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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倭》第六十八章 雪恨不烦刀 诏冤何用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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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竹君如剑的目光刺痛箫长天羞愧难容的老脸,让这原本固执己见的老家伙在这一刻没了主见。邵竹君挑畔地迎上箫长天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质问箫长天道:“你的想象力真丰富,你不是说我杀了妻子儿子吗?现在你外孙平安无事,这谋杀妻儿的罪名我担当不起,你是不是该改口了?我还要带你去看一个人,你看到这个人后,保证你老怀大慰。”

箫长天仿佛晓得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人事将要生一样,闻言惊慌失措,乱蹦乱跳,象三岁小儿似的任性撒野,惊恐地道:“我不看,我死也不看。”

邵竹君不给他留一点情脸,勃然作色道:“这由不得你了,你太可恶了,无端端折腾出这么多事情,让我吃尽苦头。我绝不宽恕你,你必须为自己所作的蠢事承担后果。你这个窝里横的孬种,好好反省你作的蠢事吧。我带你跟那人见面之后,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两清,我可不想跟你这种失心疯的老蛮子亲家了。”

箫长天纵有千万个不愿意的理由,在邵竹君挟持之下,只能身不由己随邵竹君走上毛氏寓所的后院阁楼临窗站定。邵竹君推开阁楼门窗,透过窗口,只见前头三、四十码开外的邻屋天井中,有个年轻的妇女正在天井上摆开的茶几旁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向伺候她的丫鬟大牢骚道:“他们这些男人呀,都是没良心的狗东西。把人家勾搭上手,丢下几两银子就跑得不见踪影,一点也不管人家的死活。狗,没良心的狗东西………”这个年轻的妇女正是箫长天的女儿、邵竹君的妻子萧素莲。

邵竹君解开箫长天身上所有被点的穴位,痛心疾地道:“怎么样,泰山大人,长见识了吧?”在邵竹君看来,箫长天尽管白苍苍,年纪一大把,却还未长大成人,见识还象个小孩子一般幼稚肤浅,不断地犯错,不停地干着蠢事,直至成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性格还未完全成熟,确实是叫人感慨兴悲。

箫长天听了邵竹君这话,羞愧得无地自容,状甚狼狈。如果眼前有个地洞,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躲藏到里面去。

在这大家都感到难堪和尴尬的时刻,何止箫长天有些悔悟,邵竹君也感慨良多。邵竹君想起钟山清凉寺一目了然大师对他说过的佛理禅机,对也引用了然大师的话对箫长天进行提点道:“一个女人,十岁时是小女孩;二十岁时是姑娘;三十岁时为人妻子,是为太太、母亲;七十岁时是老太婆。这个女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是小女孩,是姑娘,是妻子、太太、母亲,是老太婆?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一切都假相。对于假相不必太认真,太执着,假相是没有是非对错的,你认为是什么都行。一个人过于执迷假相,活着就会很累。有些人事,千辛万苦全力以赴去做,到头来却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努力!许多人的一生都是这样过来,直到临死一刻,也不明白自己一生到底在忙什么,干了些什么?”

箫长天当然不明白邵竹君说什么事情,就象当初邵竹君听不明白了然大师对他说什么一样。邵竹君尽管知道他向箫长天这种智商的人说佛理禅机,无疑如对牛弹琴,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最后邵竹君不管箫长天听得懂或听不懂,断然总结道:“你太过于执着假相,对人不怀好意,才引起误判。看看你在忙什么,干了些什么好事?当你无比坚决执着假相的时候,就算把钢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足让你改变主意。因为你认为假相是真相,至死不悟。也只有把真相放到你面前,你才明白自己多么无知与愚蠢。”

箫长天呆若木鸡,愣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背负双手,掉头就走。本来脾气特臭从不认输的他,这回彻底蔫了。摇头晃脑,想争辩几句又找不到词儿,只能郁闷无比地跺着脚走了。

邵竹君又回到南京刑厅画卯上班了,跟同僚见面,打过招呼之后。不免打点礼物,请客送礼,参拜顶头上司,搞好人事关系。

南京知府贺知文接到邵竹君拜谒他的帖子,心中有些惶恐不安。纵然他是条惯于应酬的官场老油子,历练老成,脸皮厚若城墙,也不好意思再提邵竹君这件糊涂案。邵竹君的冤案虽然不是他一手促成,但也难辞其咎,不免有几分尴尬。毕竟他也是这场公案的主导者,象戏子一样粉墨登场,而且戏份不少,折腾了数月半载,不能说这场公案的形成与展跟他没有关系。作为能左右此案变数的关键人物,关键时刻没有一点主见,不担当一点道义,人云亦云,象骑墙派一般左摇右摆,狐疑观望,确实是有亏职守。尽管在法理上找不到他有什么过错,但打他几板子惩戒一下,对邵竹君来说,其实也不算是过份的要求。

邵竹君要跟贺知文见一面,叙叙旧情。贺知文虽觉得不好意思,但也不能推托。毕竟他与在邵竹君同一个地方做官,以后公事往来,难免碰头,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这一关始终要过的,也没法逃掉。于是,贺知文就硬着头皮,叫人把邵竹君请进公堂,叙完礼,虚寒问暖,陪罪致歉,着实客套番。

贺知文讨好地对邵竹君说道:“恭喜你,万事顺利。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瓜州县衙惹上的人命官司搞清楚了,那个伺候何远清夫人的丫鬟梅香恢复记忆,向何知县证明你不是谋杀何夫人的凶手。何知县移文南京知会我,特地叫我通知你,梅香帮你洗脱嫌疑,你无事了。”

邵竹君暗叫侥幸,谢过贺知文及天地祖宗。又跟贺知文寒暄片刻,站在贺知文身边等候他老人家教诲。他眼见贺知文办公的案头上堆积着许多文书信函,有一张是开了封摊展开并阅审过的公函。却是一个姓李的南京留都言官对邵竹君这件公案进行指点点评,那个姓李的言官对这件公案有些自已的看法,对贺知文热嘲冷讽。批评贺知文身为地方父母官,办案没有把握主次,毫无章法,而且混乱拖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一手促成这桩冤假错案。大骂贺知文枉食君禄,辜负天恩,罪不容赦,该付有司拟罪问责云云。

邵竹君看到这篇风评议论,心想公道自在人心,多日来受到的委屈织压在心中的怒气和怨气顿时象雪一样消融化掉了。

贺知文是人情练达的老油子,善于观言察色,他看见邵竹君对案头上的公文信函留意上心,便晓得邵竹君心中想什么,打什么鬼主意。邵竹君这次来跟他见面,不仅是人情礼数上面迎来送往,跟他搞好工作而已。更是想籍此契机,向他讨个说法,要贺知文替他撑腰,主持公道。

既然晓得邵竹君想干什么,贺知文就假装漫不经心地指着案头上的公文对邵竹君说道:“这里有几封上面投递下来的官样文章,有些信函是针对你这件公案进行一番十分精辟的议论和批评,你不妨拣几封看一看。”

邵竹君也算作是见过世面的老油条,知道什么是人情应酬。贺知文葫芦里卖什么狗皮膏药,他心明似镜,清楚又明白。于是他连忙拱手谦让,假装不在意的样子,道:“大人恕罪,恕罪!有大人替我作主,属下怎敢放肆。”

贺知文点点头,对邵竹君如此体贴上司感受的行为表示十分满意,道:“邵捕头,你受委屈了,对于你这桩公案,当初我也想对袒护你,但众怒难犯,碍于压力,我最终什么也没做,以至案子演变成今日这个样子,我对你照顾不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希你体凉一下我的难处。”

在显得如此通情达理的上司面前,邵竹君那敢还有什么意见,唯唯诺诺,苦笑而已。只怨自己运气不好,才摊上这样的无头官司。他与贺知文毕竟交情不错,况这件案子是他与周全功个人恩怨引出来的,不能怪贺知文处置不当。贺知文也不能扛起这一切事情,在众人的强大压力下,见风使舵,随机应变也是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能使然。

贺知文见邵竹君让步不为难他,领了份上,继续牢骚道:“上面有几个不懂世事混账官崽,他们对我有些成见,说了好些难听的风凉话。对我百般刁难责骂,嘲笑奚落。他们都怪我没有处置你这桩公案,以致出了妣漏,招来公议民怨。究其原因,道是因我不作为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说我难辞其咎,要我承担这桩冤假错案的责任。我呸,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痛,换了他们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他们就肯定做得比我好吗?不见得吧。他们攻击奚落我,说我糊涂无用,不如死了干脆。只有我以死谢罪,才能平息民愤。这是什鬼话,真是岂有此理。邵捕头,依你看,我是不是逐其所愿,以死谢罪,让他们称心如意呢?”

邵竹君那敢叫上司以死谢罪,只能摇头苦笑,谨守沉默是金的古训,闭嘴不言,不搭腔说无用又得罪人的废话。

贺知文愤愤不平继续道:“这些做大官的人真轻松呀,出子案子急如星火催促下面的人破案,并定下期限不容别人拖延押后。运气好,我们破了案,他们占了功劳,升官财。运气不好,出了事情,他们一点责任也不担,倒叫下面的人代其受过。我凭什么以死谢罪呢?难道说我的官小便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吗?即便是我在办案中有错,也是他们压迫我的结果,我有委屈向谁倾诉?这些高官为什么不去寻死呢,却叫我们这些小官去死?什么道理呀!我偏要好好活着,呀,哼!看你能拿我怎样?”

邵竹君眼见贺知文牢骚越来越大,也自觉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勉为其难,对贺知文劝解安慰道:“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呀,干吗动辄叫人家去死呢?况办案出错,在所难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智慧不够有什么办法呀?错了就道歉认个错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干嘛还要搭上一条人命才心安理得呢?这简直是忙里添堵,雪上加霜,不象是神经正常的人应做的事。”

贺知文拍案叫好道:“对,他们全是疯子,只有疯子才急不可待逼着别人以死谢罪,道个歉有这么难吗?竟然是叫人家去死,这些大官真不拿咱们当人呀。”贺知文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指着案头那封公函道:“我倒不是害怕上面那几个没头脑的上司对我刁难指责,却担心那些多管闲事的官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你不能小看这几个无聊的文人对你批抹谤毁呀,不要以为这些人的议论是口头虚哗,其实只要他们鼓燥起来,一唱百和,说不定能把你唱衰。把你批点坏了,不但从此受人冷眼鄙视,甚至是连那人品官声也从此振刷不起。这不能说是小事呀。邵捕头,你抽空去跟这几个无聊文人见个面,吃饭的钱算在我账上,跟他们沟通一下,解释一下,让他们晓得我的苦衷和难处。”

邵竹君闻言不作声了,即使是老朋友,也不是没有底线,无限让步。当时皱眉拒绝道:“南方风气浇薄,读书人茶余饭后喜欢清谈,议论别人是非,戏谑朝政,臧否人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法完全杜绝打压的。即使我武艺高强,神通广大。也‘难将一人手,遮掩天下目’。哪里有本事堵上天下人悠悠之口呢?这事太难了,恕在下无能为力。”

贺知文张口结舌,着实愣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点点头,叹气道:“唉,谁叫我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糊里糊涂的事呢,该死呀。”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有一件非常着紧的事情要办,现在该是办这件事情的时候了,于是乎拖长声音叫道:“来人啦………快来人啦………”

伺立堂下候信的差役立即上前来问道:“大人,你有何事情吩咐?”

贺知文转身把那部平日供俸在神龛里的《洗冤推案录》取下来,吐了口唾液,然后狠狠把书扔到地上,大喝道:“来人啦,替我把这劳什子打三十大板。”

差役脸露难色,提醒贺知文道:“大人……大人呀!这……这……这可是朝廷钦定的金科玉律呀,大人你没有搞错吧?”

贺知文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冷笑道:“搞错倒好,这些圣贤文章把老子的脑袋瓜子搞得昏头转向,都把我调教成书呆子了。书读多了人也变傻了,信书者多办蠢事,就是这书误导我。我为什么还要信奉他?给我狠狠打,错不了,打……”

差役无可奈何,叫声威武,招呼同僚过来。各自举起狼头捧,一顿板子,把朝廷钦定刑厅办事人员必读的《洗冤推案录》打了个稀巴烂。

邵竹君眼见贺知文把自己不作为的过错诿罪于《洗冤推案录》的误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群众的意见不一定是对的,作为刑厅办事人员有时不一定要屈从或附和众议,认为影响极坏和民愤极大的案子决不拖延。草率结案难免会造成冤假错案,到时对官府施加压力的群众不承担责任,办错事的官员也不愿意承担责任,哪么谁来承担责任呢?只能象贺知文一样找本书来推诿责任了。邵竹君似笑非笑望着贺知文道:“大人这一招推诿责任的绝技高明呀,象太极推手,无人能敌。在下表示对大人这一招绝技佩服得五体投地,望尘莫及,我就是修炼一生一世,也不可能达到大人这种举重若轻的境界。”

贺知文在这官场混了半生,脸皮厚如城墙,心黑如墨,百毒不侵,早就练成金刚不坏之体,邵竹君这句温吞吞的嘲讽话自然不致于招惹他大动肝火。贺知文听了邵竹君的话浑若无事,一笑置之。然后一本正经对邵竹君道:“邵捕头,你要顾全大局呀。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到处喊冤诉苦。这点委屈算得什么,多大的事呀,闭闭眼就过去了。明天太阳照样升起,一切向前看咯。况你官复原职,得了便/宜就收手,不要乱嚼舌头了,不要招惹闲话了,这点簿脸你不给别人,那你就不用混了。大家也乐意给你补贴几两银子,你就高抬贵手饶了咱们吧。我主持这桩案子期间,犯了些错误,过于揣摩上意,又没有顶住群众施加的压力,以致铸成大错。不过,顺从民意办事,错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况我当初认定你有罪,也是受《洗冤推案录》的误导,因你是第一嫌疑人,不怀疑还怀疑谁?这桩案子搞成这样,那些编写《洗冤推案录》文崽们也要承担一点责任。罢呀怎么,你想想,出了这门大事,我不抓几十个顶缸受过,只找一本破书出来鞭打泄愤,如此慈悲,如此格外开恩,你还不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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