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尘起王孙泪

吾国嫁女托异邦

从此天涯青冢骨

梦随黄鹄归故乡

云宝十六年，十一月初五，陈国元曦帝嫁独女喜平公主和亲北方宇国雁帝。

据说那个黄道吉日，元曦帝虽卧病在床，无法亲临，却派文武百官送行，一时戚戚哀哀，直将公主的车队送出皇城十里方止。

陈弱宇强，短短的半年里，北方已经连着丢失了十一座城池。眼看议和无望，谁知征战好斗的雁帝听闻陈国喜平公主国色天香，才艺双绝，居然愿意和亲讲和，于是陈国上下，将一切的希望都寄予这身单体弱的女子身上。肩负着国家兴亡，忍辱负重的公主，只有孤身踏上北去的征途！

这个倒霉的公主就是我！

现在我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将边上的窗帘拉开向外张望，车队很长，我根本看不到前面的头在哪里，我马车的侧边也有人骑着马。车队走的很慢，一路的风景已经很萧瑟了，没有了我记忆中的小桥流水，杨柳青青。

记忆？我皱了一下眉头，边上有个略带埋怨的声音，“公主，快把帘子放下吧，有风，一会儿又要着凉了！”

唉，对了，我忘记说了，我这个公主是个病病歪歪的身体，也不知道谁传出去喜平公主国色天香的，我抬头看看车里小桌子上镜子里的自己，就这副瘦弱枯黄的样子，雁帝见到定会大失所望的吧！

可惜我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自我醒来，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我自己是谁，自己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都是身边的这位红嬷嬷告诉我的。凭直觉，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一切都太古色古香，一切都太陌生。好像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岁月沉积下幽幽泛起的影像，我独自探望着每一双关注我的眼神，期盼能找回一丝熟悉和记忆，知道深夜在密林中寻找孤灯的感觉吗？我现在就是这样，虽然我的眼神呆滞，但我的内心却像一只小兽在不停地挣扎。

我没有身份，我不知道那些关注的眼神什么时候会变成凶神恶煞，我不确定，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虽然这样活着，好似凋零的残叶，无法阻挡冷雨的击打。

但我还活着！身边忙忙碌碌的人影，对我来讲就像天空中徘徊的秃鹫，我也不想做等待被撕扯的腐肉，可是现在的我别无选择，只有等待。忘记是谁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出嫁前的每天除了上不完的礼仪课，琴棋书画，歌舞女红，就是一碗碗漆黑的药汤。至于能否活下去，我还真的有点不确定，加上身边老是有人提醒我我正病着，我觉得除了按时吃药，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等级森严，我的身边除了那位红嬷嬷和几个宫女，并没有一位男子可以靠近我，就是离开京城以后，宇国的迎亲使者也是隔着帘子才可以和我说话。

我收回思绪，将头靠回枕头上，木制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我觉得曾几何时我坐过比这个要快得多的交通工具，可是我忘记是什么了。外面的马蹄声虽然能听的到，只独独这吱嘎声，声声入耳。我闭上眼睛，听身边的嬷嬷念书，近来我的精神越来越不好，总是很嗜睡，有的时候连白天都不住地打瞌睡，听说这样子的旅程还有整整八天。也许是单调引起的吧，但愿到了宇国会好些。

果然，还没听完一半的书，我已经睡着了，连什么时候到的驿站都不知道。

“公主，请下辇！”有个男声传来，把我吵醒，身边的嬷嬷利索地将我扶起。我把脚伸下去，马车很高，迎接我的脚的是一个人的背，虽然这样下马车的方式我天天都在经历了，可是每次还是不习惯把脚踏上去。

“公主！请小心！”红嬷嬷已经在催促了，我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烦。

我举足，脚下的人很乖顺，我觉得今天的这个人和往日的不同。我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温度？我皱了一下眉头，也许是出于对劳动者的尊重，也许是不确定自己对于脚下人的那分熟悉的感觉从何而生，我轻轻地道了声，“谢谢！”说完我自己也不由地叹了口气，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只是一个小奴才，我的那声谢谢，他又能懂得几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在嬷嬷的帮助下用过了晚餐，近来我的胃口也越来越坏，只吃了几口就无法下咽了，好像离陈国越远，我的身体就越差！边上的嬷嬷麻利地收拾着，似乎也很替我担心，“公主，我这就给您去熬药，您这个身体要好生养着才是，您先躺下，千万别累着了！”

我冲她点点头，心里不由苦笑，我是不是早就学会了依附于她的生活了，如此言听计从，生活给予我的选择似乎越来越少了！

看她带上门出去，我站起来往里间走去，门上有哒地一声，我没回头，可能是碧云吧，这个时候她应该来伺候我入睡了。

“碧云，我现在还不想睡觉，你帮我拿本书过来吧！”

没人回答，这个小丫头平时可是很机灵的，今天是怎么了？我回过头去，迎向我眼光的不是小宫女，而是一个男人！

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剑眉星目，虽然脸庞有些消瘦，但神情俊逸，身材伟岸，我一时间居然移不开眼睛。

他没有动，呆呆地看着我，声音相当的激动，“小芽！真的是你！”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有怜惜和心痛，他的样子让我也有些心酸，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刚才被我踩着下辇车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没有高声呼救，面对着他，我无法按奈心里对他油然而生的熟悉感。

他一个健步上来，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显然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你这个笨蛋！害得我整整找了你半年，就差没把京城给翻个个了！”

我终于有些害怕了，“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本宫是喜平公主，不是什么小芽！你认错人了！”

“你！”他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我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开他远些。

“侍卫就在外面，你若是想活命，速速离去！”

他瞪大了眼睛，“小芽！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宗飞啊！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摇头，现在我的脑子里的东西不多，但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对面的人却并不甘心，“菊！他们给你吃了什么？你好好想想，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门上有动静，有人推了几下，门却没开。看来这个宗飞进来的时候把门给带上了。

“公主！”是碧玉的声音。

我的心跳了两跳，见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他说我是笨蛋，他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还不快走？本宫饶了你这一次了，快去吧！”

话说出去了，我自己都有点脸红，好像我对漂亮男人也太没什么抵抗力了吧！他刚才还在作奴才，现在却在这里要我和他一起离开，分明早有预谋，一直跟着我呢。我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给放了。

他把头低下去，似乎还没有就要走的打算！

门上的敲门声重了起来，“公主！您在里面吗？”

“菊！”这人还在犹豫。

我高声应了一声，“在的，碧玉！”虽然我看不出他会对我不利，但我不能不防。

唉！对面的人重重地叹口气，“你这笨蛋，居然把我给忘记了！”

我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离开的，门已经被砸开了，我的心嗵嗵直跳，好险！

红嬷嬷第一个冲了进来，人对着我，眼睛却不住地环顾四周，“公主！您没事吧！”

我懒懒地抬起眼皮，这样看起来比较无辜吧，“什么事？”

她注意到了大开的窗户，凑上去拉住，没忘记把头探出去张望了一下。“公主，这么冷的天，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呢？”

又是那责备的口气，近来她似乎对我越来越不满意了。

我现在却顾不上这么多，眼睛里看着碧玉端进来的那碗药汤，心里却在想刚才那个叫宗飞的男人的话，他们给你吃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把什么都忘了？为什么这么吃药，身体连一点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我真的是公主吗？还是我是那个男人嘴里说的小芽？或者我谁也不是？

我的脑子现在成了一个迷宫，答案正在里面拼命地奔跑，但找不到出路。我无望地揉了揉太阳穴，边上的嬷嬷却已经拿起了药碗过来了，“公主，吃药吧！”

“你先放一放吧，我现在不想喝！”我还真不想喝了。

“公主，放下了就凉了，您先喝了吧，喝了我也可以放心！”嬷嬷的语气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我诧异地想，怎么今天听起来就这么不顺耳呢？

看我不作声，红嬷嬷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明天就要出关了，从此我们就是宇国的人了！公主，您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您身上可是有陈国父老的期望啊，千万要保重娇躯，怎么可以随便使小性子？”

又来了！这样的说教一天十几次还真有些腻！唉，算了，不想了，忘记是谁说过的了，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等到喝了药，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我忽然想，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见得到明天的太阳？

明天却没有太阳，天阴沉的可怕。温度已经很低了，我的车辇的座位下虽然有火炉，但我的手脚还是冰冷冰冷的。出关以后，送亲的一半人马都原路折了回去。陈国这边就只剩下陪嫁的宫女，侍从，和一小队官兵了，宇国这边的迎亲的队伍本来人数就不多，现在忽然觉得有些零零落落的萧条。到了下午，真的下起雪来，先是一点一点的白，然后成了一片一片的鹅毛大雪。

嬷嬷还在我身边念着她手里的书，我却想到一句诗来，山长水阔知何处？我现在到了哪里了？我要去向哪里？我的归程又在何时，我的归程又要去向何方？

近来边关战火练练，一路走来，早就没有了江南的水秀山青，换而代之的是破败的草屋，满目的枯树闲草，因为天气的关系，路上少见到人。我明显地感觉队伍的速度加快了很多，听红嬷嬷讲，迎亲的使者说是怕天气不好，前面的路会被大雪阻挡，所以想先赶一段。

等到了傍晚，才知道我们停留在一个客栈里了。客栈里面居然很热闹，虽然我有身边的嬷嬷侍女簇拥着直往二楼去，但我还是能看到店堂里有客人坐着喝酒，小二利落地招呼着，和被拦在侍卫身后的掌柜冲着我扬起的笑脸。我特意留心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昨晚出现的那个男人。

屋子里很凉，我看着红嬷嬷出去，自己把头上的装饰物拿下，换了一身便装，顺手把白色的羊皮马甲穿上。我的房间虽然在二楼的最里间，但还是能远远地听到楼下大厅里的喧闹声。现在屋里就我一个人了，今天我有点坐不住，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我要出去看看，哪怕是一眼也好。

我拉开门，知道过道前面的一头有侍卫守着，可这边后面却有一个小门，后面居然是一个小楼梯，我顺着楼梯下去。出来就是后院，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都湿了，我看了一下，院子挺大的，边上的那扇门应该通往前面的大厅吧。我侧身沿着屋檐往那边走去，尽量不让自己被淋着。

过了一间窗户，里面有药的味道飘出来，我停了一下，应该是红嬷嬷正在给我煎药，可不能让她看到我了！我矮了身子，正准备过去，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碧玉的声音，“嬷嬷，把这药停了吧，万一被雁帝看出来怎么办？”

“嘘！”嬷嬷连忙打断了她。不知道轻声地说了些什么，碧玉好像有些不同意，“啊！可是，反正她也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何必非要她…”

她的话被什么打断了，屋子里再无声音传出。

我心怦怦直跳，转身飞快地往那小楼梯走去，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

等到把门关在了身后，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无力，满眼冒着金星。

可是屋子里还有别人，“菊！”

是他！

“宗飞？”

“你想起我来了？”他似乎高兴得过了头，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的心跳得厉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一个事实，如果我再待在这里，再继续喝那些汤药，我活下去的希望不大。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我的救星！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有侍卫！”

“菊！跟我走！”他的来意很明确。

我的头又痛起来了，让我想想，再想想！这里是不能待，但就这样跟着这个陌生男人走吗？

“菊！相信我！”他的样子很诚恳，眼光里都是怜惜。他的手很温暖，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渐渐变暖。

“别犹豫了，现在不走，进了京都就走不了了！”他的目光炙热，我的脑子不停地翻着个，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好像很久了，一直都是别人在替我拿主意，今天忽然一切都不对了，一切都和我知道的有偏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该怎么做决定？

也许是急火攻心，也许是刚才的变故让我异常的慌乱，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拉着我的手，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一时只觉得眼前一片青烟，最后的意识失去前我就看到他瞪大了双眼，张嘴叫了我声什么，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