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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渡一家人》第六章 芙蕖质弱怎堪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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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婶呆在大小姐屋里,正夸小姐做得好,而夫人那边,她帮着,不用担心夫人责罚下来。。c当然也少不得咒骂几句妾和庶女云云之类的话。

宁儿听得方婶的安抚无需担心自己会受责罚,心头立马痒滋滋起来,只因她终于扳倒了少君;而那差点害死人的事呢?搁在她的心里,又受方婶鼓动,那稍微一点异样的波动也就顺理成章地消失了。

此时,夫人正在做晚课,根本不知宁儿出了何事,大小丫环们也都俱于方婶的淫威。许多事关老爷的事情,都要先过过方婶的眼,才能转到夫人手上来。

金书经过祠堂一顿训斥,打破了无邪的童年,他变得沉闷……

他草草用过晚饭,还没到母亲跟前请过安,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到东屋去看望母亲,途经姐姐屋前:

——离着半射之地的距离,方婶露骨的嘲讽和姐姐春风得意的大笑声如同夜枭一样传入他的耳中。

没想到她们会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谈及他人的灾祸——途经这里的下人都可以听得见,偏偏始作俑者却是她们,金书深感失望和荒唐。

姐姐惹出这么大的事,刚才当他的面扯谎不肯承认她差一点害死三妹,此时又跟无事的人一样。这样的姐姐让金书十分生气和不解,更为她们心生隔阂。

最后,金书听得方婶又言及“妾之女豺狼……”等等,更觉黯沮,自问:“妾家儿女果真当得豺狼猛兽?”

金书受到的打击不小,想起大妹受罚之后,安静地走过他身旁——脊背笔直,头就不由自主地低垂下来,情绪更加低落……

他萎蘼不振地朝母亲的房里走去,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踱步过来,一时怔怔地看过去,开口欲言,终是转身离去,没有到母亲房里去。

那个人影正是陈老爷。

他踏进门来,抚了门窗,神色古怪:意识到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有些东西只能留存在记忆里了。

老爷难得肯登门,王氏表现得受宠若惊,赶紧将昨夜才戴上的佛珠取了下来,塞在锦服下,抚了抚云鬓,又整了整衣角,像朵皎白的芙莲笑盈盈地款款而来。

老爷的眼中泛出说不出来的光彩,一刹然间,似乎见到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初遇他的情景,可是眉目却很快黯淡下来——晕花的黄豆灯,让他意识到时光己经一去不复返了。

遂侧身避开了王氏的亲密举动,疏离地道:“夫人近日身子有恙?”

见老爷像受辱一样逃开,王氏心里己是疼痛,却还得做表面文章,奇道:“妾身并无恙,让老爷多虑了。”

“哼,若是无恙,怎会疏于持家和管教小姐,还有这些个下人,我瞧着就没有一个能顶事的。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调教下人的……”

王氏吓得战战兢兢,眼里含着泪,她这才知道宁儿下午都做了些什么事。

夫妻两人不欢而散。

王氏眼见着老爷离去,控制不住,上前泣声道:“松郞,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怨我?”老爷却越行越远,对她不加理睬。

王氏不知哪来的勇气,追出两步,但脚小,又禁不住心里的悲伤,身子一歪,不小心将额头磕碰到雕花门槛上,顿时鲜血淋漓下来,她不顾这些,蠕动着唇道:“我做的还不够吗,呜……”

老爷己走远,再也听不到她悲凄的心声;王氏倚门而坐,一双泪眼望着乌云掩月的苍天,恸哭不己。

方婶寻声急急赶来,只见着王氏脸上好一阵的迷离……

王氏近十年的苦待,没能挽回松郞对她的情义,今日招致一番痛斥,眼见着本是同林鸟的夫妻越来越离心,她追悔莫及啊,——往事如梦兮……

一恍神,似乎又回到新娘花嫁的那一日。

十年前,王氏刚过门不久,陈家翁举家连夜搬离了陈府。事先就连老爷也被蒙在骨里,早早被支使着外出办事去,而她一个妇道人家诸多不便,那夜,怎能想得会出这样的乱子。

事后,老爷才从族长那里得知,陈家翁携带妻子跑到津渡里经商,妄想做一个哪怕是下五等的坊郭户,也比呆在江乐与一群泥腿子为伍要强。这事也是经过族长他们商议过的,对他们来说,要是族里有人一旦飞黄腾达,对族人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但是,江乐是陈家的族地,各房必须留下一子代为尽孝。于是,陈家翁也不与二子松节商量,又瞒着儿媳,取用了新妇的一部分嫁妆当了盘缠星夜去往津渡。

陈松节想不通,他作为陈家翁三子之中唯一一个考取了秀才身份的儿子,爹爹那么想当坊郭户,为什么不再多等几年,等他考取了功名;再说,他即不是排行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不知为什么偏偏此事轮到了他。

公婆不知礼,这本没有王氏什么事,可是王氏刚一进门,为了讨好公婆,自个主动奉上了一部分的嫁妆。

落了面子的陈松节,心里对王氏有愧,亦有些许怨恨。若不是陈家翁独看中了王氏带过来的钱财,也许,被弃的那一个人就不会是他;更也许,陈家翁也不会弃他而去——只因王氏是外坞而来的新妇,欺其生,娘家也离得远,数年也不见得有机会见上一面。

然而,孝礼让陈松节不能认为这是父之过,只能将这一切怪罪到夫人王氏身上带来的不祥灾祸。

王氏遭到夫君的不公,以为只要将亏空的财产补足,不在娘家人前落了他的面子,亦可挽回爱郎的一颗心。

岂想,陈家翁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在津渡混上了五等坊郭户,又娶了房小妾,得了新子,家信也仅仅无痛无痒地寥寥几笔一带而过,这些事落到陈松节心里不是滋味,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令他越发沉迷在纵欲求子一途上来……

王氏将整颗心都挂在夫君的身上,对于老爷心底遭受的苦都清楚得很,却只能独自在夜里落泪,沾湿枕巾罢了。

悔恨之意从不曾像今日这样沉重地袭来,一下子就将王氏击倒。

金书离开东屋,不知不觉又想在那个数年不曾见过一次面的大妹,心中替姐姐感到疚歉不安,于是,他带着伤药前来探望少君。

然而西屋的小门早早关紧了,无奈之下,金书爬了墙头,听得里头母女谈及家事的一席话,很有感触。

出于善意,金书好心提醒她们以后要注意门户,免得被不知轻重的下人听见了,惹来惩罚。

“深更半夜不请自来是为贼,你给我滚出去,休要假装好心,贼喊捉贼。”少君毫不客气地喝斥着金书,丝毫不领他的情。

金书好意进来,除了给少君送伤药,还有就是替姐姐道歉来的。

谁知,少君根本就不相信他,恶言相讥,金书被气个半死,药瓶随手搁在地上,气呼呼地走了。

沈姨娘心细,早见少爷动作有异,待他气鼓鼓地走后,发现了那瓶伤药,直觉金书是个好孩子,并不像他的姐姐那样狠心肠,便劝道:“少君,少爷将来是要掌家的,再说人也不坏,特意给你带了伤药来,明个谢人家去。你们毕竟是兄妹呀——”

而紧接着“应该能好好相处”这话却搁在姨娘心里去了,连她也不太相信。

只是少君今儿的所作所为真让她吃惊和心疼不己,只道是少了同伴,多了些野性和孤僻性子。真要救人,救了四小姐走开就是,为什么还要再奋身不顾地去打大小姐呢。就像仆人就该有个仆人样,嫡女再不是,也轮不到庶女打过来呀。

“就是现在好,又能怎么样,小屁孩一个,将来掌了权,谁知道人还是不是一样。”少君的嘴倒是不如刚才那么锋利了,撇撇嘴,拿胳膊肘推开娘手上的那瓶伤药,转身进屋找草药。

沈姨娘一听大惊失色:真是想不到少君这样早熟,又将事理看得这么清楚。可是,这样的童年有何快乐可言。

这令她又是一阵酸心。

她也知道嫡庶的分别在那摆着,泾渭分明的,由不得她和少君去幻想。她原本就只期望等少君及笄的时候能嫁个好人家,再不要当妾了。

要是老爷念她人老色衰,惹人厌恶,将她也打发到少君婆家当个婆子,陪嫁过去,能看着少君的孩子出世,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唉……”沈姨娘抬首望了一眼被乌云驱赶着出来的微弱月光,叹了一口气,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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