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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姿峥嵘》第二十七章 斯俊(中)【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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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知他意,一言不发地等他开口。.

果然,他看不过几瞬便开口:“看这图上兵策,算是倾力而为。”说着,他又捏了捏她腰间,不紧不慢道:“肖塘必不值你如此恨。你乃是过贪。”

她垂眼,“欲饶过符、张二部,南渡泾河直取赜北京北数州的计策,可是在大婚之夜湖心亭间,自王爷亲口而定的。我不过是顺了王爷的意思。然既欲举兵进逼京北,又何必白白放过南地数州。”

他将笑不笑地,扯过案上的另一张图,二指利落地划过其上横切墨渍,低声问:“有理。但我漠平南十二州的兵事,何时需你经略统筹了?”

她静了片刻,忽而回眼望他,见他面色平平、不带讽意,便软下腰枝,轻道:“王爷予我五万旧部,莫不是反打算自踞疆界之外、放手任我纵击横掠?既要二部合力,由我先行拟策,乃是图个便宜,又非瞒着王爷行甚苟且之举。王爷若是不豫我之兵策,只管撕了这图便罢。”

“谁言我不豫?”他轻巧地推回她的话锋,换了一手抱她,右手将笔取来,蘸墨,令她伸手握住,然后大掌慢慢地捏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在案上與图的右上角落下一行字。

——初策已定,着速辩议,俟吾归军。

她的目光沿着笔尖墨峰逡巡而过,待最后一笔勾毕,正欲抽掌时手腕却被他紧攥,旋即又被他缓缓握住,继续往一旁写了下去。

——尚坤。

浓墨边缘浅浅晕开,她的手在他的引导下细细勾出这二字,有一点斜,一点潦草,但仍是气骨昂扬。

虽知这是他的字,但她却从未见他用过,更不闻这国中有人张口呼之。

她在心底轻轻一念,不知怎的,脸竟有些发热,好似这字谓看着亲近了些,连带她与他之间也平白跟着亲近了些。

他这才松开她的手,自后面凑上来,贴着她的耳问:“无言以对?”

她哽着,不知说什么。

念及他方才刚说过她不懂这男女间的情致,亦不知他这一笔究竟要她做何反应,但他既是将她在这與图上的勾墨之处全数认了,她便略略松下心来,索性回头,径往他肩头上枕去,阖眸道:“在外策马一日,不乏么?”

他沉声笑笑,一把扛了她起身入榻,摸着她的脸,低语道:“我倒一时忘了,你每夜泡过药汤,此时已当困乏了。”

她却睁着闪亮的眼,望着他不语,那目光似要在他身上点放无数簇小火。

谁知他却反手掐灭灯烛,又拽落帐帘,将她揽进怀中,沉息欲睡。

黑暗中,她仍然睁眼望着他。

他眼眸半闭,抬手轻轻一捏她的脸,语气低缓:“我亦乏了。”

她这才慢慢低眼,可心角却又一下子打起了鼓。

与他一屋同眠这么些日子,她多少是了解他的身子。此时他不碰她,岂是因乏,无外乎是因昨夜那一场罢……

他是何等心智,见她昨夜发狂若彼,又岂猜不出当年之事。

是怕再伤她,所以才避而不语,亦不轻易再撩她心魇。

·

夜静如水。

漫天黄沙之下雷霆劈闪,震天战鼓声声入梦,触目便是白骨,浓烟呛得人涕泪横流。

回身却见一张狰狞面孔,半是熟悉半是骇人,紧接着喉头被人死死地掐住。铺天盖地的血火之中她喘不过气来,耳中在嗡鸣,是——

她浑身抽搐着,挣扎着醒过来。衣衫半湿,汗水半冷,明知是梦一场,可却还是下意识地去抽身旁的剑,自然又是抓空。

方一辗转,人便被他牢牢一搂。

他一字未发,只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按住她的双臂,令她慢慢地安静下来。然后他转身去床头小几前摸到水,撩起些,在她双颊上按了按。

纵是夜色深深,他也能看清她眼底透出的血色。目光如锋,冷得透底,与之前在灯下伏案持笔的那个她就像是两个人。

他皱眉,抬手将半盅水一点点地喂进她口中。她仰着,睁眼不避地盯着他,喘息急了些,一口水呛出来,顿时咳得昏天暗地,眼眶通红。

是怎样的梦魇与心魔,数年来一步不退地跟随她,勒着她的心身不松手。

“给我剑。”

她颤抖着声音冲他要求。

他仍旧一字未发,伸手解下床头挂剑,翻过鞘柄,递到她手中。

她闭上眼,拿手抚摸过这冰凉的金属触感,隔着冷冷生鞘感受那剑锋利意,许久许久,才微微喘平了气,似是安了心。

这天下除了掌间利器手中兵马,谁可安她心。

身旁传来轻微动静,黑暗中她睁眼,看见他探身去拿东西,不由蹙眉,低低道:“别再给我下药。”

他闻言回眼,定看了她一阵儿,伸出去的手指动了动,床头亮起一簇灯,照明了她僵白的脸色。

她扯出丝笑,把剑还与他,拾袖遮脸,勉强道:“噩梦罢了。”

他一把抽过剑,又一把勾起她的腰,不由分说地给她唇间塞了东西,逼她吞下去。看着她瞬间怒目,他方一压眉头,缓缓道:“梦见了谁?”

她费劲咽下口水,唇间药味轻淡,看向他的目光又转刃利,可心头却一阵空恍。

似是经了昨夜,这噩梦中便不再出现那袭青甲鬼面。

他伸指抚摸了几下她的嘴唇,复又将灯捻熄。

虽是料定她恨岑轻爵,但他没料到她是如此的恨岑轻爵。

一念十六韶华,亲手弑兄,婉颜承欢,披坚执锐纵马沙场,几番生死不问,一逾六年,手中血色再也洗不净。

纵是夜来惊梦不可自控,她也依旧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强韧的女子。

烛灯一明一灭之间,她已全然平静下来,依着他的力道偎入他双臂间,突然恨起他将她看得如此通透。

莫论是肖塘秘幸还是岑家秘事,他竟能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相较而言,他在商王与宣武侯二张面孔之下的层层旧事,她是多么的知之甚少。

从前她不问,是因深知他二人间不必拿出真心,只消予她得利,她又何尝在乎这些?

“从前的三个商王正妃,是为何被你杀了的?”她忽然慢慢地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他睁眼对上她锋锐的目光,倒是答得坦然:“想杀,便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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