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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二章 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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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不知道什麽是大侠,当然也做不成大侠;做不成大侠的我只好继续做王小三。

每天还是那样过,放牛,听书,回家,有时到豆腐王二家去偷喝一碗豆花豆浆,和麽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几句。

只是我有时会偷偷地盯著牯牛蔡们宽阔的後背,或者瞎子王浑浊深邃的盲眼出神,我想,我应该到了想些什麽的年纪了,但我也不知道我该想些什麽,牯牛蔡们偶然一回头,我仍然会心惊胆战,立即把眼睛移到别人的脊背上去。

这天,正在豆腐王二家,一边喝著豆浆,一边看麽妹逗鸡雏,王婶──麽妹的娘──进来了,她横著眼睛看著我和我手里的碗,好像看一只别人家食盆里啄食的公鸡。

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却终於没有夺下我的碗,也没再理会我,抱起浆桶走了。

我觉得喉咙发干,脸也不住地发烫,麽妹依旧笑著,说著,我却什麽也没听见。

这天晚上我拿著柴刀上了西山,砍了一大捆柴送到豆腐王二家。王婶看著柴和我,像看一只五条腿的羊羔,而麽妹的眼睛发亮,像看见了头发换糖的小贩。

走出门来,天色已经黑了,梆子声笃笃传来,“侠义,侠义,有出息啊”瞎子王好像在叹,又好像在唱,声音渐渐地远了。

很快小村子里都传著我侠义和有出息的话,大家看见我,脸上有了更多的笑容,父亲和我的话也多了起来,就连牯牛蔡们,似乎见了我也不像平常那样横蛮了。

原来侠义是这样的,原来侠义是这样让人心里舒服,看来我的确应该做个侠的。

可是我的刀只能砍断枯枝,我的杀气也只能吓跑母鸡。

看来,光做侠还不行,还要做大侠,大侠一定比侠更让人心里舒服,一定会被更多的人尊敬的。

我一定要做个大侠。

可是怎麽做大侠呢?

问瞎子王,他只是和我唱戏文,还哼哼什麽跬步、千里,大概意思就是先把小侠中侠做好了,才能慢慢做成大侠吧。我还是先砍柴好了。

豆腐王二一家对我的脸色越来越好,我砍柴的功夫也越来越厉害了,现在西山的树枝,应该被我的杀气吓得簌簌发抖了吧。

这天黄昏,西山上,晚风中,我坐在柴捆上,手握柴刀,面对著簌簌发抖的树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我抬起头望去,不觉刀落於地,刀面如镜,映著簌簌发抖的我。

一追一跑,来了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少年,一身紫衣,手拿长剑,後面追赶的人大约30多岁,一身黑衣,手拿一柄斗大的铁锤。两人都满身鲜血,少年身上的血更多些。

大约是没有路,也或者是跑不动了,少年转过身和黑衣人拼斗起来,但他的身体似乎并不灵便,很快,长剑就被砸飞,他的腿上也挨了一锤。虽然似乎没有打中要害,但他还是倒下了。

黑衣人大口喘著粗气,蹲下身,拄著铁锤,好像要对少年交待几句什麽。突然,他的身体僵住,然後似乎很不情愿地慢慢倒了下去。

少年人撑著地面慢慢坐了起来,脸色已经惨白。这时,他看见了我。

不知怎麽,我并没有害怕。我捡起少年的剑,慢慢地走过去。

“你不要紧吧。”

“没事,把我扶起来好吗?”,少年在我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接过长剑,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死尸,过了好久,突然大哭起来。

“知道吗?那个家夥是黑道上著名的人物,铁金刚胡大通”,我摇头,我当然不知道。

他不管我知道还是不知道,他似乎很高兴有一个听众。

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他扔下一小锭银子,要我替他埋了死尸。我替他裹好伤,他转身走了。

突然他回过头来问我:“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不知道。

“很快每个人都会知道我旋风剑唐珏唐大侠的威名了,哈哈”,他摇摇晃晃地消失了,笑声很远还能听见。

大侠,这就是大侠?

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哭了,我听瞎子王的书里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留泪的。

我摇摇头,开始收拾尸体。

黑衣人眼睛圆睁,似乎不相信发生的一切,他的胸口,深深地插著一把匕首。

我帮他合上眼睛:我不希望他死不瞑目。但我没有拔去那柄匕首。

我开始用柴刀挖坑,林子里山土很松软,我挖得很快。突然,我的柴刀触到一件硬物。

我急忙把那件硬物刨出来,竟然是一把剑,木头鞘已经腐烂,但剑刃却泛著冷冷的光芒,或者,这就是杀气吧。

这柄剑大概是上天赐给我的?也许我真的命中注定要做大侠?至少刚才我认识的这两个大侠,一个死了,一个哭了。我刚才没有哭,现在也没有死。

我埋葬了黑衣人和他的铁锤,一个大侠死了,一个大侠产生了。

回到家里,我告诉爹爹和哥哥,我要离开了,我要去当大侠。

哥哥没有说一句话,他想的是怎麽从小王木匠变成王木匠。

爹爹半晌才说了一句话:“虽然家里没有地,你也不必出去学徒的”,他根本不知道大侠和学徒有什麽不同,我知道,他偷偷找过大脚媒婆,商量过去豆腐王二家提亲的事情。

我笑了笑,告诉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走出家门,我最後一次把柴禾送去豆腐坊,王二两口子用异样的眼光看著我,看得我很不舒服。

麽妹追出很远,塞给我一个花手帕包袱,花手帕是绣的,两朵莲花只绣好了一朵,手帕里包著两个馒头。

我什麽也没说,只帮她擦了一把眼泪。我头也不会地走了,没有再看背後哭泣的小人儿一眼。

大柳树下,梆子和酒壶搁在小桌上,瞎子王坐在桌边。

我告诉他,我要走了,我要做大侠去。

瞎子王静静地看著我,浑浊的瞎眼里似乎隐藏著一切。

他摸索著倒了一杯酒:“喝了吧,喝了你就是个爷们了”。

我喝了下去,呛得眼泪几乎流出来,但终於没有流出来。

我重重地放下碗走过桥头,背後传来梆子和瞎子王若断若续的戏文。

村子渐渐远了。

突然想起,大侠不应该叫小三的,既然天意让我挖出这把剑,我就叫王剑吧。

大侠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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