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啜饮了一口浓茶，长吁了一口气，他对面的沙发，已经坐满了人，不用多说就是党委成员。其中老戴的脸色铁青，似乎面前有个杀父仇人一般。

见林铁柱进来，他赶忙点点头：“林书记，你来啦？”

林铁柱径直走进去，厂长挪出大半个屁股，让林铁柱挨着他坐在长凳上。

厂长咳嗽了两声，开始说话了：“林书记，还有各位党委同志，今天晚上不是林书记召集大家开会，而是我召集大家，是因为我最早得到了紧急的消息，所以我还没来得及请示林书记而直接决定了这次会议。”他侧过脸朝林铁柱微微一笑，林铁柱点点头，他倒不为厂长没请示他而生气，于是厂长继续说了，“刚才书记没来之前，我已经说了，以前林书记的秘书，就是于华，他回来了。”

老戴激动地说：“他回来怕什么？他要跟我们斗吗？我们怕他这个反革命分子吗？”

老黄一拉老戴的胳膊：“你瞎嚷嚷什么！大家过来听你嚷嚷的吗？”

老戴赶忙住了嘴，环视了下四周，发现在场的八个人都面沉似水，好像都在沉思一般。

老黄问：“厂长，你认为于华回来做什么呢？报复我们炼钢厂吗？”

“他敢！”林铁柱一拍桌，“这个王八蛋敢到炼钢厂闹事，老子毙了他！”

老戴道：“林书记，你要是毙了他还真是犯法的。这小子，阴险得很，我怕他明着不来暗着来。”

老黄说道：“应该不会的，以前他还是斯斯文文的，若不是被我们弄成反革命分子……”

林铁柱厉声喝道：“黄三山！你要为反革命分子辩护吗？”

老黄呐呐地垂下了头。周围的几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党员们开始讨论了起来，其中姜亮辉道：“我认为啊，我认为于华就算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第一呢，我们县造反司令部还是陈大仓司令说了算，有他的一天，于华就算跳到水里，也不会折腾起什么浪花来。第二，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于华为什么回来，回来要干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怕什么呢？他要是回来规规矩矩的，我们当然也不去碰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嘛！再说了，他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就吃好喝好睡好，管他娘的谁嫁谁！”

边上有人呵呵地笑了，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被化解了。确实，于华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的心中石头都落了地。在一阵欢声笑语中，党委同志又取得了高度一致，每个人心中都燃烧起战斗的激情。

之后几个人碰面的那些日子里，大家都偷偷地互问有没有于华的具体消息，但根据反映都是说于华住在自己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每天早上出去买菜之外，其他的时间根本看不到人影。不过这也符合这个书呆子的本性，本来就该如此，书呆子跟千金小姐那是同一类人。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于华的安静让每个人都丧失了警惕。

直到四月二十二日，人们才突然发觉变了很多，而这个变化是从广播中听到的：“县委县政府对全县人民广播，在**的教导下，我们县因为干部任期已到，要对部分领导干部进行调整，决定免去县长王真的职务，任命邓夏武同志为我县县长；决定免去胡非舟同志县委书记职务，任命邓夏武为县委书记……”

这个消息在半个小时内就传开了，顿时炼钢厂就像是炸开了锅。

谁也没有想到，县里的一二把手居然不声不响地换了人，而且原本县长跟书记是两个人，现在是同一个人兼着，更要命的是这个邓夏武是谁，大家从来没有听说过。而对于林铁柱来说，他不由地感到一股寒意，因为他最重要的靠山，县长已经被免职了。虽然简单地猜猜就知道，县长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当然不可能一直当下去，被免职退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自己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以后的自己还不是少了这个精神支柱了？

他当了好多年团长的警卫兵，后来团长变成了县长，他从警卫兵变成了炼钢厂的党委书记，但他在骨子里一直把自己当成团长的警卫兵，就算是现在也是一样。

在人们七嘴八舌地吵闹了好几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五一劳动节的来到，所以的传闻都沉淀到水底，而真相还是水落石出。

五一劳动节，县政府给炼钢厂安排了慰问演出，节目是舞台剧《东方红》，说是舞台剧，其实是模仿音乐剧《东方红》里的经典片段，当演员唱起主题曲《东方红》的时候，台下那是鸦雀无声。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

**爱人民

他是我们的带路人

为了建设新中国

领导我们向前进

**像太阳

照到那里那里亮

哪里有了**

那里人民得解放”

悠扬的歌声随风飘荡，台下的工人们轻声跟着哼唱，直到一曲完毕，炼钢厂的礼堂大幕拉上，出来了两名主持人，一名穿着灰军装的姑娘高声吟诵：“伟大领袖**说，人民万岁！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我们炼钢厂我工人同志也是强大的人民团队！根据组织安排与最高领袖的指示，我们工人文艺代表团将在炼钢厂进行一个下午的慰问演出，首先，让我代表我们文艺团向炼钢厂的同志们表示亲切的问候！向你们敬以革命的军礼！”

台上的两名主持人笔挺地肃立着，敬礼也非常标准，挺胸收腹的样子还像极了仪仗队。下面的工人纷纷热烈鼓掌，而台上的主持人说：“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县委县政府的代表，县委书记兼县长邓夏武同志来发表重要讲话！”

掌声如暴风骤雨一般久久不肯停歇，直到邓书记使劲的一摆手，才渐渐消停下来。

这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开始照着念：“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只有人民，也只有人民，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

三分钟过去了，他顺利读到了尾声：“各位炼钢厂的工人同志们，来到炼钢厂之前，我在县政府里就准备了一份礼物，献给为我们革命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炼钢厂！小于，把横幅拿上来。”

几秒钟过去后，底下的人群发出轻轻的惊叹声，而林铁柱目光所及之处，所见到的一张熟悉的面孔，他顿时面色大变。因为他看见了于华，从舞台的左侧，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出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红色的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