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云会》暗算之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徐子陵置身于最热闹喧哗的酒店中,一人独坐的身影却令人生起无比孤寂之感。这两年来,他远离中土所有的战乱是非,踏遍塞外诸国,见了许多闻所未闻的风土人情,繁华景象。更曾有不少各国的美丽女子对他这个飘然有出世之姿的奇异男子生起爱慕之心,也曾经因着许多原因显露本领,令得许多异国英豪倾心折服,一意相交。可是至今为止,他仍是孤单一人。或许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人生而孤独,死亦孤独,生命最终只是一个孤独的旅程。纵然去追求爱情,追求天下,也不过是想在这无边无际的孤独中去寻找一刹那的光华吧。

他忆起师妃暄飘然归山潜修天道时的回眸一笑,想起与跋锋寒并马草原力抗大军的豪情,想起寇仲送他离开时一路的笑语,想起离别寇仲后自然而然前往幽林小谷,却无意长留,只想问一声平安,道一声离别,却寻不见伊人,只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悠扬扬又似关切又似送别的萧声,才知那别具慧心的女子原已比他更深地看到了自己的心灵。

原来,曾深爱的,曾眷恋的,曾生死与共的,曾以为永世不会分离的。还有曾经想要追求的,曾经试图相伴的,到头到,终于似有心,似无意地一一放弃,只留他独自一人,独立于苍茫天地,淡然看万丈红尘。

无数次询问自己,可曾后悔,却终究没有半点答案。

子陵啊子陵,难道你真的是从不肯为自己去做努力的人吗?

徐子陵轻轻叹息一声,可能是重新踏上这片纷乱的中土,以致自修长生诀以来,已十分宁静的心灵竟如此容易被扰乱。也不知这次重归中土到底是错还是对。

这两年来,他孤身一人行天下,看长江的奔腾,看黄河的咆哮,看瀑布的奇景,看华山的险峻。在大沙漠中以血肉之躯对抗最可怕的龙卷风,在苦寒的沙漠之夜中,一袭单衣也能入定一夜,也可以在炽热的沙漠烈阳下,与日光对视整日而不动分毫。两年中,极少遇上足以令他动手的人,但在武功的修为上,却是一日千里,直至今日,他自信,纵然再预上石之轩这等人物也不会再缚手缚脚,落尽下风了。

他笑看风起云涌,静视鸟飞鱼跃,从大自然的每一点变迁中感受到生命的奥妙,而又自然而然地运用在武功上。曾经有一次,他在穷山恶水中跋涉,无意中在一片荒凉而丑陋的乱石堆中看到一朵小小的未开的花。那一刻,生命的真谛如流水般划过心田,他微笑着坐下,静视那朵小花。他在孤寂得可以令人疯狂之处等了足足九天,当那平凡的花朵在几乎不可能存在生命的荒凉石堆中缓缓开放时,他脸上淡淡的笑意,也随着初升的朝阳一起绽放。自那一日,他不但在武功上有了奇异的飞跃,便是心灵的修为也渐至大圆满境界,在灵性上,更踏入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境界。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感受生命,感受人的心灵,而他自己的心灵却如水明净,自然而然地反映外界的一切,本身却全不受影响。

只是自从踏上这片中原的土地后,心灵总难保往日的平静安详,他向来是个淡视生命中一切的人,便是潜心修炼武功,也只想开拓武功的新境界,却从无争胜斗强之心。可是现在,不但时时想起寇仲,也常常设想寇仲经过这两年来的残酷争战,艰辛奋斗,那以刀法入兵法的武功是否更上层楼。想起当年与寇仲放开一切全无保留的交手,平静的心湖也一阵激动,淡然如他,也大为起意,很想以这两年来的感悟和成长一会这当年的挚友。

他在这里回思往事,酒店中却发生一阵骚乱。原来是有人说及李世民如何如何厉害,寇仲未必能胜。那刚才正在众人面前大力为寇仲夸口的人立刻反驳,双方你来我往,越说越火,竟然动起手来。把个桌上酒菜胡乱投掷,其他被掷到的人也性子发作,瞬息间竟变成打群架。

以徐子陵的武功自然不会被满天乱飞的酒菜板凳波及,只是微微皱眉,躲到了一旁。正听到柜台里的掌柜跺脚大叹:“完了完了,这下子大家都要去住牢房了。”

徐子陵一怔问:“掌柜的,他们打架,你们怎么会住牢房?”

“不只是我们,客官你怕也逃不了。”掌柜的苦着脸说“不是说少帅快和李家交战了吗?因为怕李家的坐探在境内惹事造乱,所以城里最近下了一道严令,严禁斗欧。如有违法打斗,除了打架的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捉回去盘查。这几天,已抓了好几批人了。不过,这些官兵抓人时虽凶凶狠狠又绑又铐,但只要不反抗,不拒捕,捉回去他们也不会为难。查明身份,认为与打斗无关,只是无端被牵连就会放回来的。不过话虽如此说,无端地被捉去,也是晦气。”

掌柜的还在分说,官兵已然赶到,几十人前呼后拥围着一个将军进来,一下子把门堵了个严实。来不及逃走的客人们自知难逃牢狱之灾,无不自叹倒霉。

那年青将军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居然还有人敢公然违反禁令。来人,都给先给我绑回去再说。”

官兵们轰然应和,拿着绳索铐子就过来锁人。

这些个老百姓自然没有哪个胆敢不识趣地反抗。

徐子陵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小城又是寇仲自他离开后才占领的,因为是个没有战略意义的小城,更不曾留下重将驻守,任用的大部份还是原来投降的将领和后来召到的军人,自然谁也不认识这个与他们至高无上的统帅并称双龙的人。这帮兵士要绑人,自然不会漏了他徐子陵。若在是别的地方,他自然可以轻易突围离去,但这里是少帅国,这些人是少帅军,他即不便伤害这些人,更不能在寇仲的境内造成混乱,让他们以为李家高手突至而惹出什么麻烦来。按理说即然这些人查清打架之事与他无关后也会放人,那自己就不必惹事了。再怎么说,他也没有对少帅军出手的道理,更何况,以他的本领,什么东西能够真的绑住他呢。

但灵台之中,警兆自生,从他进店后就感觉出的种种异常如水一般自心中流过,眼中异彩一闪而逝。

而此时官兵却已到了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就要上绑。

徐子陵眉锋微扬,并不反抗,脸上似乎还带着悠远得看不见尽头的笑容。,

官兵反绑了他的手,又去绑他的双足,徐子陵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目光淡淡一扫身前这三个官兵:“你们知道心脏在什么地方吗?刺的时候,莫要偏了。”

来绑徐子陵的三个官兵实际上是少帅军中的新秀将领,年青而技高,且一心立功,心志坚毅,这次知道要对付的是一个天下难寻的高明人物,所以才暗设此计,意图贴身刺杀,要先绑他的手足再以匕首暗算。事先已做了多次演练,纵然被发现,他们也要一鼓作气扎下去。

此刻,纵然是张翼德当阳一喝响在他们耳边,他们的匕首也不会有半点停顿。

而徐子陵的语声却轻柔得如同耳语,还带点儿淡淡的倦意,可是他们的心灵却同时震动,手中的匕首一时间竟没有勇气递出去。

酒店中众人齐齐色变,苦着脸的掌柜,手忙脚乱的小二,被绑成一团的酒客,吆喝叱骂的官兵。这些人的手中不知何已多了雪亮的刀剑。同时已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他围住。

可是这些人的心情震憾却远胜于被绑住手脚围在中间的徐子陵。这次的行动经过精心的策划,就算被识破,他们也应该立刻大吼着冲杀过去,不让对手有半点喘息回神的机会才是。可是听到徐子陵那一句淡淡的,带着倦意的声音,全都无由地心神震动,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要立时杀过去。若非他们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只怕连所有的杀意斗志都已消散了。

子陵淡淡一笑,这两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试用自己的心灵去控制别人的心灵,想不到成果这么好。看来,在灵性上的能力,已达到连他也没有想到的境界了。他目光静静扫过身前官兵手中那泛着蓝光明显淬毒的匕首,平静地说:“看来你们根本不在乎是否刺偏了。很好,下了散功粉的酒菜,用乌金与人发绞成的捆仙索,还要劳动这么多高手,倒害你们费心了。不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徐子陵的灵觉无双,自从第一口毒酒入口已知不对,身旁的所有酒客们纷乱争吵装得虽象,可他的灵觉却可以直接感应人心,灵台之中警兆自现。当掌柜与他说话时,他已知这是为了把他的思路往错路上引,让他任由官兵上绑了。官兵们进来绑人时,他更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些人心灵深处的紧张和不安。

只是以他的本领,天下原无可惧之事,反倒要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番言语,亦是平静安详,即无凶恶之音,亦无威慑之意,可是这些人仍感无法不回答他。那领队前来的将领,心中不停地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发令冲上去,口中却不自觉答道:“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你也不可能猜不出我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少帅国境内,我们还能是什么人?”

徐子陵心中一紧,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少帅军竟要杀他,但口气仍是淡淡的:“你们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未必杀得了我。”

此刻他手足被绑,身陷重围,神情语气却仍如闲亭信步般自然随意。

“你说我们杀得了杀不了?”随着话语声一落,酒店四周的墙壁都被重木击破,酒店外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围了无数军士。只前排就足有数百人手持弩箭对准了他。

徐子陵暗中苦笑一声,这里是少帅的地盘,要无声无息地调动这么多人马,除了少帅军,不可能会是其他的势力。更何况这些人手中所持的,还是依鲁妙子密册所制的连珠弩。这种弩可以连环发射,寇仲刻意大量制造,训练战士们使用,专门用来对付高手。纵是一流高明人物,被这样的连珠弩部队围住也难逃被乱箭射死的厄动,徐子陵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这连珠弩竟会用来对付他。

此时此刻,纵是徐子陵也不免长叹一声:“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那领先将领冷笑说:“我们这样的大队军马调动当然是奉命行事。因为命令我们杀你的人早已恨透了你。你是一个无情无信,背信弃义,在朋友最需要你的时候弃之不顾的冷酷小人,这种人,天下人,得而诛之。”

徐子陵心神猛震,少帅军是谁的军队,有谁能够命令少帅军,是谁想要杀他?

“因为命令我们杀你的人早已恨透了你。你是一个无情无信,背信弃义,在朋友最需要你的时候弃之不顾的冷酷小人,这种人,天下人,得而诛之”

不!

寇仲怎么会如此看他,如此想他,如此视他。寇仲怎么会杀他?

当日寇仲那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声为什么两年来从不曾自心间淡去“子陵,我恨你。”

不,这不是真的。

徐子陵心灵震动,再不能保持井中月的心境,将所有官兵牢牢压制的精神力消散于无形,官兵们心神恢复正常立刻猛扑而上。

一时间无数抡刀挥剑扣暗青子的人已逼至身前,而曾使无数高手饮恨的连珠弩亦引满待发。纵以徐子陵之能也极难脱出困境,更何况,这些人全是少帅军。纵是寇仲对他无情,却叫他又如何痛下杀手以突围。

最可怕的是,这一刻,心痛欲碎,一颗心从来不曾如此痛过,也从来不知人的心可以如此之痛,他的心神全都在往事上,在寇仲上,哪里还能有半点顾及到此刻自身的安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