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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复兴》第二章:端午风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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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暂时在李憕的留守府中住下,帮着府中的众人做点杂活,侍弄一下花草什么的。因为母亲爱花,很早就在家中修了一个不小的花圃,种了不少的花草。李复从小看着这些花草长大,也跟着学了一手,如今竟也派上了用场,做起来倒很是顺手。

李憕见他愿和府中的仆从们一起干活,没事时也凑在一起打的火热,倒是没有说什么,估计是觉得他多和众人说说话,有助于记忆的恢复,却没有想到李复是在尽量多听大家说话,来学习这时的语言,以尽快适应口音。

如此十多天后,李憕看他很是勤快,老是主动做事,但毕竟是崔国辅把他交给自己的,总不能老把他当作仆从使用,再说他认得字,听他的口气也懂得诗词,就专门安排他去儿子李彭的书房,算是伴读,让他和李彭一起读书。

李憕有十多个儿子,算是一个大户,只是他自己喜欢广置产业,如今地产已极为可观,不过不在洛阳本地,而多在八十里外的伊川,他的儿子们也大多都在那里看护田产,自己身旁只有两子,一个是李彭,二十多岁,素有才情,一个是李源,此时才五岁。

李复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毕竟这半个多月以来,和众人的交流和沟通已基本能够满足当前所需了,他现在要进一步了解更多的情况,特别是得看看现在的书籍,这对他今后的发展非常有必要,所以李憕一提出来就很爽快的答应了。

李彭的书房在后院,一个人读书虽是安静,却很有些烦闷,早就想找个伴儿,如今得偿所愿,见李复来陪他读书,也很是高兴。

李复丝毫不浪费机会,如鱼得水一般开始疯狂阅读书房的藏书,虽然此时的书籍都是繁体竖排,不少还是手抄,但对小时候学过很长时间书法的他来说,并不是问题,虽有一些和现在写法不太一样的字,但还是能看懂大略意思的。

李复一天到晚的不停看书,几乎不和李彭说什么话,这么一来,李彭倒开始郁闷了,本想来个人能陪着说说话,解解烦闷,结果来的这位如此沉默寡言,这让他很是失望。开始以为李复是因为初来乍到,有些生疏,熟悉之后自然交谈会多起来,就没说什么,自己也继续读书,过了几天看李复都是如此,李彭便有些急了。

这天已近傍晚时分,李彭闷着头学了一天,觉得很是疲惫,抬起头来,看看一直坐在书架旁的李复还在低头看书,一整天几乎都没有动弹,不由叹口气,道:“李兄,你这么一看一天,不觉得累吗?”

李复头也不抬,下意识回道:“不累。”

李彭见他回答的爽快,心下有几分窃喜,以为他愿意聊天了,又道:“明日就是端午了,李兄可喜欢吃粽子?”

李复这才抬起头,茫然道:“什么?”

李彭无奈的又重复了一遍,李复才明白,笑道:“粽子啊,我自然爱吃。”

李彭问道:“那李兄可知道端午节的来历?”

李复一笑,端午的来历人人皆知,这时李彭却拿来问自己,看来是憋闷了许久,故意找话茬和自己说话呢,就笑道:“我怎会不知,端午是为纪念楚国大夫屈原而来。”

李彭道:“是啊,我们每年端午高高兴兴吃粽子,佩香囊,可是千年前的屈原大夫却是多么凄惨,抱石自投汨罗而死,实在可敬可叹。”

李复摇摇头道:“屈原大夫葬于汨罗江可能是真的,但说他抱石投水自尽,恐不符实。”

李彭来了兴趣,奇道:“太史公司马迁《史记》中说屈原被流放至江滨,曰:‘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乃作怀沙之赋,后怀石遂自汨罗以死。写的明明白白,是抱石自尽,李兄为何说不是?”

李复以前查阅端午来历,看过一篇文章,说屈原不是自尽而死,当时看来印象很是深刻,此时说起,便仔细回忆着,向李彭道:“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史记》虽是一部历史巨著,但我等读之,也不可尽信。屈原本是巴人,出身于楚国巴族巫祝之家,而巫教认为自杀者属于凶死,将变成孤魂野鬼,很不吉祥,一般不会这样做。屈原作为巫者出身,对此怎能不知,一定也非常忌讳的,要他自尽岂不是不合常理。”

李彭奇道:“巴人?我知道古时有巴国,楚国当时也有巴族人,他的学生宋玉写过《下里》、《巴人》。但李兄怎知屈原是巴人,还是巫者出身?”

李复道:“巴人就是古时巴国的后代,宋玉的《巴人》就是巴族的民歌。历史总不可能非常详细的,屈原的身份,我们可以从历史记载中挖掘和分析出来。屈原在《离骚》中对他自己的身份有详细的记载,另外我记得《史记》中有一句说屈原‘楚之同姓也’,可是屈姓本来就是楚姓,不用特意说明的,既然如此强调,那屈原以前一定并不姓屈,应该是进入楚国政坛后被赐姓屈的。也正因为他出身于旁族,而非楚国的望族,所以在后来被贬逐时没有人为他说话,他一个人在楚国政坛中才如此孤独。此外屈原一生好奇装异服,在楚国多主持重大祭祀活动,这些都和他的身份有密切关系。”

李彭仔细思索着,道:“秭归就是古时巴人之地,《离骚》中说:‘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他说自己名字叫正则,字是灵均,而《史记》中说他名平,字原。我读时一直奇怪他的名和字和《史记》中的名字完全不符,而且根本不像同一个取名的方法,倒像是什么民族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春秋之时,‘灵’就是‘巫’,这一点我怎么一直没有想到呢?”

李复道:“你可记得《离骚》中他介绍自己先祖的诗句?”

李彭道:“记得,是‘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李复道:“不错,屈原所说的祖先“高阳”,有可能是指太昊、少昊,太昊也就是伏羲。而伯庸乃屈原直系先祖,即庸国的国王。也就是说,屈原以自己是巴人,祖先是太昊、少昊为自豪。”

李彭恍然道:“《山海经·海内经》记有:‘西南有巴国。大昊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少昊,后照是始为巴人。’ 而庸国曾参与周武王灭商的战争,春秋时建都上庸,后为楚所灭,庸国的族属当为巴族,我明白了。”

李复道:“此外屈原在其诗文里多处提到楚王违背了与他达成的政治约定,很可能是楚王为了利用巴族的抗秦力量,才与巴族达成一些政治约定,屈原随之出任左徒之职。只有如此,屈原才有理由一再怨愤楚王放弃抗秦的违约行为。”看李彭不断点头,这一节已想通了,才接着道:“关于屈原自沉汨罗江的说法,并未见于他的学生或晚辈,比如宋玉等人,也未见于楚国史书中。最早记述屈原投水自尽的人是汉初的贾谊,而他做吊文时已是百年之后,已不可信。况且屈原在自己作品中也曾明确反对用投水自尽的方式去谏昏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哪部作品中的什么句子,自己已是记不得了。

李彭却道:“李兄说的是屈原在《悲回风》里的‘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是说像申徒狄那样背负重石投水自尽又有什么作用呢,是这句吧?”

李复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句。”

李彭道:“李兄刚才所说很有道理,但贾谊为何在《吊屈原文》中说他‘遂自投汨罗而死’呢,若不了解一些情况,恐怕不会空口无凭的这么说的。”

李复对他如此认真和快速的反应大为赞赏,解释道:“屈原可能确实是沉于江中,但他应是高寿而终,并非自尽,死后按照他们巴人的风俗以船棺水葬。但他葬于汨罗江,并非巴人之地,当地人对此风俗毫无所知,因此,见到屈原死后使用船棺而葬,便误以为屈原是自沉汨罗江而死。贾谊应是听了这个传说,才写下吊文的。”

李彭道:“船棺水葬?巴人有这个风俗?”

李复道:“屈原有篇文章叫做《怀沙》,说的可能就是这种水葬的方法。船棺水葬是巴族特有的习俗,船棺由整木削凿成船形,内置棺椁,为防止漂浮,要用沙石固定在船棺内。船棺在水上漂流时,送葬的人要划着船,不停地向船棺里投放沙石及随葬等物,促使船棺沉没,以完成葬礼,否则任凭船棺漂流,船棺有可能靠岸而停,尸体将暴露在外。如今端午节龙舟竞渡、向江河里投放粽子的习俗,也许是在模拟船棺水葬的场景。这种习俗寓意死者经船去往地府并获得再生,屈原死后坚持使用民族的葬礼,想要返回故里天国,倒可见他对本族的信念。”

李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新奇的东西,此刻听来,竟是听得双眼放光,又问道:“可是屈原自述自己的人生学习榜样是彭咸,《离骚》曰“愿依彭咸之遗则”、“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思美人》曰“思彭咸之故也”,《悲回风》曰“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昭彭咸之所闻”、“托彭咸之所居”。而王逸《楚辞章句》注:“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难道屈原不会学习他的榜样投水而死吗?

李复道:“但是,王逸所说的彭咸其人,以及投水死谏其君的故事,未见于任何其它早于王逸之前的古籍,我倒怀疑其人其事乃王逸根据屈原投水传闻而逆推出来的。 ”

李彭道:“那彭咸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李复道:“其实,屈原所说的彭咸,并非一定是一个名叫彭咸的人,也可以是两个人的合称,例如巫彭、巫咸的合称,或者是彭祖和巫咸,类似孔孟是孔子和孟子的合称一样。”

李彭想了想,道:“巫彭和巫咸,都是名巫,彭祖长寿,相传是帝尧的厨师。难道他们才是屈原的榜样吗?”

李复道:“别忘了屈原也是巫师,他和巫彭、巫咸的出身相同,以他们为人生榜样乃顺理成章之事,所以彭咸很有可能指的就是巫彭和巫咸。古代有名的巫者都兼有宗教、政治、医生、学者的身份和职能,比如巫咸既是杰出的巫师,又曾经参与政事并有所成,完全与屈原的出身和人生抱负相符。而这二人决不是投水自尽的,所以以彭咸为人生楷模的屈原,同样是不会采取投水自尽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

李彭哦了一声,道:“是这样,那他真不见得自尽了。”

李复又道:“屈原志向远大,追求长寿。在《天问》中提出大量问题,涉及宇宙之起源、人类之起源,这表明屈原具有非常博大的胸怀,有这种胸襟的人,是不会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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