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险葬火海

拉帆，起锚。

三四个水手不一会便将航帆拉了起来，易俊郎却坐在船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聆听着江水激流的声音。

月色沉在江心里，深深地沉下去，货船却顺着风行驶得出奇快。

四周都很安静，船上总共只有四个水手，但这四个人似乎都不太爱说话，所以船上的气氛总显得沉闷极了。

易俊郎忽然发现自己已将在这安静中渐渐睡去，眼皮就竟越来越沉重，也许他的确是太累了。

易俊郎就这样靠在船舱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夜色越来越静，自己的心神似离身躯越来越远，他知道自己一定睡了很久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要醒来的意思，反而越睡越香，越睡越死。

“我这是怎么了？”易俊郎内心的最深处问自己，难道自己真有那么疲倦，还是上次喝的秋水伊人那杯酒起了后劲。

易俊郎不自主的摇了摇头，想道：“都隔了这么些天了，那酒要真有后劲倒也早该发作了啊。”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他想醒过来去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感觉自己的大脑和意识似乎并不是受自己控制的。

忽然，他感觉到了有种天摇地晃的感觉，莫不是地震了？不会，这是在水上怎么会地震呢，难道是遇上了海啸？

易俊郎感觉自己的身子摇得越来越历害，但他的心神却似渐渐苏醒，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原来自己还在船上。

旁边的一个水手见易俊郎醒了过来，便停止了摇晃他的身体，笑道：“终于醒了，一定是累坏了吧，这儿夜风吹得冷，过来和我们几弟兄喝杯暧酒吧。”

易俊郎眨了眨稀松的睡眼，道：“我们这船走到哪了，我睡了多久？”

那水手道：“已经出海了，你在这靠着睡了四天四夜，我们见你准是累坏了，便没想去把你叫醒。”

易俊郎慢慢站了起来，走出了船舱，一片蔚蓝色的海面尽现眼前，果然是出海了。

好美的大海，在这夜色下更显得广阔湛蓝。

那水手已抛了锚，将一个小茶几抬出来，摆好了三个酒坛，几碟小菜。

水手朝易俊郎招呼道：“我叫猛子，水上的弟兄们都叫我过江龙，你要不是嫌弃就过来和我们一并喝杯小酒吧。”

见着这些酒，易俊郎肚里的酒虫早已叫唤个不停，他忙走过来，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正对着过江龙。

“啪”过江龙一掌拍碎了酒坛上的封泥，但却没有任何酒香，过江龙先给易俊郎满上了一杯酒后，再给其它水手倒满。

易俊郎轻轻呷了一口，酒水淡而无味，也无酒香外溢，初入口时更时难以咽喉，这实在不算得上是好酒，或者根本就不能算酒。

易俊郎皱了皱眉头，但心想有酒总比没有的好，便又喝了一小口，不曾想喝这第二口的感觉竟和第一口绝然不同，仿佛是两种酒一般。

喝第二口时，酒一入口便发出泌人的芳香，在舌头的味蕾处打了个转后，酒味越发的浓烈，喝第三口，第四口，这酒简直可比天下绝世美酒。

易俊郎笑道：“这……这是何酒，为何如此怪异？”

过江龙放下酒杯，道：“这是猴儿酒，也就是山上的一些猴子采摘来野果所酿。”

易俊郎更发觉得吃惊，这猴子也会酿酒？

过江龙道：“猴子采摘完野果后，会把这些果子全都藏起来，一直等到它们腐烂再拿出来加以泉水，珍露酿造，然而再藏进山洞中，等到满一百日后放可取出饮用。”

易俊郎笑道：“想不到这猴儿酿的酒竟丝毫不比人酿的酒差。”

许多动物本就本人类要聪明的多，自人以为自己有别于其它动物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动物的眼中，也只是个动物。

这猴儿酒喝得越多，便越发的醇香。

过江龙忽然道：“我们现在已经达了黄海中心，估计再过个三四天便可以顺利到达东瀛海口了。”

易俊郎只是听着，默默点了点头，他似乎已完全沉醉在了这猴儿酒的芳香之中。

忽然，他看见了一件他绝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船舱内侧角落里的一个小黑桶上，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是一桶油，通常情况下他的直觉都不会错，但不知道这一次也是否一样灵验。

一桶油和一舱茶叶放在一起？油和干燥的茶叶是易燃品，这世上傻子也应该知道，这两样东西是绝不应该放在一起的，这几位走南闯北的水手当然不会是傻子，所以他们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了一起，一定是要将它们点燃来害人，但绝不会是害自己。

易俊郎慢慢放下了酒杯，缓缓站起来，走到了船沿处，又发现货船的警戒水位线之处还停泊着两支小船。

过江龙注意到了易俊郎的神情，指着那小船笑道：“这两支是救生的船，要是这船上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故，也好坐这小船逃生啊。”

易俊郎听着，点头道：“会发生哪些事故呢？”

过江龙先是一楞，继而又道：“事故有很多，比如船的甲板破裂，船帆脱节和火灾。”

易俊郎道：“这船上也会发生火灾？”

过江龙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仍继续微笑道：“如果在途中遇上闪电雷鸣，就极有可能发生火灾。”

易俊郎道：“那用石油将茶叶点燃，会不会发生火灾呢？”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过江龙说话开始吞吞吐吐。

“你应该比我清楚。”

其它几个水手已慢慢走了过来，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毕竟他们要对付的是这位武林中的大侠。

易俊郎看着过江龙，摇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你若不这样做，我们会成为朋友。”

过江龙道：“朋友？”

易俊郎道：“那杯猴儿酒已足以让你成为我的朋友。”

过江龙身后几个水手冷笑道：“朋友？易大侠，你还是到阎王殿去交你的朋友吧，那杯猴儿酒也足以让你成为死鬼。”

说罢，几个水已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易俊郎苦笑道：“我早应该猜到那猴儿酒里有毒，但我实在闻不出来。”

过江龙却摇头道：‘你错了，那酒没有毒，绝没有。”

易俊郎道：“哦？这是为何？”

过江龙冷冷道：“猴儿酒的确没有毒，但配合你四天前中的毒，便是奇毒无比，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施展不出了。”

“我四天前中的毒？什么毒？”易俊郎狐疑道。

过江龙盯着他，就好像在盯一个死人一般，道：“你可知你上船时为何足足昏睡了四天四夜。”

易俊郎在听。

过江龙接着道：“便是因为你上船前，吸了谢老大吐出的旱烟，这旱烟也没有什么毒，只是让你昏睡而已，但若再配上这猴儿酒的酒性便可以让你在三日之内，封住你的内息，再强的武功也施展不出了。”

易俊郎默运了内息，果然全部封的死死的，但他却忽然笑了笑，道：“即然这样，我似乎是定要死在这海上了？”

过江龙一字一字道：“非死不可。”

易俊郎道：“我和你曾经有过仇怨？”

过江龙摇摇头道：“没有。”

易俊郎又道：“你以理由杀我？”

过江龙道：“我只有一个理由。”

“你说。”易俊郎依然显得很平静，但他的内心已开始有些杂乱，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在这荒海之中，他的内息又被封住是绝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的，除非有神仙下凡来将他救走，但这样的可能基本上可以当作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过江龙缓缓道：“你不死，我就得死。”

易俊郎点了点头，他明白江湖中人的身不由己，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任何人都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牺牲掉自己的生命，所以这个理由易俊郎也接受了。

“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上去砍了他。”说着，过江龙身后的一个水手已操着兵器砍了过来，过江龙并没有阻止他，谁都没有阻止他。

这一刀来得极快，看来这水手在江湖中也是个练家子，刀锋中还明显催有内力。

但易俊郎却还在犹豫，他不能切出手，否则动用了真气他极有可能入魔，但时间已来不及他考虑，一刀猛刺他的胸前，易俊郎右手挥出，“磁”地一声那刀飞脱于手，拿刀的水手吓呆了，所有人都吓呆了。

忽然，“噗”地一声，易俊郎喷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原本他刚才切出手，已用尽了最后一分真力。

“大哥，现在怎么办？”几个水手看着过江龙道。

过江龙已走向了那小船，缓缓道：“烧了吧，把这船烧了，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了。”

刚才那拿刀的年轻水手问道：“大哥，现在为何不直接一刀杀了他？”

过江龙道：“他刚才用尽最后一份力绝对可以杀了你，但也只是弹开了你的刀，并没有伤你，我们又何必做得太绝呢？”

水手道：“可烧了这船，他照样是死路一条啊。”

过江龙轻叹了口气道：“不杀他，我们几弟兄回去都是死路一条，是死是活就看他的命吧。”

说着，过江龙和几个水手已上了小船，解开了缰绳，最后的一个水手将石油泼洒在了茶叶上，火引子一点，火势迅速蔓延了起来。

两支船，四个水手已悠悠离开了荒海中心，看来这救生的船原来只是给他们救生的，而易俊郎却还倒在那甲板上，一动也不动。

船舱内的火越烧越旺，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到易俊郎这里了，火光冲天的货船，将荒海四周照得发亮，照得发红。

易俊郎的眼睛很吃力得睁开了，睁得很慢，他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便葬身火海了，他的求生意志逼迫着他，必须跳海，否则就真得必死无疑，但他哪里还有力气跳海啊。

他睁着眼睛看着船下那依旧湛蓝的海面，却再也感觉不到这大海的美丽，反而觉得这“湛蓝”是死亡的颜色，大海正如死神一般正盯着他。

但是一个人对求生极其渴望时往往会给这种人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易俊郎正试着用意力去支配自己的身体，这样很艰难，但也只能这样。

一步，易俊郎的手竟然向前爬了一步，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求生的意志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求生时所承受的痛苦却并非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

易俊郎这时的脑海里忽然现出了彩月的身影，他想他自己现在绝不能死，彩月和林渭烽现在都是需要保护的人。

能够给自己灌输无穷力量的驱动才岂非正是朋友和爱人，易俊郎很聪明，所以他想到了这一点，他用坚强的意力和勇气逼迫自己向船沿爬去。

这下，他竟连着爬了数十步，这简直就是个奇迹，许多人一定不会相信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力量向前进。

但也正是因为许多人都不相信，所以才会有奇迹的存在。

易俊郎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在何不医那里，他便是靠着这样坚强的求生意志才活过来的，现在他便要向大海爬去，他已经爬到船沿边上了。

大火已经烧了过来，货船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易俊郎拼着最后一口气“扑通”一下栽进了海里，但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便自然浮了起来。

货船已经沉下去了，刚才的火势也已经熄灭了，然而易俊郎的内心却依然如烈火般燃烧，他跳进了海里并非代表他获生了，恐怕只是又跳进了一个新的死亡里，在这海面上漂泊，七天之后他恐怕就要活活渴死。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这世上就算武功再高的人如果身处易俊郎这样的处境也一定会明白武功并非能解决任何事情，包括自己的生命。

易俊郎的脚底下忽然浮起了一块木头，一定是那货船烧毁沉下去后，又漂浮上来的，易俊郎很艰难的抱住了那块木头，再还没有想到逃生的法子之前，他只能抱着这块木头，至少自己可以省些力气来多想些事情。

就这样，易俊郎泡在海里漂浮了一夜，那块木头也还被他抱在怀里。

易俊郎的眼睛已经开始迷离，觉得自己的双眼开始有些模糊了，面前的海水不停地激荡着，但他只能紧闭着嘴，不让海水喝进肚子里，否则他会死得更快，尽管他现在已经非常饥渴。

忽然，易俊郎的眼睛发出了一丝光芒，不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一支般，而且是大明朝的船，他努力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但他看得没错，那的确是船，而且是大明朝的船，易俊郎想大声呼救，但拼尽全气力气叫得声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但那支船却仿佛听见了，竟朝着他的方向行驶过来。

看到船上的人，易俊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梦幻还是现实。

船的主人竟然是郭彩月，是他的救星。

郭彩月赶紧将易俊郎打捞了起来，扶在船上。

易俊郎知道自己不会死了，绝不会，他现在想笑但却笑不出声来，他看见郭彩月正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一定想知道易俊郎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落成这样，但她知道易俊郎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休息，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正午的阳光温暖极了，易俊郎此时的心也正如这阳光一般温暖，他现在正想慢慢睡去，沉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