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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山海》第9章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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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没病

“阿姨您先别激动。”夏清泽站起身,抽了两张纸巾递到陈筠手里,扶着她坐到桌子对面,然后扭头看向贴墙站立的江浔,见他姿态抗拒,就没说什么。陈筠一进屋见到夏清泽就有眼泪了,好像心里头也挺委屈。她擤了擤鼻涕,擦干净脸上的泪,也扭头,说:“儿子坐过来啊。”

“你别命令我!”

“我只是想让你坐我旁边来,怎么就成命令你了?”陈筠也很绝望。

“您别太激动。”夏清泽坐会就诊台前,安抚陈筠道,“孩子是会有逆反心理的,您逼得越紧,他反而越抗拒和您交流。”

“可他已经不是小孩了啊,他都二十四岁了。”

“您不能光看年龄,有些六十多岁了还是老顽童一个。”夏清泽说着,接过挂号单和卡在机器上一刷。

“医生,我是上午来挂号的,当时还没接到我儿子,就用他爸爸的身份证挂了一个号,没关系吧。”陈筠商量地问,“你们也是高中的老同学,通融一下行吗?”

江浔听了,当场就要炸了。他和夏清泽能有多少交情,他妈妈张口闭口就是通融,通融个屁,他要是夏清泽,肯定铁面无私,要么让江穆进来看病,要么让他出去,下一个就诊者进来。

他也越来越焦躁,怒意和委屈全都憋着,积郁到胸口,如果碰的人不是夏清泽,肯定会爆。

“还是坐过来吧。”夏清泽走到他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也不想一直待在这儿,对吧。”

“你骗人。”江浔抬头,第一次那么直勾勾地看夏清泽,眼里竟然有恨,还有信任被辜负后的失望。

“不是我告诉他们的,我也没想过会在这儿见到你。但是江浔,做父母的很容易关心则乱,你不和他们好好交流,他们就会多想和担心,”夏清泽劝道,“我们一起坐下来,听听你母亲想对你说什么,好吗?”

江浔死死咬着牙关,坐到陈筠旁边后侧身,背对着她。

“你讲讲礼貌啊,”陈筠拍江浔的后背,想让他坐端正,“你别——”

“阿姨,”夏清泽说,“他那么大的人了,您就别管他坐姿了。”

“可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啊,医生,”陈筠一双眼又噙上了泪,“他以前……你也和他做过同学,你知道的,他听话、乖巧懂事,青春叛逆期都没有过,是个特别省心的孩子,可你看他现在……我们也不是不支持他做喜欢的事,可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跟我们联系,全身心都在做动画上,把我们做父母的当洪水猛兽,我们担心啊,我们心疼……”

“心疼?”江浔终于转过身了,似乎是觉得这个词很陌生,“你真的心疼吗?你只是突然发现我偏离你规划好的人生轨道。你发现我有主见,不再受你控制,不再乖得像条狗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陈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妈妈从没想过控制你,妈妈……”她呼吸急促起来,“我会闲着没事去担心别人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吗?当然不会啊,但你是我儿子啊,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心疼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那我五岁的时候你在哪里?”

一滴泪啪嗒从江浔眼眶中掉落。没有任何指责,他只是很单纯、很单纯地问。

“我十二岁,十七岁,真正需要你心疼的时候,你在哪里?”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母子俩对视,陈筠是招架不住收回视线的那一个。

“阿姨,”夏清泽开口,“要不我和他谈谈,您先出去等等。”

陈筠小幅度地点了好几个头,没说话,捂着嘴出去了。房间里只有江浔和夏清泽,江浔低着头死死盯着地板,视线里出现白大褂的衣摆也没抬起。

“你告诉她我住哪儿了?”江浔凶巴巴地问。

“我没有。”

“肯定你是告诉她我住哪儿的!”江浔的声音近乎咆哮。

夏清泽双手扶着膝盖,弯下腰,仰着头看江浔,发自肺腑地柔声说:“我真的没有。”

江浔突然溃不成声。

像只无家可归又伤痕累累的小兽,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夏清泽的臂膀。

“她根本不懂,什么都不懂!”他语无伦次地控诉,“她凭什么装得好像很懂我,她明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她凭什么用心疼我、为我好的名义剥夺我喜欢的权利……”

他想不通啊,压抑而又歇斯底里:“我、我没病……我就是喜欢做动画,为什么在她眼里,就是有病呢……”

为什么他们做父母的,在孩子偏离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后,宁愿相信他们是病了,也不愿意放手让孩子为自己一搏呢。

他还是坐在椅子上,夏清泽已经站起身,将他的身子和脑袋护在自己胸前。良久,夏清泽轻叹一声,说:“是啊,你们都没病。”

“我没病。”江浔固执地重复。

“对,你没病。”夏清泽肯定。

“那你还信我吗?”夏清泽捧着他的脸问。

江浔泪眼婆娑地点头。

“那好,我帮你,”夏清泽的指腹滑过他哭肿的眼皮,“我护着你。”

迷迷糊糊的,江浔再醒来,是在诊室后面的一张小床上。几个小时前他几乎是哭昏过去了,现在也没缓过神来,呆呆地坐在床上,挂出来的双腿晃动,夏清泽拉开隔帘后差点被踢倒。

“醒啦。”夏清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江浔那张脸,嘴角勾着笑。江浔就去揉眼睛,能摸出来其中一只眼睛双眼皮给哭没了,肯定很滑稽,夏清泽已经把白大褂换下了,跟他说,“你父母已经走了。”

“……什么?”江浔一脸茫然,往外探了探,果然没有看到他父母的身影。

“他们回去了。”夏清泽说,“你睡过去后,我和阿姨聊了一下你的情况。我说你现在很抗拒和他们心平气和地交流,与其对你步步紧逼,不如等你想明白了,你到时候自然会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江浔不是很相信:“他们能同意?”

“阿姨确实挺着急,不愿意就这么离开。我就给她看你前段时间给我发的餐食和睡觉时间,让她安个心。而且叔叔挺了解你的,说你挺……钻牛角尖,”夏清泽顿了顿,“反正就是说你倔,还让你妈别再唠叨,这只会让你越来越烦。”

“我爸和我居然是同战线?”这是江浔没想到的,他拍拍额头,“他们居然还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夏清泽笑,“你还想怎么样?”

“我以为是场恶战?”江浔伸了伸脖子,“我还以为再这么针锋相对下去,我得剔骨还父。”

“你以为你是哪吒啊,”夏清泽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严肃道,“江浔,同原生家庭决裂是断尾求生,如果亲情带来的创伤是能弥补的,没有人会选这条路。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能感受到,阿姨他们确实很爱你。”

江浔不屑:“他们真的爱我,就别不支持我做动画啊。”

“他们并不是不支持,”夏清泽说,“只是他们是你亲娘亲爹,心里头排第一位的是你的身体健康。”

“先不讲这些了,”注意到江浔脑袋越来越往旁边撇,不给他看表情,夏清泽把外套给江浔披上,说,“先去吃饭。”

“啊……不、不用麻烦了。”江浔又想都没想地拒绝,夏清泽也不说话,就是看着江浔,对视几秒后江浔服帖了,乖乖跟着夏清泽离开医院。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在外面吃,但夏清泽却把车开进了一个沿江的高档小区。

“这是去……”

“去我住的地方。”夏清泽说,“我给你做饭。”

江浔惊得连“不用麻烦”都说不出口了。他们进电梯上了三十层,从这个高度,江浔头一回见到视野这么好的杭市夜景。《居山海》的后半部分需要出现这个场景,他之前还寻思着要不要买票去观光台,他现在看到现成又免费的,额头抵着落地窗,“哇”了好几声后嘴巴都合不拢。

“那你就在这儿看看风景。”夏清泽找出本没画过的速写本和彩笔递给他,“我去厨房。”

“那怎么好意思,”江浔没接,提议道,“我来帮你做菜啊。”

“你忘了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夏清泽问,“你的手到底是用来干什么?”

江浔舔了舔唇,手还是背在身后。

“怎么还这么害羞,”夏清泽又戳他的额头,说,“我看到你画画的时候开心,我心情也会好。”

他似乎是吃准了江浔在乎他的情绪,故意露出几分公子哥的恣意给江浔看,说:“千金难买本少爷开心。”

江浔最后还是接过了。夏清泽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这是个新楼盘,精装修,厨房做的开放式,和有巨大落地窗的客厅相通。江浔刚开始总会悄咪咪回头瞅一瞅夏清泽,夏清泽都看在眼里,但他知道江浔脸皮薄,被发现一次肯定就不敢了,就一直装没看见。江浔是什么时候不回头了呢,好像是从他蒸黄鱼开始。

他也开始画画。刚开始是站着,速写本被抵在窗户上,他画了大致的轮廓,然后本子越来越往下挪,他也坐在了地板上。之后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夏清泽把饭菜摆上桌后并没有打扰,只是坐在餐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公寓很大,他从回国后就住这儿,近两年的时间里没添别的家具和装饰,他今天带回了一个安安静静的江浔,也做了饭菜,这个空间终于有了那么点生活气息。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江浔揉了揉后背和肩膀,终于回头,阖上速写本后赤脚跑了过来。

“中餐啊,哇,黄鱼啊——”江浔嘴巴又合不拢了,“我以为你在国外呆那么久习惯吃西餐了,你居然会做海鲜,哇,你也太厉害了。”

“我妈妈爱吃,就学着做了。”夏清泽推给他一碗饭,像给他分发任务指标。

“哦。”江浔乖乖地夹菜扒饭,吃了两口后,问,“我以为你会和你家里人一起住。”

夏清泽筷子没停,只是摇了一下头:“我父亲很忙,母亲回国后加入一个民营现代舞舞团,现在人在北市。”

“那……”江浔想了想,“你上次和我说,你还有个姐姐,她也不和你一起住吗?”

“她不在了。”

“什么?”江浔没听懂。

“就是不在了。”夏清泽面色并未变化,江浔更琢磨不透,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啊。”

夏清泽只能说得明明白白:“意思是,她去世了。”

江浔抿着唇,用力地鼻孔都变形了。他是无心的,可刚才的追问实在太不中听了,简直讨打。夏清泽也把拿碗的手放下,看着后悔到五官变形的江浔,认真地问:“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江浔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满脸都写着:夏少爷你快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这样吧。”夏清泽夹了一筷子黄鱼肚子上的肉到江浔碗里,把机会推到他面前,“你接下来啊,就给我少说话,使劲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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