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延顺大学毕业来到新民县，到县人事局报到，等候分配。第三天，成延顺接到县人事局通知，分配到大城乡政府工作。成延顺接到通知，背上背着书籍、换洗衣服和被盖，手里提的网兜装着洗脸盆、暖水瓶、牙膏、牙刷、洗脸帕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身来到距新民县城一百多里地的大城乡政府报到，乡党委分配成延顺到乡政府农业办公室工作，职务工作员。

新民县和丰饶县的大山一脉相连，同属山区县，成延顺对大城乡的穷山恶水并不陌生，新到一个地方不存在适应环境的问题。成延顺已经没有亲人了，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都一样没有亲人惦念，学校读书的几年时间，他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孤儿身份。

成延顺分配到乡政府农业办公室后，心想这样可以专业对口，用所学的知识服务农业，干番事业了。可是上班后成延顺才知道，乡政府的工作杂得很，一年四季主要工作竟然是催粮收款刮宫引产，乡干部下乡简直就是鬼子兵，进村后除了找得到村干部带路外，几乎看不到什么老百姓，成延顺想要发挥所学农业专业知识服务农民谈何容易。关键还在于，农业办公室在政府序列上下不成体系，上面没人向他传递农业方面的信息，乡政府找不到农业技术工作干，平时只统计领导需要的数据，主要工作是服从和服务于乡党委政府的统一安排调度和指挥。

成延顺在大城乡一混就是五年，由于他不善言辞，许多村干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当然就更不知道成延顺是他们最需要的学农业的大学生了。

成延顺在大城乡默默无闻，好似一块金子被掩埋在泥土里，谁都只把他当成块障眼的石子，没有人发现他真正的价值。

成延顺的这种境遇直到中国政府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世纪末中国农村经济要全面达到小康水平，并采取措施加大工作力度全面推进小康进程，他一时兴起，写了篇新闻报道投搞，报纸刊登了他的新闻并引起领导注意，他才有所改善不被组织所用的境遇。

事情是这样的，乡党委书记阎成军、乡长张家才在县上参加县委、县政府召开的世纪末全县农村达康会议回到乡里后，乡党委、乡政府立即召开党委政府机关工作员和村干部大会。会上，乡党委阎书记、乡政府张乡长分别宣读县委、县政府世纪末达康决定的文件，传达县委、县政府召开的主旨为到世纪末全县必须达小康的会议精神。大会由乡政府乡长张家才主持，乡党委书记阎成军作大会动员报告，阎书记动员报告宣布，为了确保到世纪末达小康，全乡在大幅度推进农村产业结构调整的同时，大力推进大白鹅养殖业。

大会结束第二天上午，乡党委书记阎成军把成延顺叫到办公室，他没叫成延顺坐，说：“你到大城乡好几年了，跟着大家屁股后面跑，农村工作就这个样子，现在熟悉了？”

“基本熟悉了，阎书记。”成延顺恭恭敬敬回答。

“那你说说看，农村工作主要抓啥子？”阎书记看着成延顺。

成延顺被阎书记的话问得一愣怔，他怯怯的神色看着阎书记，小心翼翼说：“催粮催款刮宫引产，产业结构调整。”

“基本工作套路还是记住了的，年轻人，多看别人是怎样工作的。”阎书记边在文件堆里翻找文件边和成延顺说话，“你是大学生，有知识，但是农村工作念的是另一套经，就是你说的，催粮催款刮宫引产，产业结构调整，其他还有调解纠纷，打击赌博偷盗，破除封建迷信，同时还要服从上级中心工作安排，往高处讲，就是推进农村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上面千条线，乡上一颗针，工作繁杂得很，这就要求我们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不过呢，农村哪样工作都只讲脑子转得快，不需要什么知识和理论，你说是不是？”

“是。阎书记。”成延顺恭恭敬敬回答。

“随着国家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我们在工作上必须要有前瞻性。”阎书记把找出的文件叠成一叠，“你是看到的，世纪末全国农村要实现小康，工作上我们必须动大脑筋、花大力气，经济上必须实现超常规跳跃式发展才行！”

“是，阎书记。”成延顺恭恭敬敬回答。

“这几年你还是有进步的，”阎书记不看成延顺，“没有让组织操过心，缺点就是工作不主动，没有独立工作的能力，大学生嘛，书生气，这方面要是有所改正就好了。”

“是，阎书记，我一定改正。”成延顺恭恭敬敬回答。

“党委研究决定交给你一项任务，考虑到你是大学生，完成不应该有问题。”阎书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成延顺，“你把县委的、乡党委的文件认真看看，好好领会精神，特别是要把乡党委发展大白鹅产业贯穿到里面去领会，然后拟出山标岩标，一条条给我写出去，还要在乡政府的大门前办一个像样的饲养大白鹅专栏，内容和形式由你决定。”

“是，阎书记。”成延顺接过阎书记递给他的文件，恭恭敬敬的问，“阎书记，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事了，去，抓紧时间，我这个人最注重工作效益。”阎书记向成延顺挥挥手，不耐烦的样子。

成延顺拿着一叠文件回到办公室，一份文件一份文件的翻着看，文件是说世纪末达小康的，说因地制宜产业结构调整的，还有对工作完成情况兑现奖惩的。所有文件的末尾都强调各级党委和政府、各机关团体、各企事业单位务必把工作落到实处，促进区域经济超常规跳跃式发展，促使全县经济在世纪末全面达到小康水平。

成延顺根据文件精神，特别是乡党委发展大白鹅产业的文件精神，拟出了山标岩标，同时，饲养大白鹅专栏他决定用简单易懂的问答形式。

下午上班时，成延顺去阎书记办公室，把拟定的山标岩标、饲养大白鹅专栏的形式交阎书记审定，当然也有在阎书记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注重工作效率、挣表现的成分。

成延顺进到阎书记办公室，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酸腐酒味，他禁不住皱皱鼻子。成延顺意识到了什么，心里虽然对这种酒的酸腐味儿十分抗拒，脸上却做出压根没闻到酸腐酒味的表情。

阎书记伏在办公桌上瞌睡，他鼾声微微，很有节奏，虽然没有躺倒身体，看上去睡得挺香挺舒适的。乡镇干部就这样，喝酒如喝水，喝醉了站着坐着都能睡。

“阎书记。”成延顺轻叫一声。

阎书记伏在桌上睡他觉，看样子叫不醒，且一时半晌醒不来，成延顺在阎书记面前站了约莫两三分钟时间，转身轻轻向门外走去。

“什么事？”

成延顺听到问话声吓一跳，他转过身，见阎书记仍伏在办公桌上睡觉，身体随着鼾声一起一伏，刚才成延顺听得分明，是阎书记问他话的声音。

成延顺走回阎书记身旁，轻轻叫道：“阎书记。”

“什么事？”阎书记伏在桌上，仍闭着眼睛，要不是说话，没人能看出阎书记是醒的。

“阎书记，打搅了，”成延顺谨慎而认真的声音，“按照阎书记的要求，我把山标岩标拟好了，养鹅专栏也设计出来了，请阎书记审定。”

阎书记听了成延顺的话，嘟噜道：“一天到晚穷事多，想睡会儿也不得安宁。”

成延顺听了阎书记的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愣站在阎书记身旁，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阎书记仍伏在桌上睡他觉，过了一阵，才直起身体，双臂向上伸个懒腰，说：“农业局下来那帮人，想在桌上搞定我，没想到他们当场三吐俩倒，其他几个下桌子没有一个人走得稳，我还好好的，装个醉，敷他们的面子。”

成延顺忙把手里的稿子递过去，说：“阎书记海量。”

阎书记满脸紫红色，睡眼惺忪，他接过稿子看，不耐烦的神情。

成延顺一旁观察阎书记的神情，神色惴惴。

阎书记看着看着，神色专注起来，再往下看，竟然忍不住念出声来，紫红色的脸上还露出微微笑意：“养鹅致富，必经之路；人人养鹅，户户达康；白鹅嘎嘎叫，农民哈哈笑，小康明年到；两年不松劲，肉鹅千万只，收入亿万元……”

成延顺站在阎书记身旁，见到阎书记脸上的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阎书记念了几条山标岩标，停了念，欣喜的样子说：“不错，还可以，不愧是大学生，只是政治内容少了一些，如果加上，‘发展养鹅事业，是乡党委确保世纪末实现小康采取的保障措施’；‘党和人民心连心，携手养鹅走进小康社会’，这样就更加显得有工作气势和政治意义了！”

“是，阎书记，还是阎书记看问题全面，我马上加进去。”成延顺望着阎书记，佩服的神情。

“我们不论干什么事情，”阎书记领导工作深有体会的样子，“政治是统帅，政治是灵魂，我们只要把政治这个道理融会贯通，给群众讲清楚了，群众就拥护我们，自觉自愿地跟我们一道前进！”

“是，阎书记。”成延顺毕恭毕敬回答。

“养鹅专栏就按照你设计的形式，简单易懂，可以，不足之外还是缺乏政治内容，没有什么号召力，照我给你说的，想几个问答题加进去！”阎书记指示说。

“是，阎书记。”成延顺认真样子。

“这次交给你一项独挡一面的工作，派两个人给你，听你的指挥，一周时间，把大城乡的大路边，显眼的岩壁上全写上养大白鹅的标语，再给你一天时间，把养大白鹅的专栏办起来。军队打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地方工作目标确立先造声势，你的责任重大啊，成延顺！”阎书记脸上出现送客的表情。

“是，阎书记。”成延顺高兴的样子接受任务，走出阎书记办公室。

成延顺刚走到门前，党委办的林秘书一步走进来，见成延顺就说：“五一村那个跑出去躲计划生育的回来了，计生办准备去捉她来做手术，人手不够，你跟他们去。我提醒你一句，去后主动点，不要溜边边！”

成延顺看看林秘书，再转脸看阎书记，脸上露出不知该听谁安排才对的表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