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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春秋》第五章 土家“撒尔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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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八年,正当苦难的中国全面抗战打得最艰难的时候,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不堪战争时期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也许是吓的:每天县城上空的日本飞机像乌鸦一样飞来飞去,如入无人之境,不大的县城被炸得尸横遍野,墙倒屋坍,弹坑遍地,面目全非,防空洞里也出现过闷死人的事件,只不过没有陪都重庆那样惨烈。。

宋老爷子主要是组织支前和防空。那时小小的县城里已经有了汉奸,他们躲在要害处挥舞白旗,指挥日本飞机轰炸。军民人等把蓄着中分头的汉奸捉住以后,老县长命令点天灯,虽说残酷了点,但还是大快人心。可汉奸就是杀不绝,杀了一批又冒出一批,像吸毒贩毒的一样,也真是他妈的怪事!宋老爷子感慨不已。全世界有哪个国家有中国这么多的汉奸?难怪当局一定要抓热爱国家、热爱民族的教育不放松的,小老虎宋宗彪后来想。

反正宋老爷子没有熬过那一劫。那一年小老虎才四五岁的样子。

宋老爷子死在任上,死在抗日的血雨腥风、烽火连天的岁月里,自然引起了相关方面的重视。先是在县城举行了隆重的追思会,极尽哀荣;然后按照老县长的遗愿,将灵柩运回老家宋家庄安葬。

小老虎模模糊糊记得,那几天,除了本庄的人全来了,宋家庄东西两边的栈道口,人马就没有断过,人喊马嘶。先是运灵柩的,后是来帮忙的、来看信吊唁的。有身份的、有点大大小小官职的人、有钱的土财主,清一色的滑竿(轿子)。宋家专门开辟了一个场子存放日渐增多的滑竿。正应了增广贤文上那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办丧事的那几天晚上,从金乌西坠,到玉兔东升,后山两条路上的灯笼火把加上宋家庄上的煤气灯照亮了半边天,连清江码头的艄公晚上都没有停过渡。

穿孝服的(布为白色,从头到肩交叉捆在腰口)孝子贤孙不低于三百人。同样是孝子的宋家大女儿宋晓芳与表哥李得龙却没有丝毫的悲伤忧戚,常常嘀嘀咕咕,偷偷的笑,眼睛里有电光流动。宋晓芳不时在厨房里拿点什么东西喂给表哥吃。在人少的地方,或大家不注意的当儿,一不小心,偶尔还动一下手脚。哪怕两人年龄相差五岁,真是挡不住的青春!

丧事期间,每天有上千的人众进出。有身份地位的人,有钱的人或三两个在一个幽静的地方一边抽着鸦片,一边喝着酒,一边谈着话,话题当然是目前的抗战战局、国共的纷争、还有地方上各路响马的动向;或利用各种赌博工具,小赌、大赌、豪赌的有几十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真让人怀疑这些人是来吊唁的、还是来开会的、还是来怡情的、还是来捞钱的?

还有一对一对的老相好趁此机会,见上一面,眉目传情或机会好就急匆匆找个背了人眼的地方成就一次好事;也有年轻的男女趁这个机会就选定了自己的意中人或与意中人胡乱搞在了一起,做出一些荒唐之事。

僧侣道士、江湖骗子、乞丐艺人川流不息,小老虎后来想,好多是来混饭吃的吧。酒池肉林,把一些好长时间未见过荤腥的种田人好吃佬的肚腹还给吃坏了。

当然也有酒后打架闹事的,不过这次在老宋家没出什么大事体,一方面是防范措施搞得好,一方面也是忌惮主人家的身份地位吧。

打丧鼓、开道场、做法师,前后七个昼夜。当围观的人很多时,大小法师就哼唱得很起劲儿,脸上露出严肃和悲哀的表情;人少了的时候,他们就无精打采的,甚至开玩笑呀、打闹呀、找女孩子开玩笑呀,再不把本职工作当回事儿了。这是小老虎宋宗彪的观察所得,所以长大以后,他再也不相信什么神佛鬼道之说了。

每天都是流水席,从上午开到子夜。整个宋家庄的人都出动了,连瘸腿的李老爷子也跛着一条腿来架火烧开水。男人挑水背柴,调席打盘,上酒上菜;女人舂米推磨,打豆腐,刮洋芋,掰海带,拣葱蒜,帮厨房里抱柴烧火,总之就是给厨子们打下手;一班半大孩子专门伺候茶水,一个个忙得飞飞,黑汗水流。只要迎客生喊一声:“装烟嗷,打盘茶来!”

这帮半大孩子就拼命的吼:“来了,来了啊!”像背戏文一般,场面就很热闹,很壮观了。每人做什么事,有执事名单,张贴在显眼的位置,偷不得懒的。

主持丧事的支客先生就是身份有些特殊的孙飞虎,他比宋老爷子小了不少,估计和大东家宋发达差不多。他带着几分悲伤,一天跑进跑出,喊破了嗓子。

李长锁的大女儿李小英已经十五六岁,多少懂一些事了,饶有兴趣的老是跟在他的身边转悠,时不时问这问那,或递一杯茶,或用毛巾给他擦擦汗,这大忙人倒像个木头人,没有什么反应。

在童稚的心中,小老虎哪怕看见大伯家的二哥宋宗义和老李家的小菊躲在厕所边亲嘴儿,也不在意。他只对两件事情感兴趣,一件是捡没有爆炸的炮仗,一件是看跳丧鼓打撒尔嗬。更不知道家中失去了顶梁柱,他也不知道世上的生老病死和苦呀、悲呀、愁呀之类为何物。

鄂西山区的土家族每每家里老了人,都要打一场丧鼓。一是悼念新逝亡人,二是热热闹闹一番,然后恭送亡人上山,也还有图个吉利喜庆的意思在里面。实际上一方面当然是怀念死者,但更多的是彰显孝子的人缘和作为。其场面的大小、天数的多少,那就要看办事人家的家世和财力了。

跳丧,土家族语称为“撒尔荷”。土家人跳丧为什么称为“撒尔荷”呢?其实,这是因为跳呀、唱呀之时多用衬词“撒尔荷”而得名

清江沿岸土家族人极重丧礼,大凡人死送丧,不仅礼仪严格,程式繁多,而且还有一整套伴随跳丧而诵唱的《丧鼓歌》。唱丧鼓又名“打丧鼓”。唱丧鼓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一人击鼓颂唱,众人相和。另一种则需鼓、锣、钹、唢呐齐备,打“围鼓”,唱戏曲,戏中角色不化装,众人围鼓而和。那时节通行的唱丧鼓多为歌师二人对唱,也有人抢着唱几句,轮流持鼓,通宵达旦,连夜不绝。

小老虎还记得爷爷病故后,举行的那次跳丧。堂屋里灵堂布置简单,棺木前置一案桌,棺木下点一盏长明灯,案桌上置一些香案和小灵牌,桌旁放一大“丧鼓”。

入夜,乡亲们、亲戚们前来吊念,唱丧也就开始,先由一歌师鸣鼓开场,唱起开台歌,其它的歌师在灵柩前跳起来,丧鼓音乐时高时低,节奏鲜明,表演随意,时而一唱一合,时而一词一答,形式多变,唱跳者不固定、不化妆,围观者可接歌而唱,这样演唱者可达几十人次,多者竟达百人以上,争先恐后,十分踊跃。

跳丧的最大特点,是歌师们随着鼓点的节奏,接照各种曲牌,边唱边跳、且歌且舞,似剧非剧,风格异常古朴和别致。丧歌的内容除部分较固定外,大多为即兴而歌,歌词内容十分丰富,有亡者生平的叙述,历史传说,人物故事的叙事歌,时政歌,对歌,打哑谜,甚至还有情歌等等,气氛热闹,喜庆味特浓。

也时灵堂里确实跳人多不开了,一部分人就在场坝里置一灵牌后又是唱,又是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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