得很空旷。孙如峰两眼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北向的窗。窗下面的玻璃上结满了冰凌花，他无法看出去，目光仿佛是被弹回来。

其实窗上并没有什么风景，窗台上只有两盆花，一盆是叫“三七”的爬藤植物，沿着一根线绳在窗边向上努力地向上伸展，心形的叶片只在藤的尖端才有一些，根部以上的大部分都是裸露着的，象一个穿着超短裙的丑陋的舞者。另一盆是竹，只是一根竹，是他从别人的竹子盆景中要的一棵，他把它栽活了，虽然挺直，但却有些孤单。孙如峰呆呆地看着这两盆花。现在他真的是很难说清他更喜欢哪一个，从他美学的角度他们各有其令人心动的美，从生存的角度各有其优势。记得在学校时，他曾给学生讲过两句诗――在新疆烧红的天空下，你是想做一粒种子呢还是愿意做一匹马。当时学生的回答五花八门。而今天，自己是想做一只爬藤呢，还是做一根挺拔的竹呢？

孙如峰现在想的更多的是温书记的话，他在悟，他必须去悟。作为一个下属，一个官场经验相对缺乏的年轻人，他必须用自己“痴情”的脚步努力地跟上领导“变心”的翅膀。想到这个比喻，他无奈地咧了咧嘴角，但他没有能够笑出来。忽然，《红楼梦》里的两句诗迸了出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而他现在呢，世事尚不洞明，人情更不练达，面对着这纷至沓来的人与事，真是“使吾不得开心焉”啊！

“部长！”和声音一同而至的是干事小胡。孙如峰从遐想中回过神来，他冲小胡笑了笑，“有事吗？”

小胡是温书记几年前从政府办调过来的副科级组织员，兼管档案、账目等工作，在原来的部长副部长退休的情况下，小胡自己也就成了孙如峰现在最重要的助手。小胡比孙如峰还要大几岁，但她上班早，在区里呆的时间可有十多年了。小胡很会打扮，显得很有气质，也很精明干练，以前孙如峰就熟悉她。

“部长，刚才市部来电话要咱们今年的工作总结，迟树德部长在时就已经写完了，还没有上交，你得看一下吧，特别是明年的工作思路，你是新部长可能有你的想法，看看怎么加进去。你让我问的陈区长什么时候有时间，政府办小姜告诉我，明天政府有个区长办公会，估计明天上午十点以后区长能有时间。我已经让他给我看着点了，到时我再通知你。老干部办于主任来找过你，说是按贯例要安排年前走访慰问老干部的事，她说明天上午再来请示。另外，区委办郑主任刚才来找过你了，我说你和温书记在谈话，他就让我转告你，他一会要找你，让你晚上不要安排别的活动。估计是找你吃饭吧。你这一段时间这样的事少不了，你可要注意啊？”小胡连珠炮般地一口气说了这一大堆，但层次很清晰。

“嗯，我知道了。”孙如峰笑着说，“胡姐啊，现在部里人手少，我又刚到任，很多事情有想不到的，你要常提醒我，另外对我有什么反映也要及时告诉我，咱们可是一家人啊！”说完这一家人，孙如峰突然想笑，这话不是温书记刚才说过的嘛，自己无意中怎么这么快就活学活用上了呢。看来是进步了。

“那是应该的，只要部长信任我们就行啊。”说完，小胡嘻嘻地笑了。

“你先把市里关于机构改革的有关文件给我找齐，我要看一下，并把按照文件要求符合条件应该退的干部名单给我打一份，放到我的桌子上吧，我晚上要看一下，可以吗？”

“好的。”小胡说完走了出去。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了，孙如峰一看来电显示，是区委办主任郑波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