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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村官》04、妇女主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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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商亮自己煮了点米饭,炒了一个菜,卷心菜炒咸肉丝,吃得很香。卷心菜和咸肉,是妇女主任张桂宝从家里带来的,她还送了10个鸡蛋。南方人喜欢吃米饭,陕西人喜欢吃面食,包子呀,肉夹馍呀,但商亮在东吴上大学,已经入乡随俗了。米饭和甜食,他也吃习惯了。吃过晚饭,看看时间还早,外面夜色很好,商亮走出宿舍,想到院外吹吹风。

村委会有个老人看门,商亮走到门口时,看到他一个人在喝酒,桌上一碟花生,两个切开的咸鸭蛋。老人看到商亮,招招手说:“你是新来的吧?吃了吗?”商亮走进传达室,说:“老伯,您喝酒呢?”老人啜了一口酒,挟了一粒花生,笑咪咪地说:“天天喝小酒,不喝酒,日子不香。”商亮笑着问:“老伯,您在这看门多久了?”老人说:“我呀,二十来年了,抗美援朝回来,就在村里养猪,分田到户后,村里为了照顾我,叫我来这看门,书记换了几茬,我还在这呢。”

商亮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个瘦小的老头,居然是当年抗美援朝的志愿战士,他们经过艰苦的岁月,在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看他身体硬朗,一派乐观开朗,一点也不显老态。商亮说:“老伯,您今年多大岁数啦?”老人笑道:“不大,今年才七十,小伙子,你要没事,坐会聊聊话。”商亮高兴地说:“好啊!”商亮知道,这样一位老人,饱经风霜,阅历无数,跟他聊天,一定能了解更多有关江湾村的故事。

老人说:“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好了。”商亮说:“陈伯,您这个年纪,一般都在家安度晚年,您怎么还上班呢?”老陈说:“我女儿嫁到别的村了,我老伴也去世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呆在家里有什么劲?我又不会搓麻将,还是上上班,喝点老酒,这个传达室,现在就是我的家了。”商亮说:“我看您白天也挺忙的,要烧开水,还给院子打扫,还要自己做饭。”老陈说:“我身体好,在这上班,当然要干活,不能吃白食。白天我就负责烧开水、扫院子、扫厕所,以前这里有食堂,来的人也多,一年的招待费有好几万,李书记上任后,把食堂撤了。”

商亮在学校读书时,也关心时事,知道我国每年花在公款吃喝上的费用,有几百亿,这是一笔巨大的浪费,李爱民作为江湾村的党支部书记,能做到杜绝吃喝浪费,真是不容易。商亮说:“陈伯,我刚来,对村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您能不能对我说说?”老陈说:“你想知道什么?”商亮说:“我想知道,每个村干部具体做哪些工作?我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老陈来这儿二十多年了,但很少有人找他聊天,现在的年轻人都忙着赚钱,老年的要么在家看孙子,要么聚在一起打打牌,搓搓麻将,虽然和村里的干部天天照面,但他们对他这个老头,好象也不大在意,平时很少说得上话,今晚,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倒是蛮热情,对人也很有礼貌,老陈很乐意和他拉拉家常。人老了,难免会感到孤独,有人来聊天,他也是求之不得。

老陈说:“先说说李书记,村支书是村里最大的官,农业、工业、修路、民生等等,什么事都要管,李爱民是个好人,还是个能人,现在这社会,好人有,能人也有,但既是好人又是能人的,不多见!当过兵的人,身子骨就是正,不大会沾歪风邪气,村民都很拥护他!”商亮点点头,说:“我能感觉到,李书记是个好书记,我很荣幸能当他的助理。”

老陈又说:“再说村长王根林吧,现在管村长叫村主任了,王村长以前当过村民小组长,还当过农技员,可能在十年前吧,他当上了村长,村长主要管农业生产,还有村民的建房和村民之间的纠纷;还有马会计,他在村里当会计大概有十五年了,早前在村里当过队长和统计员;治保主任郭兴元,也当过兵,回来就当治保主任,负责村里的治安,现在村里有几个联防队员就归他管。”

商亮说:“那妇女主任是做什么的?”老陈说:“妇女主任主要管计划生育,还有妇女身体检查,调解家庭矛盾,陪年轻人去镇里登记结婚,都是她的事,现在的妇女主任张桂宝,为人很不错,对人很和气,人家愿意听她的话,前些年,村里还有超生被罚款的,她当主任后,经常上门宣传计划生育的好处,这几年再没人超生了。”商亮说:“计划生育是很重要,一对夫妇一个,生活还不错,要是生两个三个,经济压力加大,生活就有困难了。”老陈说:“刚开始我觉得她多管闲事,人家愿意生几个是人家的事,生一个太冷清,没个兄弟姐妹,没个照应,后来想想,她是对的,计划生育是党的决策,肯定是有道理的,为的是子孙后代,要是不加限制,人多了,粮食不够吃怎么办?小孩的生病、上学、结婚、造房子,不把大人累死?”商亮说:“是啊,资源有限,人口增长过快,就会僧多粥少,就会有更多人受穷。”

老陈说:“卫生室的那个姑娘叫陶美玲,今年二十七了,还没结婚,她以前在镇医院做过护士,后来调到村里当卫生员,也就是从前的赤脚医生,村里人有点头痛发热的小毛小病,到她这里配点药,现在有医疗卡,看病配药能减轻点负担。”商亮说:“村民有医疗保险吗?”老陈说:“有是有了,但在我老陈看来,最保险的还是不生病!现在的药贵,检查费也贵,生不起病。”商亮笑道:“您说得对,健康就是福!”

商亮想知道得更多,看老陈高兴,商亮就说:“不知村里的经费从哪来的呢?”老陈说:“我没当过支书,具体情况不大清楚,据我所知,有镇里的各项拨款,也有村里的收入。”商亮说:“村里有哪些收入呢?”老陈说:“光靠上面拨款,村里的经济是不会富余的,主要还是靠其它方面的收入,有出租的鱼塘、厂房等,村里的收支明细,年终有公布的,前几年的收入,主要用来造厂房、造幼儿园,还用来修路,现在每个自然村都修了水泥路,进出方便多了。”商亮说:“隔壁那个玩具厂是村办厂吗?”老陈说:“是私营的,李书记的阿舅开的,老板叫张永明,以前生意很红火,最近听说差了点。”商亮有点意外,说:“老板是李书记的阿舅?”老陈说:“是啊,这个人挺有能耐的,这几年赚了不少钱。”

当晚,老陈兴致很高,聊了很多,除了讲村里的事,还讲他在朝鲜战场的惊险经历。老陈呷一点酒,就以花生和咸鸭蛋下酒,吃得津津有味,说得眉飞色舞,完全看不出他已七十高龄。商亮听得入神,从中了解到很多江湾村的过去,对江湾村不再感到陌生了。

不知是夜里睡觉被子没盖好,还是水土不服,第二天,商亮感觉有点头晕,肚子也不舒服,腹泻了好几次,但他仍坚持上班,帮着办公室里的人,打印一些材料,还教会马会计在电脑上制作报表。李爱民看到他脸色不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这里事情也不多,你刚来,可以到处去走走,不用跟我们一样照作息时间上班。”郭兴元接话道:“他呀,老往厕所跑,可能吃坏肚子了。”商亮说:“有点拉肚子,不要紧的。”正说着话,突然觉得一阵便意,他赶紧捂着肚子。李爱民笑道:“别逞能了,快去卫生室配点药吧。”

商亮从公共厕所出来,有点头晕眼花,他想坚持上楼,又觉体力不支。他想:我不能一来就变成病号,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是去配点治腹泻的药吧。商亮走到卫生室门口,看到门关着,有点奇怪,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从里面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男的声音说:“美玲,你放心吧,竞选的事,包在我身上!”又听一个女的说:“这几年,风言风语我都忍了,这次你要说话算数!”男的说:“我安排好人了,你放心吧!”商亮觉得声音有点耳熟,男的似乎是王主任,女的是那个卫生员陶美玲,他们怎么关着门在里面嘀嘀咕咕?

离开卫生室那儿,商亮回到自己的宿舍。为了补充腹泻失去的水分,他倒了碗开水,放入半匙食盐,搅拌了一下。商亮喝完开水,走出宿舍,看到王主任从卫生室那出来,就走了过去。王根林说:“商助理,你有事?”商亮说:“我肚子疼,想配点药。”王根林瞅了他一眼,说:“你刚才来过吗?”商亮含糊地说:“没,没有,我刚过来。”

两天后的下午,江湾村妇女主任的竞选开始,商亮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两个用红纸糊起来的纸箱,写着选票箱三个字,上面有个供选票塞入箱子的洞口,不过,村民们并没到场。李书记说:“公民参加选举活动,是*权利的一种体现,但现在村民都有事,叫他们都到村委会来不现实,我们要发挥基层组织的服务职能,上门请村民填写选票,实行一户一票,当天统计选举结果。”王主任说:“建议让郭兴元同志负责,带几个人,上门请村民填涂选票。”郭兴元说:“我和小商组成一组,负责三个自然村的选票,两名联防队员负责两个村的,咱们一组朝南,一组朝北,现在就出发!”

商亮抱着选票箱,跟着郭兴元走出村委会,另两名联防队员跟在后面,这次没有骑车,而是挨家挨户地走过去。由于是白天,农户家里留守的基本是老太和小孩,有的甚至没人在家。老人大多不识字,她们不认识选票上“陶美玲”和“张桂宝”的名字,郭兴元问她们选哪个?她们说了一个,郭兴元就帮她们在选票上涂圆圈,有的她们自己涂,也是由郭兴元指着哪个名字,她们就涂哪个,涂好后塞进商亮捧着的选票箱。有的邻居不在家,就由隔壁人家代涂,或者郭兴元直接自作主张涂了选票塞进选票箱。

商亮感到很惊异,这样的选举,存在很多问题,由工作人员代涂,而且没有选举人的签名,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商亮说:“老郭,这样做行吗?为什么不在晚上来?晚上村民家里有人,让他们自己涂选票,岂不更好?”郭兴元说:“晚上我们下班了,谁给发加班工资?老李可没那么大方!我们跑东跑西,还不是走走形式!”商亮惊讶地说:“走走形式?”郭兴元见说漏了嘴,连忙说:“我是说,当领导的张张嘴,当下属的就得跑断腿!”

他们来到一户人家,客堂里坐着四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们正在稀哩哗啦洗麻将,看到郭兴元和小商上门,有位老人说:“兴元,你们抱个红箱子,干吗来了?”郭兴元说:“要你们选举来的,选妇女主任,有两个人选,张桂宝和陶美玲,你们选哪个?”这位老人说:“桂宝干得好好的,干吗要换?”郭兴元说:“还没定,不正在选吗?”老人看了看商亮,说:“这小伙是谁呀?”郭兴元说:“他是村支部新来的大学生,商助理。”商亮说:“老人家,您好!请问您对哪位候选人比较满意?”老人说:“那还用说,当然是张桂宝!”商亮说:“还有几位大伯选哪个?”其他几位老人忙着洗牌,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也选桂宝!”郭兴元说:“那我帮你们涂上选票了,你们忙吧。”

郭兴元用黑色水笔涂好选票,往选票箱里塞,商亮意外发现,上面那张选票,墨涂涂对应的姓名,竟然不是张桂宝,而是陶美玲!商亮本能地说:“我看看!”郭兴元把手一缩,神色紧张地说:“我们走吧,到外面说话!”商亮疑惑地跟着老郭离开那户人家,老郭匆匆往前走,一直到了河岸边,才停下脚步,向四周看了看,说:“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商亮依然有点不敢相信,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幕后操纵民意选举?”

郭兴元摊开手掌,商亮接过选票一看,一下呆住了!只见选票上,涂上圆圈的全部对应着“陶美玲”的名字,明明刚才老人们选的是张桂宝啊!商亮不解地说:“老郭,您为什么这么做?这么人为变更选举人,是不公平的,也是无效的!”郭兴元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说:“给,小商,这是给你的。”商亮困惑地说:“给我的?是村里发给我的劳务费吗?”郭兴元摇摇头,说:“不是村里发的,是别人给的,给了我一千,我分给你五百。”商亮摇头说:“这钱我不能拿!”郭兴元说:“为什么?你不说不就什么事没有?”商亮说:“这钱我不能拿,我要把这事告诉李书记!”郭兴元说:“千万别!我不是怕处分,这是多大的丑闻,要是传出去,影响太坏了,咱们江湾村的名声就臭了!”

商亮一想也是,基层民意选举的事,影响面广,要是这次暗中操纵选举的事捅出去,那江湾村有可能臭名昭著,李书记也有可能受到牵累,但是,如果不加以阻止,这样的选举结果公平吗?能代表民意吗?商亮想了想,说:“老郭,我可以不把这事说出去,但您必须把选举结果纠正过来!”郭兴元说:“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选票箱我们不能私自打开,怎么改?”商亮说:“办法有一个,老郭,您记得错涂的选票大概有多少张吗?”郭兴元想了想说:“大概有二十张吧,村民投张桂宝的,我都涂在了陶美玲名下。”商亮说:“那在后面的选票中,除了如实填写外,如果村民投陶美玲的,您就改成张桂宝大,只要改回二十张就够了,这样才算公平。”

郭兴元高兴地说:“好办法!这样总算扯平了!”商亮说:“不知道另一组是不是也有猫腻?”郭兴元说:“你提醒得好,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郭兴元给另一组的联防队员打电话,说:“小王,涂选票的事,你们要实事求是,别乱改,对,村民选谁就是谁,我们不能随便改,好!”商亮有点好奇地说:“老郭,谁让您干这种事,您怎么就听了?”郭兴元用力将脚边的一块瓦片踢到河里,瓦片在水面上划出一个个水花,沉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说:“我不能说,但我真的要谢谢你,还是你头脑清醒,要不是你发现得早,我就干下了糊涂事,这事就没法收拾了!”商亮笑道:“我年轻不懂事,但我看不惯歪门邪道。”郭兴元说:“你人品不错,做人是要正直厚道!我会把不义之财如数退还给别人的。”

下午五点,郭兴元一组和联防队员小王一组,分别回到村委会。在会议室里,除了几名村干部,还有两名候选人,李书记还请来了村里的几名老党员见证,包括传达室那位老陈。李书记把两个选票箱打开,王主任负责唱票,郭兴元在后墙的黑板上,按选票数写“正”。经统计,一共收到四百二十张选票,票数超过三分之二,选举有效。选举的结果是,张桂宝得票三百二十八张,陶美玲得票九十二张,张桂宝再次当选为江湾村妇女主任!

众人鼓掌。陶美玲不知是羞惭还是愤怒,她满脸通红,狠狠地盯了王根林一眼,转身跑下楼去。王根林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他困惑地看了看郭兴元,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个选举结果?郭兴元冲着商亮会意地一笑。张桂宝起身感谢大家对她的信任,她表示,她将继续努力,在李书记和王主任的领导下,更好地为江湾村的父老乡亲服务!

下班后,商亮发现,王主任并没有离开办公室,陶美玲也没有回家。过了十几分钟,王主任走进了卫生室,门关上了。不久,里面传来了争吵声,一会儿又传出哭声。商亮想过去劝架,他刚走出宿舍,就被大院门口的老陈叫住了:“小商,你来一下。”商亮走了过来,说:“王主任跟陶医生好象在吵架?”老陈示意他进传达室说话。商亮进屋后,老陈说:“你是不是想去劝?我劝你别去!”商亮说:“为什么?”老陈说:“有的事,看见听见了,我们要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这是道义;有的事,我们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全当没看见没听见,这也是道义。”

商亮听着这话,感觉意有所指,就说:“王主任和陶医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陈说:“这事大家都清楚,你是刚来的,所以不知道其中的曲曲弯弯。”商亮好奇心起,央求道:“陈伯,您能告诉我,他们之间的故事吗?”老陈笑道:“好吧,不过,我有个条件。”商亮说:“什么条件?”老陈呵呵笑道:“你住在院子里,有空就常来陪我老头子聊聊天,你一来,我觉得住在这里更有意思了。”商亮一口应允:“好啊,我一定常来陪你聊天,听你讲故事!”

老陈悄声说:“这王根林和陶美玲,年龄相差二十来岁,实在有点不搭调,但说起来,也有几分让人同情。”商亮说:“怎么说?”老陈叹息一声,说:“王根林的老婆姚冬英,四十岁那年得了脑梗塞,后来就中风偏瘫了,王根林在照顾老婆住院期间,搭识了护士陶美玲,两个人不知怎么好上了,陶美玲是咱们江湾村陶家浜的,为了王根林,她自愿到村里当卫生员,王根林原本以为老婆活不了几年,老婆过世后就能和陶美玲结婚,没想到他老婆虽然偏瘫了,但就是不闭眼,王根林没办法,他不忍心跟老婆提出离婚,跟陶美玲的关系就拖了下来,陶美玲一直没嫁人,就是在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听了老陈的述说,商亮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叹。用有情或无情、好或不好,很难评价王主任这个男人,但他就是真实的一个人,生活在我们的身边,他虽然在人前强装笑容,说不定内心也有难言的痛苦。用单纯或愚昧、痴情或荒唐,同样难以评价陶美玲,她为了一个年长自己好多的男人,放弃了在医院安逸当个护士的机会,也放弃了众多的追求者,每天经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想等一个结果,可结果是什么,谁能料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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