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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兔》楔子 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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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建安三年,入冬。。

自下邳城被曹刘联军围困,至今日,业已经近三个月了。而且看起来,如今就连老天,都已经不再看好这顽强的一方。

原本在下邳被围时骤降的气温在这几天逐渐回升,最近前来攻城的士兵甚至已经不用穿着笨拙的冬衣作战。而且,这时本该被冰封大半的泗水和沂水,也因为这罕见的暖冬,间接地成为了曹刘二军的帮凶。

决泗沂之水,水淹下邳!

纵然是枯水期,两条河流在被筑坝蓄水后也积攒下了足以淹没整个下邳城的水量,在下邳毫无防备的当口,奔腾的河水顺着事先挖掘好的通道倒灌进城,一日之内,下邳城除北门周围之外,其他区域皆成汪洋。

如今的下邳城如果自上而下的望去,倒像是一个超大号的鱼塘,阻拦联军许久的坚实城墙,成了那鱼塘的四壁。而这下邳城的军民,就是那苦苦挣扎着,却难以逃脱出牢笼的鱼儿。

尽管如此,这条满口利牙的鱼儿,也不会任由那渔翁轻易捞取。

当夜,城北马院。

比其他三方城门略高一些的地势,使得城北的情况并不像其他三方那样糟糕,虽然地面上原本严实的地基被蔓延过来的河水泡得虚浮,平整的青砖也七零八落,但是,比起另三面城门的那种连落脚处都没有,甚至不得不让战马登上城墙歇息的情况而言,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形式已经如此严峻,可是负责看守马院的士兵脸上,却没有多少紧张和激战过后的疲惫,相反的,几个士兵正围在生得旺盛的炉火旁,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白日里的战斗。

“张辽将军就那么一挥——就一下,斩了三个人头不说,还吓得十数人直接栽下城头。”正说话的这个士兵明显还年轻,面容之间不免带着一些稚嫩,不过,从他握着火钳子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炉火时那如同劈砍的动作,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

“哈哈……谁不知道你小子,给张辽将军牵了几天马,现在天天一张嘴就是张辽将军长张辽将军短的。”一个年纪明显比他大的士兵接过了话,“要我说,还是张顺将军带着陷阵营冲阵时场面最大,那气势,曹操手下的那些个兵士还没等照面就开始往回逃。”说到这,他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围紧盯着他的几个士兵,好好地满足了一下虚荣心后一字一句地小声说:“战斗结束后,我看见张顺将军下马卸甲时,头脸全是红的,铠甲里满满地兜的全是血,那得杀了多少人啊,啧啧……”

几个士兵同时呆望着火炉面带遐思,似乎是在想象那种一卸甲,一大汪鲜血就撒在地上的情形。

“不过……还是咱们温侯将军最威风吧?”正在众人都沉寂的当头,一个看上去有些怯懦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呦,二蛋,看不出来,虽然打仗是个软蛋,这一双荧豆儿眼,倒还是认得英雄的嘛。”拨弄着炉火的那个年轻士兵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个怯懦的士兵,戏谑地笑了起来,“怎么,虽然说温侯将军在战场上把你的小命给救了,但是想要报答他的话,可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行的,如今温候将军需要的,可是这个!”

说着,他顺手抄起放在一边的一柄崩得满是豁口的钢刀晃了晃,看上去满是血迹和锈迹的刀面在火光的照耀下,倒也骇得那个叫二蛋的士兵身躯轻抖。

旁边几个士兵会心地嘿嘿笑起来,似乎也是对这个胆小如鼠的同伴很不看好。

但接下来,还是用那种怯懦的口气,二蛋居然又小声地开了口:“温侯将军本就不认识我,当时光是围着他的曹操部将就有十数员,可他还是顺手横了一戟……”

话说到这,他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气猛地抬起头:“反正这条命已经算是丢了一次,就算温侯将军再让我出去死一回,大不了这一肚子的软蛋都丢在外边罢!”

这一次,没人笑话他,似乎是被二蛋的话勾起了一肚子的心思,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火炉里燃着的几块从周围的破房子里拆下的门板哔剥作响。

突然,原本应该已经夜深人静的马院外,居然响起了一串由远及近的,官靴踩在泥地上的咕唧咕唧响声。

“这么晚了,哪位将军这么有心,还会来马院巡视……”一个一直在旁看着几个士兵斗嘴的中年士兵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

片刻之后,从屋外传来了这个中年士兵的声音:“参见侯将军,这么晚了,难道又要深夜出城作战么?小的这就去准备战马……”

“这里没你的事了,我只是来随便查看一下而已。”一个阴沉的声音打断了这名士兵的话。

“那是那是……侯将军的爱马就在那边,夜草刚刚填进了槽……”在一阵点头哈腰后,这个士兵又退回了小屋,小心地朝着外面往马厩方向走去的侯将军扫了一眼,确定他没有回头看自己后,才直起身子来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又有仗可打了么?”那个年轻兵士已经兴冲冲地提起了他那把崩了口的钢刀,两眼放光地盯着才进来的中年士兵。

“看起来,侯将军还是对那十几匹马有念想啊……”中年士兵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瞟了一眼门外侯将军行去的那一排马厩。

听了这话,几个士兵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

他们知道,这老兵话里所说的,是前些日子才送来的十几匹膘肥体壮的好马。对于那件事,这些小兵知之甚少,不过,在这些士兵看来,现今这个当口,别说是几匹军马,就算是温侯将军说让他们披上鞍鞯充当坐骑,恐怕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当然,跑不跑得起来就另说了。

“不过没大碍的,有那位主儿在,这马院就算没咱几个,恐怕也没什么人能得了好去。”中年士兵显然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件事,再次将身体依在门边的土墙,合上双眼沉吟不语。

要知道,如今的下邳城上下,知道这位主儿底细的,恐怕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吧?他们这些个小兵能够得知这个秘密,还多亏了这马院看守的身份。

因此,若是侯成将军不死心,想要从这马院里牵出马去的话……那就得看那位的心情了。

周遭的环境再次陷入了沉寂当中,几个士兵目光游离地看着火光的跳跃,静静地等着外面的更点声响起等着长夜过去,新的一天开始,然后……又是漫无止境的厮杀。

“哇——!”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后院出事了!”那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用火钳子拨拉着炉火的年轻士兵猛地提起刀来,其他几个士兵也各执兵刃在手,而一直在门边闭目养神的中年兵士,则早已经闪身出了房门,朝着后院方向冲去。

马院的马儿出了问题,没有人比这几个士兵更加明白后果,掉脑袋事小,若是马匹出了问题,耽误了明日战局,辜负了温侯将军期望的话,他们几个就算是死也会死得不甘心!

可是,在几个士兵刚刚冲出几步时,一团黑影已经飞过内院的矮墙,啪唧一声闷响后砸在了他们跟前,飞溅出的泥水泼得他们浑身都是。

被突然从内院“丢出来”的,赫然是刚刚才进去的侯成将军!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了?”

几名士兵顾不得头脸上的泥水,围过去七手八脚地将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侯成将军自泥水中搀了起来,探了探鼻息……还好,并没有断气,不过,从他如今的表情来看,端的是一个痛苦万分,而一双平日里用于策马挺枪杀敌,如今却沾满了泥浆的双手,此时却拼命地捂住了……那男儿纵横床榻之间的胯间物事。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士兵此时内心里转着的,都是同样的心思。

“呦!有人听到我说话么?”

突然,院墙内,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说是含糊不清,其实倒更像是这说话的人嘴中正吃着什么东西,就连话语之中,都夹着一阵清脆的“嘎嘣嘎嘣”的声响。

而几个士兵,显然知道说话的是谁。

“大……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刚刚还有些担心内院安全的几个士兵都松了口气,这位主儿还能用这种悠闲的口气说话的话,就说明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送出去的那家伙……嘎嘣嘎嘣……你们几个,送到小布布那里,就说是我送的……嘎嘣嘎嘣……他自然就明白了。”

这位“大人”的嘴里仍然嘎嘣嘎嘣地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声音也意外地懒散,似乎很不耐烦地在打发着几个士兵,但是几个士兵没有一个人露出不满的神情,中年士兵更是已经随手将这个自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昏迷中胡言乱语的“将军”搀了起来,手上的单刀却已经隐约架在了他的肩头——再笨的人,听了刚刚那话,也能猜得出这是什么意思了。

“妖孽……妖孽……”浑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侯成将军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着,一双手拼命地捂住下身,仿佛是要抓住什么失去了的东西一般。

“呦……对了。”

就在几名士兵刚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声音又自内院传出来。

“刚刚我踹他哪儿了,怎么感觉……比水萝卜还脆?”

……

——脆生生的分割线——

身为八健将之一,候成此人在下邳一战过后便不载于任何史书。

有人说,在下邳一战过后,侥幸未死的侯成净身入宫,效仿司马公撰史,将自己的名字抹去,也是正常。

而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时代,也因为这个意外,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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