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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长弓射苍龙》第六章 翻云覆雨 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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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和林峰无言地告别,扬鞭追赶上自己的队伍,对义勇们这么快就由刚才的兴高采烈转到萎靡不振感到不快。决不只是天寒的原因,林平给全部义勇配发了新的皮甲,皮甲内衬丝绸,这样即使刀矢破甲亦入肉不深。按照林平的要求,陈果在远州制作的帽盔还下垂丝绸护领、护颈及护耳,比起卖给忠州军的改善了很多。但是,鸡爪塘战后补充来的义勇显然比不上原来安子堡义勇的士气高,按照“等长杖”征募的义勇身高都不低于五尺六,穿着一模一样,林平依旧很容易从人堆中将新手分辨出来。

在林平的大声呼喝下,寒风中义勇们开始唱起歌来:七八十步,一箭射中,脸上黑痦;他跑不掉,嘿,跑不掉。百二十步,瞄的就是,结缨、水壶。他射了倒,嘿,射了倒。快到两百,瓦能数沟;人脸不清;还够得着,嘿,够得着。两百六十,长弓尽处,头肩可分。要加把劲,哎,加把劲。三百余步,门见开关,男女可分。把女人饶,哎,女人饶。四百五十,瓦面成丝;腿分左右。防马儿快,哎,马儿快。六百五十,房屋见廓,人成一块。到了千步,窗成黑洞;人似蠕虫。两千以上,房屋模糊,烟囱可见。

安子堡义勇识字是百中无一,林平就把这些队列、行军、射术等都编成了鼓子词。通过唱歌,义勇们知道了自己手中长弓为什么要与眉平齐,因为这恰好等于自己行走两步的步长,长弓不但是武器,还可以测里程以及河流、沟堑的宽度或者城墙的高度,那上面红漆、黑漆刻度是提示他们射击的高度和距离的。帝都讲武堂的教习未必都看过《海岛算经》,而林平已经能让这些农夫们使用上面的知识了。

谢翎的车久久地堵在股州刺史卤簿的队尾,蒋勤心中烦闷,下车散心,突然打开车门跳了上来,一古寒风也同时灌进车厢。谢翎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无能鼠辈,他的车可赶不上秦紫盈的,四面透风,炭火无济于事,还没有紫盈用于如厕的车暖和。蒋勤看看谢翎责备的目光,心虚地说:“林疯子的义勇。”谢翎也听闻义勇们到衙门去寻仇的事情,君子不立危墙,他不吭声了,只听见风声中的歌声由远及近,齐整有力。

这歌声反而鼓舞了他,他立刻在车厢地板上铺开纸张,给帝都写信,“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他心想。提笔写下:“(赞读)大人,如今之际,反败为胜唯有(大)皇子殿下……”

嘉佑十九年的元宵过后,地平线上那一端,帝都终于出现在紫盈的眼中。每靠近一点,她心中对这个庞然大城的巍峨就多一分赞叹。巨大厚重的铁灰色城墙围成的帝都,像一头巨大的野兽,蹲在玉琛河畔。高大巍峨的城门楼,至少有三层,多的高达五层,立在城墙上,像这个野兽硕大的头颅,而幽深的城门则是这个野兽的嘴。现在,帝都正张开大嘴吞噬着紫盈的车队。

城门的大石板经年累月地行车,在车轨的位置已经被磨刻出深达寸余的辙痕,即使如紫盈所乘坐的巨大车辆,也不由地摇晃起来。紫盈扶着林峰,仰起脖子看头顶城墙的青砖,“我以为平夏城墙已经很高了,这里竟然比起平夏要高出一倍多呢。”

林峰三句话不离本行,向紫盈解释道:“这是帝都南面的仁远门,修筑三桥之前派遣到南方的官员都是从这里出城赴任的。门楼高五层,连墙共计三十三丈,墙高十丈,厚三丈,御林军帝都南右卫计四千余人负责看守。”

城墙的高厚紫盈没有多少体会,但听说守卫帝都城门的人就比自己在固州的全部士卒还多,着实吃惊。“当然不只是城门,从这里往东五里的城墙全归他们巡视,如打仗,这么点人数是一定不够的。”林平接着说到。紫盈不懂了,这么高的城墙还不够么?“城墙不是越高越好,城墙最怕雨淋,而帝都多雨,高了容易坍塌,维护起来很麻烦的,估计这会是一个惊人的耗费。而城墙太厚,则攻方抛射的石弹会在城上乱滚,造成死伤更大。说到底,这些用来加固城墙的钱不若用在精炼士卒,毕竟,打仗是靠人而不是城墙的。”林峰轻轻说,“我终于回来了”他心想。和上次离开时满腹心事不同,这次回来可谓是春风得意。春天,帝都的春天是最美的春天,它就要来到了。

秦紫盈的信使早就先到了帝都。如今礼部尚书已经在会同馆恭候着了,前所未有的高规格。林峰再陪着紫盈就不逾礼了,于是,在看到会同馆的牌坊前,他和紫盈依依不舍地话别了。对于大半个月来已经习惯林峰作伴的紫盈来说,在鸿胪寺等待的日子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会同馆里自有典客署“辨其等位,以宾礼待之,授以馆舍而颁其见辞、赐予、宴设之式。”礼部尚书告诉紫盈圣上即将亲政,所以,到时候会尽快安排她觐见圣上。紫盈松了一口气,原本交好的二皇子在紫盈要求继领溱州这件事情上言语含混,摇摆不定,让她一直忐忑不安,如今不用和二皇子打交道了,她也就不再绞尽脑汁地揣摩二皇子的意图了。

所谓尽快实际上比紫盈估算的时间还要长了很多。毕竟是面圣,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为了在晋见时举止言谈合乎礼仪,宫里掌管朝见、宴会及赐廪之事的司仪署司宾司典宾专门负责教授紫盈入宫的礼仪,光是这个就用去了十多天的功夫。这次面圣分两仪进行。一次按照诸侯来朝仪接见紫盈,一次是宴会朝仪。如果最后有赏赐的话,可能还有一次朝仪。

“时,引礼由东门入,升东陛,就位。从官就丹墀位。赞拜,乐作,大人与从官一起四拜。兴,乐止。大人从殿东门入,乐作。”典宾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看着紫盈心不在焉的样子,典宾叹了口气,“这些程序如若大人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到时候会陪伴在您的身边提醒的。但是六肃三跪三叩您可得自己记着了。到时候是内赞导至御前,我就不能跟着了。请记住:乐止。大人跪,致辞曰:‘前固州刺史女秦紫盈,兹遇辰时,’我估计是辰时,大人就说‘兹遇辰时入觐,钦诣陛下朝拜。’赞俯伏,兴。然后大人就可以从东门出来了。”这些大人记住了没有?

紫盈脸色很差,显得木然而疲惫,典宾急忙收尾,“后面的又好办了,我和大人又到了一块儿,这时乐作,复拜位,乐止。赞拜,大人兴。从官皆四拜,兴。乐作,驾兴,大人和及各位就可以顺着次序出皇宫了。”说完,担心地看了看紫盈,“大人是否需要休息片刻?明日再演习宴仪”

“不用,一路奔波,身子有些乏而已。接着来!”紫盈定定神道,心中想“为什么要这样长的时间、这样繁琐啊?如果自己是皇帝的话,一定要废除这些繁文缛节。这简直是阻止四海归心嘛。”

接下来的更让紫盈头晕眼花,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连叩头都不会了。比如这个“肃”,按照《大梁会典》上要求的:先端正姿势,然后向前迈左腿,双手扶左膝,眼平视,然后才是慢慢地一直下蹲到底,再慢慢起来,恢复立正的姿势。也是要求不弯腰,不低头,两肩平稳,腰板笔直,身段做得要美,还当真让秦大小姐细细地出了一身香汗。

“不许低头、扬头、歪头;双肩平衡,不许弯腰,左右腿的间距不可太大,保持左腿向前迈的自然距离,不可向后蹬腿。”典宾不带任何感情干巴巴地重复说着,就看到紫盈慢慢站起一半,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帝都会同馆位于祥王府澄清坊大街附近,兼做京师水马驿并递送所,但是离宣平门以东的惠明巷内的太医院太远,就是马上找个急脚递,也有些不及,万一女医们进了宫就更糟了。

紫盈知道贴身侍女对那个王直动了心,她曾经对甄楮夸奖过王直,《兵出项城书》字字千钧、掷地有声。但是,这个人曾经设计刺杀了秦巍,所以她决不允许自己的侍女下嫁。出于补偿,她放侍女和奶妈出去了,这两个人早就在白塔桥买了《朝京里程图》,按着图上所示一览帝都风貌,今天两个人要游览一个皇家池苑,那里时常“许士庶游赏”,往日夏日里还有“假赁大小船子,其价有差。”

为了端平一碗水,紫盈甚至把带到帝都来的上百个侍女、下人和庖师都放了出去,仅吩咐不许惹事即可,只留下两个粗笨丫头陪自己演练礼仪,这让会同馆的官员们也小吃一惊。不过,这会儿就是大吃一惊了,几个笨丫头只会哭,让一堆男人束手无策。

典宾看着慌乱的序班很有把握地说:“不用着急,这里不远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有个程氏医馆,大门上钉着个虎撑,那里有女看护,虽然不及太医院的女医,也不差,医生医术更是高超,我们平日里都是去哪里问药的。”

高锦和程姐都在,两个人围着炭火取暖,闲聊时还扯到了林平,他最近从安子堡送了些膏剂过来,请高锦试试药效。自从帝都一别,已经两年没有再见到年轻沉静的林平了,每次收到他的书信,高锦和程姐心里都暖暖的。听到是会同馆有女人发了急症,高锦背起药匣,跟了程姐一起坐上马车同去,他可以守候在外面以防万一。

华丽的马车地在帝都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飞奔,最后停在会同馆大门前。等候在此的礼部尚书看见了,从下马石一路小跑到了大皇子的车门前。这老骨头还真能跑,几百步的距离,一溜烟地过来了。对于这个即将致仕的白胡子马屁精,大皇子一向没有交道。倒是尚书每次见到自己都腆着老脸,跟自己罗索上一通,而自己每次都虚以委蛇一番,仅此而已。

尚书左手捂着心口,气喘连连:“这段路,可折杀,老臣了,幸而能,与殿下,一见,老臣就是,就是死,也值得啊。”看着尚书夸张的表演,大皇子不禁乐了,“得了,得了。让你安排的事情怎么样啊?”

“皇上圣明,殿下英明,天下太平,只是这个,不巧,固州刺史,她,刚才……”“少在我面前装糊涂,快点说。”大皇子觉得尚书这次作态过火了,决定不再跟他纠缠,抬腿往会同馆里面走。

“殿下,真是,真是不巧。刚才,固州刺史昏倒于地,人事不醒了。”“噢,有这事?会死吗?”大皇子问道。“应该不会,可,老臣已经安排好了面圣的日期,不好办啊。”这个不关大皇子的事,大皇子招手让人去叫皇子赞读过来商议。听说已经去找了医生,皇子赞读决定就花点时间,在会同馆稍停片刻,等医生诊断之后再详细问问。

大皇子的车驾离开老远,会同馆的驭手才敢驾车带程姐往前,高锦只能远远地守在大门外,他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程姐一针扎下去,秦紫盈就醒了过来,但是,程姐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就假作问诊仔细探听紫盈的身份地位,竟然是个女刺史!礼部尚书在向她询问患者的病情!

在帝都这么久了,程姐见过了不少大人物,可这次的事情实在棘手,她回答尚书大人是“偶感风寒。”尚书大人依旧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何时痊愈等等。程姐好不容易应付了罗嗦的尚书,终于得了个机会周围没了旁人,心中拿捏不定,她实在想不出个办法,犹豫再三,小心地问道:“请问小姐最近‘陈妈妈’来过了吗?”紫盈的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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