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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复兴》代序章-背景:京城起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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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相府,李林甫没有进后府,而是直接去了月堂。

月堂离相府的其他建筑都有一段距离,单独坐落在府里的一个湖边,旁边有一座不小的假山,四周围着一圈白墙,状如偃月,故称“月堂”。

此时已是夜晚,月堂四周那一大片花草很是茂盛,在夜风中微微簇动,显得异常幽静而富有情趣,同时又给人几分神秘之感。

月堂是李林甫的书房。李林甫平时并不怎么读书,而且他小时候靠着较好的家境,过着纨袴子弟的放荡生活,根本没有苦读诗书,运用文字和语言的功力极低,更谈不上什么造诣,也就是仅能秉笔而已,这使他在为官时期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最可笑的有两次。有一次,吏部典选时,有一选人严迥的判语有“杕杜”二字。《诗经·唐风》有“有杕之杜”篇。“杕”字音读弟,“杕杜”是指该人不能亲其家族的意思。当时已是吏部尚书的李林甫,当然不认识这两个字,更不清楚这二字的意思。便问吏部侍郎韦陟:“此云‘杖杜‘,何也?”韦陟心里很觉得好笑,但又不便直接指出上司的错误,只好装聋作哑,低头不作回答。

还有一次,太常少卿姜度的老婆生了儿子。姜度是李林甫舅父之子,算是亲戚,他得贵子,李林甫自然要去贺喜。贺词是李林甫自己手书,其中写道:“闻有弄獐之庆。”古人称喻人生子为“弄璋之喜”,而李林甫却把璋字写成獐字。“璋”是玉器之名,而“獐”字是畜生之名。一字之差,失之甚远。前来贺喜的客人见了李林甫写的贺词,都掩口暗笑。

虽然如此,李林甫这个书房却相当不错,藏书很多,绝大多数是下官讨好送来的,还有一些是李林甫从集贤殿等处套取出来的。书房对他来说,对外更多的价值在于摆设,装装门面而已。

这月堂也兼为画室,里面有一个大画案,放着丹青颜料与画绢。在闲暇之时,李林甫偶尔也在这里绘画。相比诗书而言,他的山水画还有几分功力,墙上挂着一些画,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赠的。

但月堂最重要的用途,则是李林甫的谋事之所。每当有重大事情筹划,李林甫都要在这里静坐沉思,好多重大的计谋都出自这个地方。

李林甫坐在书案前面,盯着书案上的笔架,陷入了沉思。

李林甫明白,自己与杨国忠的第二仗又输掉了。

他们的第一仗是萧炅与宋浑之战,这两个人都是李林甫的心腹亲信。萧炅本为户部侍郎,和李林甫一样,不学无术,因当年念“伏腊”为“伏猎”的事,遭前任宰相张九龄等人的弹劾,被贬为岐州刺史。张九龄罢相之后,李林甫坐上宰相的交椅,便又将萧炅擢为京兆尹。宋浑也是李林甫的心腹,当时官居御史中丞。二人德才俱无,为官时劣迹斑斑,时论很差。杨国忠与吉温为了打击李林甫的势力,密谋后吉温收集证据,杨国忠则带着整理好的诉状,直接面见李隆基,陈述其他们贪赃枉法,坐赃巨万之罪。结果萧炅和宋浑被逐出京城,贬至边地。

李林甫虽然恼恨,可是杨国忠背后是当今皇上李隆基撑腰,只得沉默。自从杨玉环得宠,其家族风光荣耀。早在天宝七载十一月,皇上便封贵妃姐妹崔氏为韩国夫人,封裴氏为虢国夫人,封柳氏为秦国夫人,她们出入宫掖,并承恩泽,势倾天下,杨氏的势力谁敢小看。身为右相的李林甫,眼睁睁地看着杨国忠等人将自己的心腹赶出京师,却无可奈何,但他们之间的争斗却拉开了帷幕。

李林甫当年在剪除太子一党,整治韦坚、皇甫惟明等人时,发现杨国忠(当时名字是杨钊)怙宠敢言,便将他纳入同党,让他充当走卒。而杨钊初入京城,结交李林甫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人物,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二人结盟,然而随着杨国忠的势力逐渐强大,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缝,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矛盾也逐渐地明朗化了。

正在沉思之中,李林甫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并没有抬头。月堂在相府中的重要性,府中的下人是都知道的,从来不敢到此处打扰。他的相府内外,有好几层防卫士卒把守,月堂之外更是戒备森严,敢于此时私自进来的不会是旁人。

果然,进来的是他的长子李岫。李岫为人比较理性,但又胆小懦弱,他对父亲李林甫的一些做法有时也看不惯,但又觉得父亲是一家之主,是威严的象征,并没有勇气指出父亲的不当,不敢直言父亲的做法,故而有了事情也仅仅是皱皱眉头,来暗暗地表示自己的不满情绪而已。他靠着父亲的荫禄,此时已是将作监,官居三品,被封长乐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李岫今日晚饭时没有见到父亲,估计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他吃过晚饭,就来月堂看看。见李林甫独自坐在书案前沉思,恭恭敬敬的问道:“父亲大人还没有用晚饭吧,孩儿去安排人做了送来。”

李林甫略微摇摇头,道:“等一下再用吧。”

李岫走近书案,轻声道:“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李林甫叹了口气,道:“王鉷已被赐自尽,王銲决杖死,刚刚已经被执行了。”

李岫沉默了片刻,道:“他们也算是咎由自取,案发之后孩儿就知道,他们早晚有这么一天的。父亲前一阵不也是很恼恨他们吗?而且王淮也时常欺辱孩儿,拿我开玩笑,孩儿只能忍辱退让。他们根本不把父亲大人放在眼里,此时被诛,也是罪有应得。大人何必烦恼?”

李林甫道:“王鉷此人权势渐盛,虽成我之强敌,但此前毕竟曾附从于我,对我还算是恭敬,即使要除去他,也不应是此时,此时我的最大敌人乃是杨国忠。”

李岫一惊,平日父亲很少说起这样的事情,特别是谁是敌人,要除去谁的话题。以前谈起何人,也都是比较隐晦,在他面前如此,在旁人面前,那更是滴水不漏。此际对自己说起这些,说明父亲心里确实是极为沉重。

但既然父亲提起,李岫也不得不接口,道:“杨国忠前些时不也是附从与父亲吗?孩儿只知道二月间,恶钱流通,江淮和京城都不胜其害,是父亲多次劝说皇上禁恶钱,终于下了禁恶钱的敕命。可一个月后,便被杨国忠上奏,说是市井商人都反对,结果皇上立即下旨废除禁恶钱令,并明确提出恶钱可以听用如故。这么看来,杨国忠已是有意与父亲相争了。可这次王鉷一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李林甫哼了一声,道:“起初他依附于我,不过是想找一条往上爬的路而已,如今他杨家靠着贵妃,权势愈盛,便不把老夫看在眼里,处处开始与老夫作对。废除恶钱令并不是开始,前些日子将萧炅和宋浑治罪,将他们贬至边地,就是他们已向老夫开战的表现。此次开罪王鉷,不过是再搬去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而已,这样步步紧逼,将老夫的心腹一个个除掉,最后自然就是要除去老夫了!”

李岫不由打了个冷战,道:“他杨家有贵妃在后宫得宠,势力恐怕是难以消除了,若不然,父亲干脆早日致仕,退出朝廷这个是非之地,也好安渡晚年啊。”

李林甫望着李岫,道:“此时是说退就退的吗?你可忘了当日在后花园我对你说过的话?”

李岫怎会不记得,有一次他随李林甫游后花园,看见一个工人在一边干活一边哼唱,心安理得,很是欢乐。就顺便对李林甫说:“父相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旦权势失落,能像此役夫一样,心态平衡地面对现实吗?”李林甫回答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既然已经如此,只能进,不能退,否则,定会被人整死。”李岫听了当时就不寒而栗,此际提起更是心胆俱寒。

李岫急道:“可是,杨国忠似已将父亲作为大敌,若是如此,父亲可有什么办法应对吗?”

李林甫愤然道:“老夫做了多年的宰相之位,岂是他一个新进小人,靠着裙带之宠,就能扳倒的吗?”

李岫听父亲只是感慨,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办法,心知此时的父亲也并没有什么办法,想了一想,又提醒道:“还有一事,朔方节度副使李献忠叛逃,父亲一直没有表态,大人到底准备怎么办?”

李献忠原是东突厥汗国的西亲王,名叫阿史那阿布思,归顺大唐已有十年。李隆基对他特别礼待,赐姓名李献忠。后来任朔方节度副使,封“奉信王”。其人颇有才略,不甘为安禄山之下,也不肯奉承他,因此安禄山特别记恨他。三月间,安禄山奏请李隆基,令李献忠率数万骑兵与他一道攻打契丹,李献忠深知安禄山居心叵测,恐怕被安禄山所害,不敢随他出征,故请奏留守不动,结果李隆基不许。李献忠无可奈何,率其部属大掠府库库藏,叛归漠北。

消息传来,李隆基对此大为恼火,专门派人将这一消息传送给当时因病在家休养的李林甫。李林甫兼领朔方节度使,副职叛逃,这给他的脸上重重地抹了一道黑,深感没有颜面。虽然玄宗没有明确指责什么,但毕竟很不光彩。

李林甫对此事已经思虑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应当辞职谢罪,王鉷此次就是拒不谢罪,皇上还派杨国忠去提醒他,但自始至终,王鉷都没有这么做,这才引起皇上大怒,并命陈希烈等人审之,结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为了保全他的宰相地位,他也必须这么做,但为了不失去朔方这支军事力量,必须另寻合适的人选代自己担任节度使职务,这样,等于朔方之地的军事力量仍被自己控制。

李林甫也知道,此时自己应该也必须有所表态了,缓缓道:“为父要辞去朔方节度使之职,以之谢罪,争取皇上的谅解。至于朔方节度使一职,回头再设法让安思顺接任。”

李岫知道安思顺也算父亲的人,如此做来,朔方其实还算是掌握在父亲手里,他不由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追随父亲的人,想起陈希烈来,昨日王鉷在朝上就是与他互相指责,甚至对喝,搞得朝上大乱,结果皇上命陈希烈审讯王鉷,今日王鉷便被处置。不由问道:“如今朝上,左相陈希烈到底站在哪边?还算是父亲这边的人吗?”

李林甫眼中透出一股凶光,狠狠的说道:“这个唯诺小人,如今也是跳梁不已,老夫要看看他到底有何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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