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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血色》第三十五章 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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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仿佛发怒了,粗大的雨柱从天上灌注下来,一次次敲击着坡上的泥土。。c然后混合着地上的鲜血,形成一道道粉红色的溪流蜿蜒而下。

边城一手拿刀,一手提盾,走在队伍的最前沿。被鲜血浸湿的坡路更加湿滑了,每一脚下去都能**大片的红色水花。太多的尸体横恒在道路上面,以至于边城不得不小心的绕开尸体。

在这样的天气下攻击,无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边城仍然发起了进攻,并且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边城身边的士卒并不是开始进攻时的乡勇。这次他带上来的是荥阳唯一的血本,六百名敢死营战士。这六百人都是边城从所有乡勇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都身强体壮。与那些乡勇们平时种田闲时训练的不同,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士兵。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训练,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他们曾经无数次以少打多击溃过流窜劫掠的流寇,这些人是荥阳真正的精锐。虽然他们还没有经过真正残酷的大战,也没有那种百战之军所特有的杀气。可是边城还是相信,充足的训练一定能够让自己的手下击溃前面那支仅仅依靠着勇气和毅力才能支撑着作战的队伍。

边城心里涌起了一股悲哀,他并不想杀死面前那一帮连站着都很勉强的人。他想高喊让他们投降,可是这句话他说不出口。作为朱卓心腹的自己当然知道这一次行动的目地,这些人注定是要死的。作为交换朱卓儿子性命的条件,这些人必须死。自己必须带领着手下冲进他们的营寨,杀光他们所有的男人。然后满载着女人和山寨那些可怜的财物回到荥阳。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杀死了一大队的胡人。边城感到羞愧,朱卓说服自己加入时那个最大的理由难道不是抵抗胡人吗?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快就把曾经的理想背弃?

边城停住了,远远的望朱卓的方向看了一眼。雨很大,什么也看不清楚。雨水像眼泪一眼倾盆而下,遮盖住了整片大地。

朱卓就站在营地的前沿远远观看。当他看到自己手下的乡勇一个一个被砍倒时,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冰凉了。这些都是自己的父老乡亲,也是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立足的资本。可是他们就这样在山坡上被敌人像狗一样的砍倒,杀死。他的心在像被针扎了一般,这时的他才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看着那些败退下来的乡勇们那种因为恐惧而显得失魂落魄的眼神,朱卓知道恐怕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无法再上战场了。他们的胆气和灵魂已经被丢在了这片死亡坡地上面了。可是看着山坡上的那群胜利者,朱卓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是啊,他们拼命,他们杀戮只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卑微的生存下来。而自己,就是那个发动这次战争妄想剥夺他们一切的人。这种行为和自己不齿的强盗行径又有什么区别呢?朱卓默默的忽然感到无比的痛恨自己。

朱卓知道边城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带着最精锐的部队攻上去。自己也是带过兵的人,如果现在不攻上去的话,也许以后也不会有勇气上去了吧。可是这队人马的折损过大的话,自己将来又凭什么来保护荥阳的百姓?又凭什么来应付李矩将来的报复?可是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朱卓竭力的克制了自己几次想要把边城召回的命令。

朱卓的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秋天的雨水已经很有些湿寒了,可是朱卓却恍如未觉。也许这一刻他的心里,寒冷已经深深的浸入了骨髓。

马华并没有站在雨里,但是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战场的局势。虽然他是边城的死敌,但是也不能不承认边城现在的战略是完全正确的。面对这些顽强得像是岩石一样的敌人,如果等待雨停,很有可能大家的军心士气都被消磨而光。可是对整个大局来说,拿下这么一个小小的霸王寨真的有那么重要?马华苦笑了起来。

望着这铺天盖地的雨幕,马华感慨了起来。自己的出身是寒门,哪怕自问智计百出也只能在涿郡混上一个里胥而已,那些高一点的职位是想也不敢想的。再加上自己自恃高傲,从来不喜欢对那些豪门望族溜须拍马,所以也只是勉强混了个温饱了而已。说实话自己还得感谢这场大乱。如果不是战争,就凭自己的相貌和怪癖的性格想要得到别人的重用那是绝无可能。

幸好自己遇到了朱卓。当朱卓利用自己的计策兵不血刃就占据颍川,成为一方之豪时。自己心中的自豪和成就感真是无以复加。是啊,英雄不问出身。当年随着高祖起事的名臣大将们不也都是寒贱出身,凭什么他们做得大事自己做不得。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当自己运筹帷幄之时,那种权力感总是能让自己陶醉其中。

可是后来,自己终于发现了。原来朱卓并不是高祖,自己也不是萧何。朱卓的心愿仅仅只是割据一地保一方平安而已。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理想,还因为朱氏家族的胡作非为打下了大大的折扣。

所以自己也麻木了,每日陶醉在美酒和女子之间。这些朱家人既然目光如此的短浅,自己还有什么话说。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在这么一个吃人的世道里面。你不吃人,人就吃你这么简单的道理。

看着在山坡上缓缓前进的边城,他突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象中讨厌对方。这个愚蠢的武人,每日里只知道带兵训练。难道不知道等待着他的,终归是死亡的命运。他讨厌边城那种无力挣扎,在他看来这种对于命运的挣扎除了让痛苦加重一点以外别无一点价值。

马华看着站在秋雨中依然挺立的朱卓,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位颍川的城主毕竟还是老了。虽然他的腰板还是挺直、虽然他还是能够舞得动三十多斤的大刀、虽然他的笑声还是豪迈依旧。可是自己还是能真切的感觉得到他内心的苍老。

听着那些受伤士兵们的哀嚎,马华摇了摇头。就算打赢了这一仗,颍川也恐怕要很久才能恢复元气吧,未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考验啊。

一阵狂风夹着雨点劈头打到了马华的身上,马华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忽然间马华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昨天晚上派出去的哨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马华想奔到朱卓的身边去提醒,可是看着朱卓那萧瑟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迈出步子。也许只是因为大雨耽搁了吧,马华在心里默默的想到。

赵山觉得自己还能保持神智简直就是奇迹。他仰了仰头,喝了几口从天而降临的雨水后饥渴的感觉才微微有点止住了。

身边的弟兄已经不多了,最多只有七八十人,而且个个带伤。看着这一张张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庞,赵山努力牵动一下嘴角想笑,可是却只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五百多名训练了半月的弟兄,仅仅一次冲击就把敌人打得失魂落魄的逃回。他应该笑。可是看着面前这仅剩下的这七八十人他又想哭。几百条自己弟兄的鲜血就这么流了出去,不管他们流得多么有价值,可是他们已经长眠在这里了。

敌军正冒着大雨缓缓而上,从他们的阵型和武器装备来看就知道这绝对是敌人的精锐。自己就要死了吧。自己还只有二十二岁,前年老婆小环给自己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自己老是跟着少将军东奔西跑的还真没有什么太多的时间陪着她们娘儿俩,真是后悔啊。可是不管怎么,她们现在在李家坞一定是安全的吧。

想到这里,赵山拄着手里的刀低低的笑了起来,他忽然停住,拍了拍手边最近的一个年轻人的肩膀:“兄弟,多大了?”

年青人看了看赵山,勉强从疲惫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十七了。”

赵山笑了笑:“有媳妇了没?”

年青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朝后面山寨看了一眼。脸微微的有些红了:“还没过门,跟着我一起逃出来了。本来打算。。。。。”说着年轻人语塞了起来,脸却更加的红了。

看着年轻人的窘态,旁边的人也忍不住笑了,整个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赵山微微的笑着:“是啊,快有媳妇了。那就是**了,就得负起责任来了。我也有个两岁的娃,刚刚会走路了。可是我就连抱抱他的时间都很少,现在想想还真的是愚蠢啊。”

赵山用左手捂住胸口,仿佛像捂住从心口窜出的那一股酸涩:“可是我并不后悔,没有咱们在前方流血卖命。就这么个世道,那里有咱们这种平头百姓的活路。如果我死了,我的老婆也许会带着我的儿子改嫁跟另外一个男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谁不是都得活下去吗?”

大家忽然都停止了嬉笑,默默的听着他的诉说。每个人似乎都感觉得到他轻松话语里面那股沉重的味道。

赵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现在我们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这群敌人看样子绝对不是开始那帮乡勇那么好对付,而我们”赵山苦笑了:“我们实在没有能力能够再顶住他们的攻击了。也许现在已经到了我们负起整个山寨责任的时候了,哪怕这个责任仅仅是让我们去死。所以现在我要去了,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其实不管你们跟不跟着我,经历了这么一场战斗,如果大家能活下来的话。我想我们就是好兄弟了。”说着赵山挣扎着拔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刀,高举向着缓缓而上的敌人。他的身形是那么的虚浮,但是给人感觉却是那么的稳重,仿佛坚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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