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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也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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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那次,彼此小心谨慎。

两人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最有趣的是,那日与江与川相见,楚清歌总忍不住会把沈晚晴昔日那句江与川“不近女色”与他小指上的尾戒联想在一起,又看得出来江与川很懂得打理保养自己,似乎那日他还喷了某种气味诡异的香水。因此,楚清歌暗自认定:江与川是个gay。

她记得最深的,是江与川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也许因着天性的缘故,楚清歌是个对声音很敏感的人。年轻时候,她纵那样热烈、那样恣肆、那样薄情,男子与恋情皆是过眼云烟、俯首即忘,可经年之后,也总会在灯火阑珊的夜里记起那些声音,那些温存软语,那些被轻易讲出,或有片刻真心的——我爱你。

离开书店的时候,两人客气地交换了名片。楚清歌有一个名片夹,当中有半数是一别不再见的人。彼时,江与川大概也是被楚清歌归类到这一群人中的。只是不想,那日一别,再去书店,却能常常碰见,令她很是意外。

自然,遇到江与川,楚清歌也便是与他点个头、打个招呼,至多寥寥数语寒暄,仅此而已。与他言语时候的分寸,楚清歌也总是把握得恰到好处。无半分亲近,亦不显得疏离。但在楚清歌心里,这正是她真真正正的冷漠。

当然,楚清歌如此小心,也是出于为沈晚晴考虑。女子友谊从来诡谲又脆弱,尤其涉及两性情谊之时,最是容易生事。楚清歌心思缜密,她看得出来在江与川频繁现身的那几日,沈晚晴看每一个女店员的眼神中都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警觉。

且不论江与川的性取向是否果真如同楚清歌猜想的那般,单凭他的条件,即便他是gay,周身女子有意亲近者也定不在少数。但沈晚晴说,除了她自己,能像她一般与江与川亲近的女子,再无旁人。沈晚晴与江与川青梅竹马,相识至今,已近三十年光景。她的心意,江与川不会不知。

这么多年,楚清歌一贯不相信任何人,不亲近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人,以为生活如斯,最是安全。可也最是辛苦。谁会没有需要有人慰藉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瞬间,哪怕只是一个念头。如今,楚清歌是有一点向沈晚晴慢慢敞开心扉的意思,而沈晚晴对江与川又爱重至深。楚清歌知道,既有心与沈晚晴亲近,最要紧的便是把握好与江与川来往的分寸。

自初见之后,也就是那么七八日的时间吧,楚清歌常在书店见到江与川。后来,江与川又消失不见,一如从前,不再现身。对楚清歌来讲,江与川当真也就只是一个知名知姓的陌生人罢了,谈不上什么记不记得或是有无印象。

沈晚晴与楚清歌同岁,七月的巨蟹座。与沈晚晴相处数月下来,楚清歌常常发现,沈晚晴尚有一个关于自己与江与川的苍凉故事可讲,而她那一颗心却早已贫瘠如龟裂的荒地,除了那些久远沉重至不可说的往事,再无什么可拿出来示人的。她怅然,自己竟是一个如此无趣之人。

其实,也曾有那么几个刹那,她很想与沈晚晴讲一讲那个叫作顾有信的男子。可每每话至嘴边,却又忽然不知从何讲起。如是再三,楚清歌便也一点一点失去了那兴致。而楚清歌,从来都是一个上佳的聆听者。

一日一日过去,楚清歌与沈晚晴变得亲密。沈晚晴始终不变的话题,便是“江与川”三个字。几乎是在沈晚晴讲述她与江与川的那段故事里,楚清歌度过了那年的冬天。从书店到餐厅,到电影院,到咖啡馆,甚或是到彼此家中一席共眠之时。

沈晚晴与江与川一样出身豪富之家,沈、江两家父辈又是莫逆之交。两人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沈晚晴虽不爱念书,大学潦草毕业之后一直赋闲在家,但为人热情,又长得漂亮,与江与川站在一起分明也是郎才女貌。只是,性情这件事,是与生俱来的。沈晚晴热烈,江与川内敛、含蓄,十分沉静。两人性情迥异。

对江与川来讲,自幼一起长大的沈晚晴在他心里自然分量不轻,虽不是他江家人,却也早已与胞妹无异。只是,除了这多年兄妹的情分,江与川似乎无法在沈晚晴身上再感知到别的情愫。

用沈晚晴的话说:“‘青梅竹马’说起来好听,却未必一定是好事。”

女子,总是容易沉溺于江与川这样的男子。

她懵懂无知时,他便在。

她婀娜窈窕时,他也在。

她心陷迷惘时,他仍在。

她纯真时,他便在。

她叛逆时,他也在。

她烈烈如火时,他仍在。

她喝第一杯酒时,他便在。

她抽第一支烟时,他也在。

甚至她第一次见红时,他仍在。

如今,她一颗心万劫不复之时,他依然在。

是,这么多年,他待她好,悉心呵护,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江与川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最是令她惶恐,因不知不觉间,他便侵蚀她生命至不能自救的地步。他驻扎于她的生活里太久太久了,久到沈晚晴一想到若是将来某日他娶妻生子另有家庭的时候,她便生不如死。

在旁人看来,沈晚晴这么一个出身优越又花枝招展,整日浓妆艳抹,作风大胆,甚至看上去有些风骚的女子,竟然初吻还在、初夜还在。说出去谁会信呢?楚清歌也不信。可是沈晚晴讲述这些的时候,任凭楚清歌怎么用力观察,她那一双眼中澄净无比,察觉不到一丝犹疑、惶惑。

以至于,楚清歌不敢不信。

初见江与川那日,沈晚晴打来电话,说因友人过生日饮酒大醉,而那友人正是江与川。江与川三十八岁,依然未娶,而沈晚晴也已是逼近三十岁的女子。可是两家父母不约而同,从不催婚。孩子们的心事,以父辈们的阅历,不会看不出来:一个有情,一个无心。但是谁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一说便是嫌隙,一说便是错。

可是沈晚晴不怕。

她日日缠着江与川,缠了这么多年,可江与川从不松口。而那晚,沈晚晴终于忍不住了。客散之时,她已大醉,江与川说要送她回家时,开生日派对的ktv包房里,就只剩他们二人。沈晚晴忽然大力推开江与川,恶狠狠瞪着他,倏忽之间便又哭倒在地。江与川走近欲扶,她却突然哭喊:“哥,你就娶了我吧……”

讲到这里的时候,沈晚晴已泣不成声,哭倒在楚清歌的怀里。可这个故事,在沈晚晴心中动辄便是伤,便是痛,便是生不如死,却又是欲罢不能。可在楚清歌听来,无非也就是“求不得”,是有一些苍凉和难过的吧。世间,情之万象,实是大同小异。楚清歌听了自然也有心酸,可心酸之余,又隐隐藏着别的情绪,并且愈来愈浓重。

她是羡慕,甚至有点嫉妒。沈晚晴虽痛,但尚且还能如此不管不顾地爱,可她自己呢?她一颗心早已被岁月蹉跎得粗糙不堪,遍是茧,遍是痂。而这又能怪谁?从无人负她,都是她负别人。

岁月待她不薄,她却硬要与出身斤斤计较、与往事兵戎相见、与至亲之人睚眦相报。她谁也信不过,谁也不敢爱。她知道,都是自己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人啊。”她总会对自己这样说。

不过,人是会变的,变得一点一点好起来,或是变得更不可理喻。

楚清歌不知道日后自己会不会变,或者会变成什么模样,又或者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变?可就在沈晚晴哭得昏睡过去的那晚,她睁眼思考了一宿。看看身侧熟睡的沈晚晴,她想,要是哪日江与川娶了沈晚晴就好了。第一次,她心中温热地似乎在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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