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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紫台》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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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不大的军帐内挤满了人,在不加掩饰地大声议论着军中的事,军帐的主人何平在旁沉默不语。一个军官皱眉说:“那个王明是个活阎王,他带来那帮子牛头马面如凶神恶煞一样,听闻已经打死几个人了,他们说看见有人偷偷摸摸抬死人出来。”

旁边的一个青年军官激动地说:“我看到的,他们抬凝威几个贴身卫士出来,就在营外挖坑就地埋了。”他言犹未落,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自远处传过来,几个人面色铁青。一个军官说:“我回去就移营他处,这样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明望着地上的死人,带点失望的摇摇头,他手里有了诚亮的证言,可尚嫌不足,严刑拷打得来的证词,都是些浮光掠影之说,离朱光临行前的要求有些距离。他上去悻悻地踢了那人一脚,对手下人说:“抬他出去吧。”

他看着卫国给他那份名单,有些个已经拷问过,几位军官驻地尚远,还未拘来。至于那天袭击凝威时被捉的亲卫,当天被杀、受伤较重的,被他拷打致死的,加起来有数十人,只要能搞出个结果,这些都无所谓。他这几天连日夜作战,也不觉得疲累。他的目光向着下面的名字看去。

卫国给他的名字,未必都是凝威的人,他要借王明的力量打击异己,在打掉凝威后取而代之。

王明手下的一个司理官带着两名差人来到了何平的帐篷外,这时何平正说到:“凝威一代名将,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却也可惜可叹。”

旁边人说:“听说他不肯承认有谋叛之行,王明扬言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倒底有没有过叛国之事?”

“那年在平泉城内,景武殿下刺杀凝威时凌大人说有,后来在金殿上大人又否认了,我一直想当面再问问他,可是实在不好启口。”

“凌大人不是反复无常的人,他当时这样说大概真是为了稳定军心吧?”

“那凝威是冤枉的喽?”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死越石,凌大人为此才与他结仇。”“不知道。”

“凝威上次被景武殿下刺杀,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居然死而复生,可惜现在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

何平意味深长地说:“狡兔死,走狗烹,现在是王上要办他,有什么办法?不过那姓王的再不收手,军中必然大乱,要是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那可就了不得了。诸位还是回去谨防戍地,出了事,责任还是在我们身上。”

大家起身纷纷要走,这时帐门被掀开,那个司理大声说:“何平,大人命你过去听勘。”

何平眼神一凛,右手不觉按在刀柄上,他说:“我不知道凝威将军的事,你们找我也没用。”司理一举手说:“大人奉王命查案,你敢违抗圣旨?”

何平望望帐内众人,耸耸肩说:“我去去就来。”旁边徐咸说:“你可不能去那个阎王殿,他凭什么无故捉人?我们和凝威无关,不用理他。”旁边有人说:“不然我们一起过去,也免他一个一个来叫,徒费工夫。”

十几个军官手秉刀剑,不顾王明手下人拦阻一起涌进帐内。里面一地血水,帐里摆满了各式刑具。

何平一拱手说:“王大人,听闻您要唤我听勘,几个弟兄就陪我一起来了。您有话就问,我照实回答就是了。”

王明眉眼竖立,大声说:“你们怎可擅自持械闯入?”

何平说:“听说大人帐内的这些个刑具都是会吃人饮血的,我们带剑进来也是为了自卫。”

王明说:“你们若不心虚,怕什么?”

何平用手指着他说:“有了你这个活阎王,再清白的人也得供出叛逆的大罪来。告诉你,我和凝威将军的事没有关系,少惹我。你在这里也闹得够了,我们这里是边关重地,不是你这种酷吏轻易造次的地方,真要是敌军乘虚进犯,别怪将士们会把你杀掉祭旗。”

王明发现来者不好惹,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扬长而去。有人对何平说:“何将军,你这样子不怕他……”何平说:“我几天前就飞鸽去信给凌大人,就算他真的不管,我也豁出去了。真要是边关失陷,也是个死罪。”

王明鼓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于是去找凝威,凝威被铁链吊在支撑帐篷的一根横梁上,他也是遍体鳞伤,腿上骨头被铁棍压断,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他显然听见了有人进来,但双目紧闭,不去理他。王明命人放他下来,笑道:“大将军,滋味如何,比不得你统领万军的时候了吧?你的部下已经被我打死十数人了,你就是为了他们,也该给我点交代。”

凝威咬牙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王明一拱手:“王上有令,要我取得供词后,将你押回京城明正典刑。”

凝威大骂:“朱光,你这王八蛋!我血战辛苦,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吗?明正典刑?我有罪,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王明说:“你辱骂王上,这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快给我记下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凝威将头回转,任对方再说也不理他了。王明得了一点战果,心想让他缓缓也好,免得把人弄死了难以对王上交代。他转身出帐,却见一彪子陌生人直朝这边走来。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将官,他身后跟随着几个身着侍卫装束的人。他们一个个面色肃然,但军营中却有一种鼎沸之声,不似前几天的阴森压抑,许多人正向着这里拥过来。

王明甚是不解,他示意手下人上前查问,那个军官和后面的人交换一下眼神,有个侍卫自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随手递给军官。军官小心地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颗金印。他直向王明走过来,朗声说:“枢密使凌大人金印在此,请你验过。”

王明十分诧异,他看那金印制作精工,闪闪发亮,印面铸了四个隶书体金字:“枢密使凌”。确实不像是伪造。他不敢造次,忙说:“不知大人遣将军赍印信前来,有何要事传达呀?”

那个将官说:“我知你是奉王命办案,可如今边事紧急,将士们已经人心不稳,凌大人上奏王上,请旨缓讯此案。他叫我带这颗印信来,希望你先休息几天,待新的圣旨颁下再说。”

王明说:“这可不行,凌大人再大也大不过王上。我奉得可是圣命。”

那人说:“此事凌大人会向王上一体承担,不会令你为难,再说现在也由不得你。”

他收回金印用布包好,又重新还给先前那个侍卫,然后说:“王大人,我们要见凝威,请你行个方便。”

这是客气的话,他们早就直冲过去,王明在后大声说:“就是凌大人自己来,他也得奉圣旨,你们这算什么?”

那个怀揣金印的侍卫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凌厉吓人,王明居然被他吓住,垂头丧气回帐去了。

他们到了帐前,将官带着那个侍卫一起进帐,留其他人在外守候。

凝威身被铁链坐在泥地上,双目紧闭,将官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凝威将军,你一向可好,王琼来看你了。”

凝威一楞,他睁开双目,一眼看见的却是王琼身后的那个侍卫,那人面色严峻,也在定睛看他。凝威对着那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我以为凌大人眼高于顶,绝不会去关心死老虎的,未曾想你也会特地跑过来看我的下场。”

那个侍卫正是凌风改扮,他此时看见凝威落得如此下场,心中苦辣酸甜,什么滋味都有。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竟像是有泪水要流了出来。王琼在旁边轻唤一声“大人。”他才猛然惊醒。凌风叫王琼为凝威解下锁链,搬来椅子扶他坐下。

他站在那里看着凝威说:“我们以前的事也不说了,如今不是我要害你,乃是王上为了景武之事衔恨。我这里有一把佩剑给你,你就在此自了,也免得再受**上的折磨。”

凝威没有接剑,他看着凌风冷笑说:“是啊,王上要杀我,找什么理由都可以,有句话叫‘王上圣明,臣罪当诛。’是吧?王上的旨意是逼我招供之后押回京城处决,你不怕王上动怒,来给我留这个体面。凌大人,你以怨报德,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啊!”

凌风一时语塞,他过了片刻才说:“你的事情拖延太久,对边关士气影响太大,必得快刀斩乱麻,你也少吃点苦头,有什么不好?”

凝威讪笑着对凌风说:“我若是招认通敌叛国,那个疯子王明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不会再折磨我了。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这样做,那都是为了你凌大人呀。”

帐外有嘈杂的声响向里面传过来,外面的侍卫在喝令他们安静下来,凌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让王琼带几个侍卫去将被王明扣押的人释放出来,交予军医疗伤。他交叉双手,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望着凝威。他说:“将军的意思,我不懂。”

凝威说:“我口中作渴,请你给我口水喝。”

凌风见帐里根本没有饮具,于是又叫侍卫取水来。片刻之后,王琼端着一碗水进来,他对凌风说:“大人,那些人都安置好了,可是还有令下?”

凌风摇摇头,他示意王琼将水给凝威端去,凝威说:“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凌大人将水喂给我喝下?”

凌风点头,自王琼手里接过那碗水,向着凝威走过去。他小心俯下身子,将水碗端在凝威嘴边,喂他饮下。对方显然是很渴,大口大口将水喝了下去,想是喝得急了,他咳呛起来,一口血水喷将出来,全部呛在凌风脸上,凝威猛然大笑,将手一推,剩下的半碗水也合在凌风身上,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

凌风收拾起那个水碗放在一边,用衣袖拭去脸上血水,他低声说:“你这样侮弄我,有什么意义吗?”

凝威大声说:“要是朱光用和景武勾结谋反的罪来办我,我服;要是他说我通敌卖国,就请他拿证据出来。”他盯着凌风说:“凌风,你这几年盯得我那么紧,可是找出了什么凭据来了?请您可不要忘记,当初是谁在金殿上信誓旦旦推翻前辞,说我是国家的忠臣。朱光如今又要办我通敌,他欲置您于何地呀?”

凌风说:“那时因为王上以为你已经死了,命我给你留些体面余地。”

凝威说:“你最初说我通敌是为了军队士气,再反口是听王上之命,说是为我,其实为了他自己的体面不是?如今王上要杀我,你还可以再出言作证说我确实是叛国,反正大家都会相信你,是也不是?”

王琼出言道:“你住口!你把大人当做什么人了?”

凌风思索良久,他说:“确实,王上要以通敌之罪办你,现时是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当初我在绮兰,看过你写往那边的书信,那个才是罪证,可惜为了瑶华,我把它们全都焚毁了。”

凝威说:“你对舍甥女真是用情至深。”

凌风接着说:“谁都不想到你会死而复生。我会密奏王上,请罪自劾,焚毁你通敌的书信,在朝堂上为你辩护,都是我一人之过,与别人没有关系。现在情势如此,拷问出来的口供,要证你之罪,也是太过儿戏。就请王上去定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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