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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无人》第七节 茂林密迩将军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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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安后,赵丽不停的做恶梦,每个梦中,幼小的李敢频频的向她招手,满面的甜笑,在梦中,他总是轻声的说:“赵丽,我带你回家吧!”

那幽远的声音带着一种令赵丽沉迷的吸引力,总是情不自禁的就像和他一同回家,可是即使在梦中也会伤心得泪流满面,家?家里哪里呢?这世上没有自己的家,自己永远的流浪在世间,找不到归宿。

偶尔在无风的夜里,霍去病携着她的手坐在平台的高处,带着某种不明确的目的,沉默的向远处眺望,然后缓缓的说:“无论在何处,有我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是啊!尽管他杀了李敢,尽管他令自己心痛欲死,可是这世上真心待自己好的,唯有他,只有他!

无论过了多久,记忆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天,他杀了李敢的那天,那天的天空一直很阴沉,如同哭泣的脸,他握着手中的长弓找到自己,满面的暴戾,他说:“李敢输了。”

的确是输了,这世上有谁能胜过他呢?没有,从来都没有,就连匈奴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李敢呢?那一刻,铺天盖地的不是心痛、不是诧异、不是愤怒,而是悲伤,连李敢也死了,这世上,自己更加的孤独了,是啊!除了他和嬗儿之外,自己再无其他的亲人了。

时光如同掠过眉梢的微风,伴随着花的香味慢慢的流过,不知不觉间,韶华暗换,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景变了、人变了,就连嬗儿也长大了,唯一没有变的,只有霍去病,他依然的执着,这世上,唯有他才会如此的固执吧!

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虚弱,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赵丽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如同一个远游的孩子明确的知道自己回家的日子一般平静的做好一切的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嬗儿,那个小小的可人儿,赚尽了天下人的喜爱,可是有谁知道,他时刻都生活在危险中呢?

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恨不能把嬗儿此生要穿的衣服都做尽,一针一线做得异常的用心,要将自己的爱密密的缝进每一寸衣服中,这样嬗儿就是独自活在世上,也不会觉得孤独,自己永远的陪伴着他,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到嬗儿老了,走不动了,然后她和霍去病再一同来接他,接他回家,永恒的家园。

除了霍去病,没有人明白赵丽的心思,他从不劝阻她,也不劝慰她,似乎一切都那么的自然,似乎她只是要做一次漫长的远游,可是在寂寂的永夜,赵丽常常看到他面上深切的忧虑,眼角眉梢堆积的伤心,那般的惹人怜惜。

这个时候,总是忍不住将他唤醒,然后轻言细语的回诉着这一生,相识、相识、相爱、相敬,一点一滴,恨不能把所有的种种都重演一遍,每当这个时候,总觉得异样的温馨,无论此生多么的悲伤,总有他在自己心底的深处温暖着冰冷的心。

“不要伤心,人总要死的,我死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带嬗儿去打仗,要让他快乐的生活下去。你不要哭啊!我是回家去了,娘、二叔、奶奶、还有翠儿都在等我,我知道的……。”

在心里,总是这样的劝慰着悲伤的大孩子,落满了月光的庭院静谧而祥和,没有一丝的尘世气息,常常看得痴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嬗儿凝脂一般的脸颊,以为这样就是天堂,以为再无所求,这一生,就这样平和的渡过,没有任何的遗憾。

时日越来越近,要做的准备也越来越多,这一天,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到宫外与李敢告别的这一天,艳阳高照,嬗儿软语微笑,长安市集的花香缓缓飘进车中,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年时,在小摊上拿了果子,李敢执着自己的手快步跑过人群,忍不住便泪流满面,如果不要死,那该多好。

“爹,”嬗儿快乐的抱着一个红红的果子冲进精舍,然后尖叫起来,赵丽赶进门去,却见霍去病躺在精舍的中央,一动不动。

去病病了许久,总是觉得不安,每日里处理完政务情不自禁的就向精舍跑,不知去病的病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可是城中的传言总令武帝觉得恐惧,大司马年少精气弱,注定少年夭折!

夭折,如果真的要夭折,那就让赵丽替去病死吧,只有她死了,一切才能平静,这样的想,连走到精舍都不知道,站在门外,正要推门,却听赵丽正温柔的细语,“嬗儿,娘很快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武帝的嘴角慢慢浮起了微笑,她要死了,她自己也知道了,好啊!且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不行,那个地方太远了,嬗儿太小了,不能去,娘要一个人去,爹会陪着嬗儿的,终有一天,娘会回来的。”

听声音,嬗儿似乎想哭,呜呜的声音,就像夏天雷雨前的风声,“嬗儿,乖乖的不哭好吗?如果嬗儿哭了,娘再也回不来了,娘再也回不来了……。”

抱走嬗儿,武帝目光炯炯的看着那个虚弱的女人,她很美,触目惊心的美丽,长眉秀目,飘飘然若凌风的仙子,也许她本就不是世间的人,否则,去病怎会如此的爱她?

内室中,去病似乎醒了,轻声的呼唤着她,她捧着一盆水走了进去,轻盈得如同蹁跹的蝴蝶,隐隐的香味儿传来,武帝不由自主的觉得悲伤,恨了她十数年,没想到最终竟会为她伤心!

话语声断断续续,说的都是夫妻间的体已话,武帝沉默的站在外室,如果去病喜欢,他病好后,就让他们成亲吧!是的,反正她要死了,就让他们成亲又能如何呢?

“你看你,睡了那么久,头发乱得就像草一样,只有我才能帮你梳好。”

“我累了。”

珠帘间,清晰的看见赵丽的泪水滴落在去病的发间,去病的语气令人觉得那般的不祥,“是啊!你累了,好好的休息吧!等你病好了,我要你和我成亲,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赖。”

“不会,”去病的语气那样的疲累,可是仍然执着而坚定,“不会,即使我死了,就是找你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会找到你和你成亲的。”

“好好儿的,说什么死?如果你死了,就不能打仗了。”

“没关系,我会求皇上再等我二十年的,二十年后,我再为皇上效力,再为皇上扫荡匈奴。”

热泪夺眶而出,滂沱如雨,只不过生病而已,何至于……。

“皇上一定会等我的,他一定知道,如果那个的孩子出生后,脑后长了一片羽毛般的白发,那就是我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再为皇上驰骋沙场,开疆拓土。”

“你不要死,”赵丽伏在他怀里,“你一定不要死,你不说谎的,你说过要娶我,我要你履行诺言,我不许你死。”

“傻瓜,我既然回来了,我就会找到你,哪怕是找七生七世,我也会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我们要成亲,要有嬗儿,要幸福的过完一生,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好吧!无论等多久,我都会等你,你一定要来,我会记得,你的后脑上长了一片如羽毛般的白发,可是你一定要来找我,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我会永远的等你……。”

生生世世……!耳听他们在互许诺言,武帝的心越来越凉,去病要死了,去病要死了,传言一般的模样,所以他注定少年夭折,白羽,头生白羽,朕要等他,等二十年、三十年,等他回来为朕开疆拓土,横扫大漠。

丧钟悠扬,卫青踏着满园的落花慢慢走进精舍,皇上坐在精舍的泥土上,失魂落魄,感觉上,他的雄心与壮志也随着去病的离去而远去了。

去病躺在竹床上,了无生气,从此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脸,听不到他的声音,卫青的眼泪潸然而下,去病……!赵丽呢?怎么不见赵丽?

“大司马,赵姑娘和冠军侯一同……。”

富贵的声音因为悲伤而嘶哑了,卫青默默的转过头,庭院里传来嬗儿的笑声,他还不知道吧,这笑声如此的轻快,带着一丝的娇嗔,“娘、爹,嬗儿回来了……。”

回来了!不知去病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他一走,心整个儿的空了,听,这漫天的风都在为他哭泣,没错,连天都在为去病的早夭痛哭,武帝挣扎着爬了起来,“来人,传令下去,为去病在朕的茂陵之侧修筑一个陵墓,仿造祁连山的模样……,”武帝痛苦的闭上眼睛,“发全国之兵,着玄色衣甲,从长安到茂陵排列成队,为景桓侯送葬。”

赵丽呢?赵丽怎么办?让她和赵家的人……,耳边似乎又响起去病的声音,“不会,”去病的语气那样的疲累,可是仍然执着而坚定,“不会,即使我死了,就是找你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会找到你和你成亲的。”

“还有,把那个赵丽,和去病合葬。让他们生生世世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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