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唐采青刚坐到椅子上,便一把拉住旁边的雷澈。
撩眼看了看他,雷澈没挣脱,往旁一看,尹宵雪正提了药箱进门。
“那枚迷烟不是我扔的,”唐采青此刻长发披散,衣衫赫然几道口子,他大抵也察觉自己的模样,故而又急又气,“小师叔……这分明有人害我!”
确实,仔细一想,有置你死地的意思。雷澈心虽这么想,但是嘴上却是没说什么。只招呼尹宵雪过来,帮其处理伤势。
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唐采青当下实是隐隐不悦。
虽说不能对雷澈这等凉薄之人有所期待,但是时至今日,就是石头也该捂得有点热了,自己明示暗示如此地步,他却也一丝真情也无……再者,刚才情况如此凶险,这般结果,身为唐门少主更是伤了脸面……
不同于上次与黑衣人一战,这次的雷澈只有冷漠、没有宽慰,唐采青甚至觉得,他似乎还带着些不满之意。
不满,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质疑。
对于自尊心受挫的男人,任何一丝轻风细雨迹都会被渲染成狂风暴雨。
原本还能对雷澈耐心处之的唐采青,伤到经脉的左臂也隐隐作痛,万般情绪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此刻竟是恼了。
心中动怒,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手劲,将雷澈手掌绞在指间:“师叔!”
手掌受力,雷澈回过神,先是一皱眉,然后冷然翘起嘴角:“怎么?这打完了……还需师叔我安慰你不成?”
……
“哈。”一阵安静之后,尹宵雪却是低低笑了笑,轻却清晰。
这一声笑,宛若掉落在千钧一发上的细针,彻底扯断了唐采青一直紧绷的神经,只见他抬手一掌,正朝尹宵雪面门盖去。
尹宵雪又怎是坐以待毙之人,立刻侧身避过此击。不出片刻,二人便交手有百余招,唐采青旧怨新恼一齐发泄,不顾受伤的手,下招狠辣,而尹宵雪自然也不愿当什么君子,专朝他受了重伤的手臂出招。
正当二人朝着双方死穴一击时,雷澈突地如风般迅速地介入二人之间,朝他们的手臂上伸指敲了几敲,一时间,二人顿感一阵疼痛,不由得抱臂停下。
“唐门少主果然能耐啊,打完蝴蝶谷谷主,还来打月见山的弟子了是么?”雷澈先是朝唐采青骂道,然后在瞪向尹宵雪,“我当初留你下来,并非是让你在这目无尊长,专挑事非的。”
他说的这两句话又重又狠。
于唐采青而言,这话简直有点将其撇出月见山之意,而对于尹宵雪,这显然是当面斥责其劣性,尤其那个“专挑事非”,这种用在妇人身上的词,用在他身上更是夹讽带嘲。
这两句话,让刚进门的何玉屏和柴小瑛都惊骇非常,雷澈这人嘴虽毒,但几乎不会用在月见山弟子身上。
于是,搞不清状况的何柴二人当即愣住在门口,不敢在上前。
唐采青自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尹宵雪,此刻都只紧皱着眉,最终掩下着那满目水亮,垂着手眼,一言不发。
“……今晚上这件事,不简单。若不是我们之中的人,那便是庄觉,”沉默片刻,雷澈缓缓开口,“当然,也有可能是另有其人。”
是的,总觉的有哪里不对的他,其实一直都在反复回忆今晚所发生的事。
雷澈总觉得,自下山以来所遭遇到的事,就像是一局布好的棋局,一个隐形的对手端坐在另一头,总是状若无意、实质准确地下着每一步棋。
最后,把自己将军。
沉思片刻,雷澈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唐采青,见到那双眸子的目光就像着了火似地烙在自己身上,犹豫了一下,然后恢复到了刀枪不入的状态,淡淡地说了句:“总之,现在不是计较输赢的时候,你们大家都留个心。”
“但是,对庄觉和夏凰瑛都不要太过敌意,徒惹事端。”
在伸腿迈出房门时,雷澈顿了顿,说道。
“……伤得不轻。”
拉起那湿漉漉的裤角,血腥味扑鼻而来,在屋中的小火炉蒸烤下,散发出一股子难闻的焦腥味。
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庄觉瞥了眼坐在窗边的夏凰瑛:“你不是就是想我死么?”
“……”没有回答,夏凰瑛面无表情地将沾了药酒的棉布捂上流血的小腿上。
麻辣的痛楚并没有使蝴蝶谷主皱起眉头,相反,他大声狂笑着,仿佛畅酒正酣。
但笑够了,他凑到夏凰瑛的耳畔,轻声道:“他们并不是为你而来,是为了这个。”
庄觉懒洋洋地伸出手,指尖插入她一头秀发中,那枚珊瑚搔头在火光下灼灼生辉,红艳动人。
“这个……我送给你的,现今江湖人纷争的血珊红瑚搔头。”
夏凰瑛闻言,依旧没什么表情,只低着头,帮他擦拭着伤口。
半晌,她缓缓开口:“今晚,有人想你死。但不是我。”
见她主动说话,庄觉自然也顺道:“唐门之人向来暗出阴招……只是今晚这事,确实有些蹊跷。”
他们有人说了谎。夏凰瑛这样想着,但是未证实之前,还是不要轻易与雷澈等人起冲突。因为,如果是他们一伙人事先密谋,那么凭他们五人之力,自己与庄觉大抵是凶多吉少的。
静观其变,唯是上策。
“恩……”夏凰瑛轻轻应了一声,庄觉这伤很深,伤到了腿上的经脉,纵然他天赋异禀,但在一两天之内行动都会不甚方便。
此番一想,眉头不由得紧锁。
庄觉却是突地向后挺起身,凝视了她片刻,大抵是炉火正旺,暖暖的火光照得他眉宇间的刻薄冷漠淡了许多。
“呐,我说,回来吧,回到蝴蝶谷……我们重新再来。”
水井旁,雷澈正舀了勺井水,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地漱口。
大抵是水很冷,将萦绕在鼻腔和肺部的那股子血腥味渲染得更加浓重了。
雷澈知道,他不该逞这个强。
但是没办法,是本性,又是现下不得不这么做。
“呸”地将残唾吐出,红色的血水在雪地上,被楼上的一道烛光一照,清晰可见。
雷澈又舀了勺水,刚想抬起放到嘴边,却在下一刻,伸手将其洒在原来的血迹上。
将木勺往桶里一扔,他转身望向走过来的人。
尹宵雪提着一个木桶,先是看着他,然后敏锐地朝地上一扫,定睛在那一滩淡淡的血色上。
雷澈本不想理他,直径从他身旁走过。
“小师叔,刚才你想对唐、大师兄讲的话是什么?”就在他擦身而过之时,尹宵雪问道。
停步,雷澈没有转身。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激怒他?”没有回答,雷澈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双眸一眯,尹宵雪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因为我‘专挑事非’嘛~”
这回,雷澈转过了身,看向他。
不过,无怒,也无喜。
“……既然师叔那么在意,我也不妨直说,刚才的事,我不觉得我有何不妥,”几乎是在瞬间,暗色入侵了尹宵雪那双总是水亮的眸子,仅剩一道幽幽的浮光在眼眶间,他收敛了笑意,声调冰冷而清晰,“唐采青既然有那么高的自尊心,那么相应的,他也必须那么高的实力。刚才那算是什么?撒娇么?还是恼羞成怒?就算不出现那枚迷雾,他也未必能赢庄觉。”
这是尹宵雪第一次,直面而坦率,即便这是何等的轻蔑与讽刺。
雷澈暗自惊讶,半晌,才皱眉道:“庄觉可不是普通人,再者,如果是你,你能赢得了他么?”
背着光的脸似乎浮出了笑意,尹宵雪安静地凑到雷澈面前,道:“如果我说能,你现在能让我试试么……小师叔?”
此刻,宛若昼夜交替的天际,一道血色的黄昏之光,在那黑影中的眼眸里腾起,带着远夷所述的逢魔时刻似的狂乱与躁动。
望着那双逼近的眸子,雷澈没动,他觉得很少有机会看到尹宵雪这样的神色:“真的是因为这样么?”
雷澈还是在问他为何激怒唐采青。
“真的。”这是一部分原因。尹宵雪心里想着,点点头。
看了他很久,雷澈才回了句:“即便你能赢,也给我忍着。现下静观其变。”
说完,雷澈想走,但尹宵雪却是一把拉住了他。
“小师叔,既然我说了实话,那么我希望你也能回答我,刚才你在房间里,究竟想说什么?”尹宵雪记性很好,也难得表露出不放弃的态度。
“……”雷澈看着他,没有马上开口。
“师叔是不能对我们四人以实相告,还是……不能对我、以实相告。”
绵里藏针,甚至间接地提醒着雷澈,当时在云泽山庄他于尹宵雪的态度。
如此,是想确认么?
“并没有怀疑谁的意思,我只是有这么一个猜测罢了。”雷澈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
“猜测?”饶有兴趣地,尹宵雪问。
“自从我们下了武当山,就一直有人想对唐采青下手。你去清河堡时,甚至还有一批毒人伏击他,所以我想这一次,是否也是些人干的。这么说吧,如果对方是唐门的人,可以理解,但是牵涉到了庄觉,那么就不能排除对方想要的是……”
古墓九珍。当今江湖中人人争夺的盖世剑谱。
“这难道不是借刀杀人?”借庄觉之刀,当然,若庄觉死了,对幕后黑手也无影响。
“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是,我总觉得,在这么一个时刻,在拥有古墓葬品的两人的客栈里……是借刀杀人?还是一箭双雕?”
雷澈凝着尹宵雪,一字一句地说着,神情就像一个思索问题的孩子,带着懵懂的觉察和深深的疑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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