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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心动,一生绵延》第九幕 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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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变成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

各自等待

西北的城市不同于南方,总带着厚土苍凉的感觉。

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学的时候集体旅游来过一次。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时候,去熟悉的城市,总能找到一些安全感。

我把本就不多的行李扔在酒店,揣上一个包就出门。

每次的飞机餐都吃不饱,幸而这座城市的小吃街全国闻名,因为过了饭点,这家百年老店也显得空空荡荡,服务员懒洋洋地给了我一个大面饼就走开了。

我学着本地人的样子,专心致志地撕饼。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其实不好撕。半个小时后,我端着撕得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的碎馍去舀热汤,掌勺的大师父看了我一眼,摇头说:“姑娘,这撕得真够艺术啊。”

我笑嘻嘻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淋上滚烫肉汤的泡馍,“自己掰的才香。”

因为已经是初夏,店里风扇呼呼地转着,我夹了一筷子粉丝,吹了好几口气才放进嘴里。只吃到一半就热得有些受不了,连声叫:“老板,我要一杯冰酸梅汤。”

一碗满满的牛肉泡馍吃完,我出门左转,要了一大把麻酱涮毛肚,其实肚子已经八分饱了,可是每次到了这里,我似乎总也克制不住自己的食欲。等服务员上菜的工夫,我看看时间,把手机打开了。

接连跳出了好几条短信。

我只盯着许琢发来的那条。

“一切顺利。”

服务员散漫地过来,把一大盆涮毛肚扔在我面前,哐当一声,一如我此刻落下的心头大石。我放下了毛肚,不由自主地调出沈钦隽的电话,想要拨过去,又怕他还在开会,改发短信吧,我真不知道该发什么,倒是注意到了另一条银行发来的系统短信,上边显示我账户里流动的金额,数量大得可怕。

就这么犹豫不决地直到一盆毛肚吃完,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夜幕降临,小吃街渐渐喧闹起来,红色的灯笼亮了一盏又一盏,巍峨的城墙在暮色里蹲伏如同巨兽。我混在人流中,听到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忐忑的,可最终看到来电显示,并不是沈钦隽。说不上是解脱还是失落,我接起来“喂”了一声。

“刚开完会。”许琢冷静地说,“银行那边也已经全部操作好了。”

“我看到账户的提醒短信了。”

“有点心疼不?”她呵呵笑,“白晞,我看你这段时间还是别回来了,你没看到今天高崎的脸色,估计搞死你的心都有了。”

我有些心虚,沉默了一会儿:“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来躲躲?”

“我不像你啊白富美,我得工作。”许琢电话那边笑盈盈的,“你知道今天沈钦隽对我说什么吗?他说欢迎我去荣威的法务部工作。”

“那是好事。”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会上他驳回了ql的提案,裁员什么的高崎提都没机会提。我看沈钦隽的意思是要顺势把ql的股权全数收回来,并且已经由政府出面,启动了谈判。”

“我先挂了,我怕沈钦隽现在正急着四处找你呢。”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直到此刻还是有些恍惚,这三天,我真的做了这件事。

我把自己手里所有的股权转让给沈钦隽。

即便知道爸爸妈妈的死是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小要求,可那个时候我和他都那样小,又懂些什么呢?我用白晞的身份活了这二十多年,苏妍那些沉痛的过往,我不想再背负在身上,也不想他背负着……

毕竟,他一直在暗暗地关心我。

而我,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欢他。

知道他的倔强和骄傲,知道他打死也不会向我求助——没关系,我可以假意和高崎谈判,可只是为了帮他争取时间。知道他资金紧张,也没关系,我的股权可以无偿转让。

我让许琢帮我拟好所有的合同,在昨晚全部签完,然后让她帮我带去荣威。我甚至想到了他可能不会接受我这样无偿的转让,另外写了委托书,将自己在董事会的权利一并交予沈钦隽代理,我想这样他总能接受吧。

现在,我终于知道他已经接受了我的股权,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以沈钦隽的个性,除非他真正把我当作了自己人,否则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这样想起来,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高兴的。

古城的夜晚,天幕依然那般厚重,星星晦暗而不明朗,几串长长的风筝飘荡着,空气干燥却自由,我还不想回酒店,坐在广场的花坛边发呆,许久没有联系的老麦忽然间打电话过来。

“白晞!”

声音震得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机拿得远点。

老麦常常骂我,大多数时候是嫌我笨和不开窍,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好像特别严重,电话那头他叫了我一声,又没了动静,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我小心翼翼地回。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能想象他拧着粗黑的眉说出这句话的表情,一定生冷恐怖。

“我,我做了什么?”

他顿了顿,用一种刻毒的语气说,“白晞,我不懂你赶着去倒贴沈钦隽是为了什么?”

我怔了怔,气得浑身发抖。

花坛周围还坐了很多人,有情侣,有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父母,可那些身影都迷迷糊糊地晃动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麦臻东,你说话能不要这么难听吗?”

“没错,我是帮了他。这个世界上对我好的人不多,沈钦隽是一个,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电话那边老麦的冷笑声分外清晰,“他对你好?”

我和沈钦隽间的事,没必要告诉别人,我连争辩的兴趣都没了,只说,“麦臻东,如果今天是你和他一样,我也会这么做。”

老麦沉默下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你在哪里?”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告诉了他。

“这两天你别回来,我尽快来找你。”

“为什么?”他的口气怪怪的,或许是担心高崎找我算账?

“不为什么。”麦臻东有些不耐烦,“你等我来找你。”

电话挂断了。

我觉得他未免紧张过了头,就算高崎要找我秋后算账,总还有沈钦隽在。我都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他能帮我搞定高崎的吧?

走回酒店的路上,我又低头看看手机。

这一次,安安静静的黑屏幕。

没有别人再来找我。

凌晨的时候我还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即便是在睡梦中,心底还是残存着一丝期待,我摸起电话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白晞,我到了。”

我坐起来,“你到了哪里?”

四五点的城市还很清冷,我裹着毛衣走下钟鼓楼,在最交错复杂的地下通道看到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

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双手插着口袋,却望向另一个方向,只留给我一个挺拔的背影。

“麦臻东!”我的声音在隧道里竟然还有空荡荡的回音。

他转过身看我,丝毫没有掩饰起倦意,大步向我走过来。

“你怎么这么急——”我还有些不满地嘟囔,忽然间就被拉到了他的怀里。

那件面料挺括的风衣领口擦在我脸颊一侧,他十分用力地抱着我,一言不发。

老麦从来不会对我这样。

我紧张得手脚都僵硬住了,却又觉得,这个怀抱的意义更多的似是在安慰我,和男女无关。

我在他怀里闷着声音:“你怎么了?”

他倏尔放开我,挑了挑眉:“这地下通道怎么这么复杂,找了半天没找到对的路。”

我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头顶上闪烁的指示路标,“你不识字吗?”

他耸耸肩,走在我身边,“快走,我想洗个澡,在机场等了四个多小时。”

“你昨天为什么对我发脾气?”我到底还是忍不住问。

“其实我猜到你一定会这么做。”城市的风从地道的出口席卷而来,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昨晚是我太不淡定了。”

我没说话。

“我没见过这么有魄力的人,手上这么多股权无偿转让,甚至体贴到连印花税过户费和交易佣金都自己付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是真的嫌自己钱太多吗?”

我苦笑,低低地说,“师父,你非得这样讽刺我吗?”

此刻这座城市并没有如同外表一般沉静,酒吧门口年轻的男男女女的进进出出,出租车的顶部闪烁着微醺似的红光。

“如果我处在沈钦隽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他平静地问。

“我会啊。”我有意让语气轻松一些。

他蓦然停下脚步,目光温和地看着我,“可还是不一样啊。白晞,你喜欢他。”

我的心跳漏跳一拍,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勉强笑:“说这个干吗?”

“我只是觉得你太傻了。”他抿了抿唇,目光里有我读不懂的柔软,“如果你是我妹妹,我一定被你气死。”

麦臻东另开了一间房,就在我房间的隔壁,自顾自进去洗澡了。

我却开始觉得不安。

麦臻东平常都对我不理不睬,每次他迫不及待地来找我,都是因为我出了事。

可这一次,我好好的,他是为了什么?

沈钦隽的毫无音信也让我觉得有些诡异,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麦臻东来敲门。

他就穿着酒店的浴袍,短短的头发还湿漉漉的,随便地坐在沙发上,摸了一支烟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来?”

他把烟衔在嘴角,却不急着点着,慢慢地说:“我手上好几个去外地的项目,你要不要一起?”

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一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吧。”我镇定地看着他,“夏医生应该跟你说过了,现在我的精神很正常,什么打击都能承受。”

我没见过这个男人这样为难的样子,仿佛藏了一大堆的话却没法出口,我皱了皱眉:“是不是……你在生气?”

“?”

“你们家不是已经ql谈妥,然后被我搞砸了?你才这么气急败坏?”

“……”麦臻东冷冷勾了勾唇,“我爷爷和沈老爷子什么交情?ql出个高价就能买断的话你还看低这群老头了。”

“那你又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是革命情谊我不管,可你呢?你算什么?”他淡淡看着我,继而转开视线,啪的一声点着了打火机。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么做图什么?”我慢吞吞抠着床单一角,“其实我真的不图什么,那些股权和分红对我来说就是一堆数字。我就觉得沈钦隽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他那个人你知道的……”

他扬了扬眉峰看着我。

“他的本意是不想要任何人帮忙的,所以我才一个人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这些东西,虽然是无偿转给他,可等他缓过来,我想他一定会还钱给我的。”

他没有评论,我也觉得尴尬,呵呵笑了笑,“你看,其实我心里都算计好了……我不会吃亏的啦。”

他含着那口烟喷出来,终于笑了:“是啊,你最精明了。”

我也只能很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联系过你吗?”

“没有。”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我听到麦臻东叹了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还不想回去。”

“这样吧,你跟我回楚城。带你去看看我的工作室新接的一个项目。”他睨我一眼,“这么久没干活了,怎么调光圈都忘了吧?”

当晚的飞机就回到了楚城。

入住的是去年年底我出差时住的那家酒店,我还记得那个夜晚沈钦隽开着夜车,一路都是结着薄冰的高速,我噩梦醒来的时候,他用力抱着我,满脸惊恐。

“房卡。”麦臻东推了推我,“走啊。”

“哦。”我回过神,接过房卡,跟他一起上楼。

因为接连两天坐飞机,连懒觉都没有睡,我好像沾染上了一种“交通工具综合征”,症状就是偏头痛,痛到像是有一个人在拿锤子敲我脑壳。

我冲了个热水澡,正打算补个午觉,砰砰砰有人敲门。

“我不饿,还不想出去吃饭。”我把着门打了个哈欠,脑门上像是有一条看得见的青筋在乱跳。

“喏,独家秘方,专治飞机汽车引起的头痛。”麦臻东递了个纸杯进来。

加了厚厚奶油层的热摩卡。

在中央空调开得很低的房间里喝,温度正好。

我开着电视,一口一口把咖啡喝完了,头痛竟然真的止住了,可是……睡午觉的想法也泡汤了。一下子变得精神了,我打老麦的电话:“师父,我们现在去吧?”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在咖啡完全失效之前,到了一座小镇上。

流水弯弯,停在一户有檐廊的人家门口,两盏红灯笼滟滟闪烁,我跟着老麦进屋,整个大厅极为奢侈地被挖成了一汪活水,汩汩地流动,还带着轻烟。

屋里静悄悄的,据说是家珠宝店,可连服务台都没有,仿佛是旧时大户人家的民居,一时间让人瞧不出端倪。左手边的半边墙壁被做成了博古架,上边各色如意屏风,绰约间露出了后边晃动的人影。

隔了老远,我便听见有男声爽朗地笑:“你总算来了。”

老麦迎上去,拍了拍那个年轻男人的肩膀,“带了朋友过来看看。”

那个年轻人个子和老麦差不多高,只是瘦,远远的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敏感地听到了一句“咦,又换了”。

意料之中的,老麦给了他一拳,笑着说:“我妹白晞,你得好好招呼着。”

他转过身对我介绍:“莫家明,卖珠宝的,看上什么就买,他的东西不坑人。”

我笑笑同他握手,终于看清了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眼神和动作都很沉稳,只是左耳上很不搭地戴了一枚小小的钻石耳钉,显得有些叛逆。

“白小姐你好。既然是老麦的妹妹就不用说了——你哥之前帮我做了套珠宝鉴赏相册,我满意得不得了,今天你看上什么,我都实价给你。”

“莫先生别听他胡说,我没钱的。”我老老实实说,“其实我就是一拍照的,今天跟着他来看看能不能做你的生意。”

莫家明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我们绕道屏风后边,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八仙桌,上边杂乱地堆满了各种首饰盒与塑料袋。乍一看与卖杂物的并无区别,只是细看,才会发现这些都是成品珠宝。旁边是一个开了一半的保险箱,工作人员戴了手套,正在存取物品。

两三个人正在选戴珠宝,一个年轻人斜斜坐在椅子上,指间夹了烟,看着女友兴奋地试戴戒指。那些戒指皆是夸张的样式,镶满翡翠和钻石,戴在手上,灯光下仿佛是一小簇烟花在指尖绽放。

那个女伴我觉得有些眼熟,不由打量了好几眼,终于认出来,不正是刚刚演了那部大热偶像剧的女主角么?

戏里是视金钱如粪土、自强自立的校园女生,戏外却已经选了两枚戒指,正在试戴一条项链,简简单单一滴翡翠,落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间,极为漂亮。而侍应生不失时机地夸奖:“雅彤小姐的手与脖子都很漂亮,您看这款戒指,一般人都是戴不进去的。”

雅彤媚眼如丝的抛向了那个年轻人,后者爽快地说:“那就都要了。”

我轻轻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问老麦:“那套首饰得多少钱啊?”

老麦还没回答,我听到雅彤捏着拿枚戒指问老章:“莫老板,都买了这么多了,不能便宜些么?”

她这话一开口,不知为何,屋子里的气氛便僵了僵。莫家明坐下来,吐了个烟圈:“你带着的毛衣链是褐绿猫眼石吧?”

雅彤有些矜持地笑笑,算是默认了。

老莫信手便在那堆珠宝中捡了一条链子,也是猫眼石,蜜黄色,周围镶了一圈碎钻,沉甸甸的放在掌心:“这块猫眼石,你不妨看看它的眼线,再比比你那块。实话告诉你吧,你那块放在我这里,最多值八千;至于这块,放在珠宝店里,十万也拿不下。”

雅彤张了张嘴巴,没有再说什么。

老莫又笑了笑,径直对那年轻人说:“不过涂少不缺钱,再说猫眼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左右是玩玩的。”

年轻人笑了笑:“哪里的话,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能带来这里让你看到,准被损。”

“我拿一手货,先让你们熟客选,剩下的再给批发商。从我这里出去的货,只涨不赔。我赚个佣金,也赚分情谊。还价未免太伤感情,而且熟客都还价,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莫家明慢条斯理地说,“所以,还一次价,价格便涨5%。”

他的语气虽然一如往常,气势却是逼人。雅彤不自禁“啊”了一声,望向金主,周围在选珠宝的几个客人亦都怔住,不再说话了。

我也被莫家明这气势吓住了,愣愣地没说话。

老麦把我拉到一边,似乎司空见惯了,“要不要去楼上看看?”

我压低声音:“雅彤我认识,那男的是谁啊?”

“不知道,总有些富二代会上钩呗。”麦臻东唇角带着疏离的笑,似是讽刺,“也就是些没开眼的货色。”

他顿了顿,又给我说了个故事。

这种私人珠宝展的场合,男人们除了妻子,其实极少带女伴来。若是女伴开口要了什么东西,因为在场的大多是好友或是生意上的伙伴,总不好失了面子不给;但是真的买给女伴,七八位数的礼物又太过了。就是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曾经有个初出茅庐地小明星开口便要了一套顶级翡翠珠宝。男生也不含糊,当场买下了。事后旁人问起来,男生只说:“要得起,也得看看带不带得起。”不久之后,小明星星途黯淡,就被公司解了约。

老麦末了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有钱人可没那么傻,那些漂亮的明星和模特真正能嫁了他们的,哪个不是人精?”

“啊?那后来那个女孩怎么样了?真的退出娱乐圈了?”

老麦却没回答,因为莫老板恰好大步从里间走出来:“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楼上。”

顺着木质楼梯到楼上,一路上皆是古色古香,服务生轻声慢语,莫家明笑着对我说:“上次你哥来这里,把小女朋友扔楼下了没管。”

“哪个?”我看了他一眼,这么说,这家伙不也是人多钱傻吗?

麦臻东不以为意:“下边都是小打小闹的东西,她能拿多少?”

莫家明哈哈大笑:“我很少能见他身边的女伴固定半年以上,这点上他真比不上沈钦隽。”

蓦然间听到这个名字,我脚步滞了滞。麦臻东却若无其事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到了什么新货?”

莫家明推门进去,里边依旧是一张八仙桌,旁边置着一个保险柜。这一次桌面上放置的便不是成品珠宝了,简简单单数块玉石以及十数个黑天鹅绒盒子里的裸钻。

他将那些钻石盒子拨到一边,淡淡地说:“这批钻石我就不推荐了,上个月钻石连涨两次,短期内不会涨,你要拿,我这里随时有货。倒是这几块玉,货色难得,感兴趣的不妨拿一两块回去,戴着玩或者送人都不错。臻东,你妈妈不是喜欢翡翠吗?”

他先拿了三块一色包装的,两个拇指宽的大小:“老坑玉,一批出来的,单块二十万,三块一起拿五十万。市场价你自己估量,单块没有五六十万拿不下来。”

我也捡了一块过来,放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仿佛是拢了一汪小小碧湖在掌心。翠色郁郁,鲜艳明亮,却又不过分的浓。更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丝毫裂纹杂质,透明如同宝石。

我虽然不懂玉,可是这么自然的水滴形状,圆润可爱,加之剔透晶莹,想必价格更加不菲。这一怔的工夫,莫家明以为我看上了这块,笑着说:“你这块已经被人订了,白小姐,不如看看别的。”

很多时候,这些玉石通人性,有眼缘,一眼望过去,你便会知道它天生便像谁,该属于谁。我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翡翠光润的表面,问他:“这块要多少钱啊?”

莫家明报了一个数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耳边听到麦臻东戏谑地问:“心疼了吧?你要不那么傻,自个儿的身家买上几十块都用不着吸凉气。”

我刚要辩解,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有一对男女正低低交谈着进来,语气亲昵温柔。

“阿隽,这块玉的链子还没送来呢,秦小姐只怕要等一会儿了。”莫家明笑着说,“正巧臻东也在,一起去吃个晚饭?”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秦眸的手还挽在沈钦隽的臂弯里,看到我的瞬间更加柔媚地笑了笑,“白小姐……哦不,是苏小姐,真巧。”

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心脏,我慢慢移过目光去看沈钦隽。

他和秦眸并肩站着,真正是一对璧人,而他轮廓极深的五官线条此刻淡漠地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仿佛见到的只是陌生人。

微微颔首和麦臻东打了个招呼,沈钦隽甚至没有再看我,只说:“不了,我们还要回去,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屋檐外忽然飘起了细雨,我一低头便看见庭院里几株老梅,苍然风骨,而一汪活水上映着橘色灯光,衬着他们的身影,恰好走到楼下。

从手脚开始,凉意一点点地蔓延到心尖,我甚至觉得所有的神经都冻得麻痹了,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走在庭院里的那个男人仿佛能感知到二楼有人在看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仰头看了一眼。

目光沉沉的,没有任何感情喜怒,就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而已。

秦眸又适时地和他说了句话,他温柔地侧过脸同她说了句什么,再也没有后顾,径直离开了。

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呆呆看了很久空无一人的庭院,才想起这里还有人。

猛地扭头回去,麦臻东也看着我,目光十分关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开口的时候还是泄露出声音的一丝颤抖。

他大约是无话可说,只文不对题地答:“我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们。”

“哦。”我低下头,“我们回去吧!”

老麦三言两语同莫家明道别,莫家明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只说:“妹子,下次再来玩。”

“好,一定。”

下楼的时候我问:“他一定很有钱吧?那么多珠宝,就跟卖菜似的堆着,也不怕弄丢了。”

“他家不缺钱,不过这小子自己闲不住,一个屋子里就堆了五千多万的裸钻,都是自己去南非跑来的一手渠道。”

“真会有人来买?”

“你今晚看到的不是人?很多人到了这里买玉买钻石,也跟买菜似的。”

“嗯,有钱人好多啊。”

老麦跳上驾驶座,示意我系上安全带。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问:“你上次带女朋友来买了什么啊?”

他回我几句,依旧安静地开车,我知道现在自己的表现一定很奇怪,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缠着麦臻东说话,可我真的要说些什么啊,不然我就要炸开了。

“白晞,很难过的话,哭出来也好。”他忽然轻声说。

我怔了怔:“可是为什么啊?”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叹口气。

“为什么啊?”我语无伦次地说,“就算是普通朋友帮了个忙,也会打电话说一声吧?”

麦臻东踩下了刹车,抽了两张纸巾出来递给我。

我捏着软软的纸巾,清楚自己并不想哭,我只是拼命地在想,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于是硬生生地顿住了。

为什么?

“他说他一直不喜欢秦眸,会帮她,只是因为她长得和我很像……可他们真的又在一起了吗?”我看到老麦的眼神,抽了抽鼻子,“我不是要嫁给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不是骗了我?”

我想老麦是知道什么的,可他什么都没说,还是叹了口气:“白晞,以后对人要长个心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毫无保留地对待别人的。”

回去的路上老麦在路边停下车,“我去买杯咖啡,你在车里等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拿出了电话。

拨出沈钦隽的电话,枯燥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久到我的耳朵都开始发烫。

他没有接,也没挂断。

直到自动转为无人接听的语音提醒。

我想,这真是最残忍的一种回应。

哪怕是挂断,我会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可你只是不理我,大概是因为,如今我已经不重要了吧?

我慢慢将手机放回包里,老麦风尘仆仆地冲回来,递给我一个纸杯。

指尖碰到那浓浓的温热感,我觉得我的忍耐力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师父,我想回家了。”我说。

一样是开夜车回去,心境已经迥异。回想起来,上次坐在沈钦隽的车上,尽管心里很怕很纠结,可我竟然能睡着;而现在,一样的车型,一样的位置,司机也是我信任的人,我甚至已经克服了对汽车密闭空间的恐惧,可我始终睡不着。

所以说,人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

有的人,譬如沈钦隽,真的是我命里的魔障吧!

回到翡海已经深夜,我在华山路口就让老麦停下来,执意不肯让他送我进去。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会有什么事?这里是翡海治安最好的一条街。”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往里边走,快到家的时候,脚步忽然间放缓了。

我承认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门打开的时候,或许能够回到从前,他穿着家居服戴着眼镜,有些责怪有些担心:“这么晚回来?”

可当我站在屋里的时候,我意识到最后一丝希望碎开了。

曾经有过的,任何的他的痕迹都已经消除。

拖鞋,家居服,包括他的卧室里放置的一切备用衣物。

就像他从来不曾在这里出现过。

我冲到卫生间,用凉水扑了扑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红了,以前我不懂什么是欲哭无泪,可现在就是啊!

我躺在床上,一字一句发了短信:沈钦隽,我想和你谈谈。

发送始终不成功。

我又拨了电话过去,这一次,是很明确的无法接通。

我忽然懂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东西叫黑名单。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把前因后果弄清楚。手机里还存着沈钦隽助理的电话,我拨了过去,终于接通了。

“白小姐?”

“我想找沈钦隽。”

对方并没有为难,只是直接地说:“抱歉,白小姐,我不能随便把沈先生的行程告诉你。”

“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吗?”

“……是。”

我轻轻笑了笑:“好,我明白了。”

我在手机上订下闹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眼睛,逼自己睡觉。

朦胧间,门锁咔嗒一声,有人进来了。

我心里有些紧张,很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我是真的累,累到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拿微凉的手指压着我的眼睛,我想这真的是梦吧?

可那种触觉又这么真实,这真的是梦吧……因为以前每次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觉得那样不真实……

最后是闹钟把我惊醒,我把头发扎起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门打了辆车直奔荣威。荣威楼下的咖啡店刚刚开门,服务生拿了清洁剂和干布在擦拭玻璃,我在窗口坐下,紧紧盯着对面的地下车库。

人流渐多,荣威的员工车辆陆续进入车库,也有人匆忙奔进来,排队买一杯咖啡后去上班。老天这个时候竟然眷顾了我一次,我看见路边停下一辆黑色的车子,后座那个男人径直推门进来。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向那个年轻男人。

“沈钦隽。”

他排在末尾,我在他身后,等他那一刻回头。

沈钦隽用很慢的速度转过头,上下打量我一眼,淡淡勾着一抹笑,“你好,白小姐。”

这样疏离而冷漠,甚至完全不惊讶。

我忽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反复想起老麦骂我的那个词——倒贴。

队伍往前挪动了着,后面的人催促了我一句:“小姐,往前吗?”

我的目光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宽阔平整。

“为什么?”

他不回头,用平静的语气反问,“是希望我说声谢谢吗?”

“不——不是。”

“那来找我干什么?”他用一种只有我明白的、不耐烦的语气说。

恰好轮到他,点单的时候那个彬彬有礼的沈钦隽又回来了。他点了杯美式咖啡,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来,若无其事地往外走。我沉默着跟着他,亦步亦趋的,那种屈辱倒贴的感觉让我喘不过气来。

“小姐,我要去工作了。”他终于停下脚步,在荣威的门口安静地看着我,“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强忍住声音里的那丝颤抖,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目光清亮,微微抿唇:“我们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熟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我只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我默默地将股权转让给他,触犯到了他很无谓的自尊心。

“你是在生气我把股权转让给你吗?”

他冷冷笑了笑,还没有回答,忽然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里边跳出两三个记者模样的人,直奔着我们而来。在我反应过来,为首的那个女生已经冲到我面前,一脸激动:“沈先生,苏小姐,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是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沈钦隽,他眼神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愕然,一时间没回答。

“沈先生,你是为了苏小姐才和秦眸分手的是吗?”

“是为了苏小姐手中的股权吗?”

“有结婚的打算吗?”

“……”

为什么媒体会知道这些?

我大脑里一片混乱,直到荣威的保安跑过来,开始隔开记者,护着沈钦隽往大楼里走。我却被记者们围着,一步都难以挪动,陌生的人脸在我面前晃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脱身,心底那丝裂缝越来越大,许多绝望涌出来,开始将我淹没……

沈钦隽已经走开了几米,却又伸手制止了保安,转身对记者们开口:“各位——”

人群安静了一瞬。

“我知道最近不实的传闻很多,我在这里声明一下,我和苏小姐没有任何超过工作以外的感情存在。”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甚至还噙着一丝笑,“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找苏小姐证实。”

他彬彬有礼地看我一眼,“苏小姐,我先去工作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的额角一跳一跳的,似乎有把皮肤撑裂的趋势,记者们只能将矛头对准我,我站在那里,其实根本没有听清他们在问什么,只是有些茫然地推开人群,往马路对面走去。

人行道对面的红色信号灯还在闪烁,我一头冲出去的时候,接连逼停了好几辆车。

喇叭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好几个司机从车子里探出头来,叫骂声惊天动地。也幸亏了这样,才拦下了那帮如狼似虎的记者。

天气这样晴好,可是我心底仿佛下过了万年的雪,每一寸血脉都被牢牢冻住了,只要稍稍敲击,就会碎成粉末。

我在这样窘迫的状况中落荒而逃,又祸不单行的,在踏上人行道的台阶上时脚一软,膝盖磕在了水泥地上。

半跪在地上,那种疼痛暂时占据了我的神经,似乎也催逼着眼泪落下来。

活了二十多年,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好人多。我问心无愧地对待别人,是因为相信那种善良是相互的。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对别人掏心掏肺,别人也会对我狼心狗肺。

我慢慢撑着爬起来,觉得荒谬得想笑,可笑着笑着,到底还是哭了。

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姑娘,去医院吗?”

“我不去。”我抽抽噎噎地还没止住哭。

“姑娘,你没事吧?”司机慢慢地驶进车流中。

“嗯,没事。”我的鼻音很重。

“我闺女和你差不多大,要是她哭成你这样,我可得心疼了。”司机笑了笑说。

“你闺女真幸福。”

下车的时候,司机冲我笑笑:“姑娘,这么年轻,没啥大事。”

呵,第一个安慰我的人,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我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一瘸一拐地开门回家找出医药箱,卷起裤脚,才发现膝盖上擦破了一大块皮,忍不住牵扯出一丝苦笑,拿脱脂棉蘸了些酒精,正要消毒,门铃尖锐地响起来。

不可能……是他。

理智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我单脚跳着去开门的那一刹那,表情愈发僵住。

秦眸站在离我一臂远的地方,微笑看着我:“昨天没跟你好好聊聊呢,苏妍。”

她穿着一件极合身的黑色无袖连衣裙,裸色高跟鞋,栗色长发微卷垂落在肩上胸前,不远不近的,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氛味道。

精致得无懈可击。

“我没什么想和你谈的。”我安静地将目光移开。

她仿佛能预料到我这样的反应,微微仰头,打量院子里的小花圃,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小的时候每次来这里,我都很羡慕你家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小花园呢。”

我怔住。

“真的不请我进去吗?”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凌厉,“苏小姐?”

不等我回答,她用一种巧妙的力道轻轻推开了我,径自进了门。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穿着你爸爸从国外带来的粉色公主裙,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花瓣落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也能像你那样就好了。”

我低着头往膝盖上擦酒精,刺痛的感觉这样真实。

“那种小女孩间的忌妒,真的能令人记住一辈子呢。”她微微笑着望着我,“你全套的水彩画笔,泡泡公主裙,还有玩具室……”

“所以,后来当我知道了你突然成了孤儿,那种既惊讶,又窃喜的感觉你能理解吗?”

明明这句话是刻毒的,可我偏偏找不出一句话来还口,手顿在那里,我冷冷看着她,最后只说:“如果你是来我家怀念童年的话,现在可以走了吗?”

“苏妍,你为沈钦隽做了这么多,我以为这次见到你,你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她唇角带着无辜的笑,窗外落进的光亮落在粉嫩色的唇角边,莫名显得讽刺。

我竭力装得镇定而平静,“这是我和他的事。”

“可是他现在还会理你吗?”她微带诧异,笑笑说。

我咬牙站起来:“你走吧,我不想再和你谈下去。”

许是笃定此刻我没办法真正赶她离开,秦眸懒懒靠在沙发上,语气听上去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苏妍,这是一个局你懂吗?”

“你以为沈钦隽爱你,所以和我分手?”

“你以为沈钦隽爱你,所以明知道集团处在水深火热中,还下班陪着你,做菜给你吃?”

“你以为把自己的股权无偿转让他,他会感动到真正和你在一起吗?”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轻声说:“苏妍,你可真傻。”

那种冰冷湿腻的感觉又盘旋而来,一字一句,遥远却清晰。

“你不知道从一开始……从他让你假扮女朋友的时候,他就在刻意接近你了吗?”秦眸用一种近乎赞赏的语气说,“他是沈钦隽啊。”

我站着,一句话都没说,想起夏绘溪对我说:“当你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的时候,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

“所以,你也只是在配合他演戏是吗?”我的声音有些涩。

她有意无意地将手放在膝上,那枚璀璨的钻戒重新出现了,就在纤细的无名指上。

“阿隽是真的能沉住气。其实他把股权还到你手里之后,我们都知道,只要他开口,再低的价格你都不会拒绝。”

“可他忍住了,为的就是等你自己送上门。”

倏然间掉进了冰窟,全身的血管真的被冻住了,只有脑部那一块还在艰难地活动。

他一直不愿开口……他只是不和我谈公司的事。

这样一个男人,步步为营,心思百转千回。

原来,是算准了只要他不提,我会考虑他的骄傲和自尊,假装和高崎回旋,却又悄悄地把股权分文不取地送回到他的手里。

呵,他不是要低价收购,他是真的,像麦臻东说的,要我倒贴——如此而已。

我慢慢坐在沙发上,忽然回想起那一个个晚上,他就在这里等着我,会烧好开水,会做好晚饭,每每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那渗透出的光亮,总觉得温暖得不真实。

原来那是真的不真实。

我觉得荒谬得可笑,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

“你终于问到了。”她开心地笑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着我难懂的快意。

“这都是因为你爸爸啊苏妍。”她轻声说,“他害死了沈钦隽的父母,偏偏他手里还有荣威那么多原始股,要全数移交给你——你说,沈钦隽会让你好过吗?”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我爸爸怎么会害死——”

“不可能吗?”她从手袋里找出一叠信纸,用一种异常优雅的动作放在我面前,“你自己看吧。”

我探身去拿起那叠信纸时,手都在发抖,可我不能不看——我一字一句地读过去,直到最后一个字,只觉得连带着呼吸一起,浑身僵硬如同石块。

“你那个高才生爸爸,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沈钦隽的父母。那时他还没有毕业,但是一直在和沈父交流沟通泵车的自主研发。直到出了那场事故,荣威差点儿被拖累到破产……他完成了学业从国外回来,用总工程师的身份,英雄一样挽救了整个项目。”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呢……”她用甜美却冰冷的声音说,“那些他在国外发回的数据和实验结果根本就是有差错的,否则……车间里那个钢水包又怎么会爆炸?”

“不会的。”我嘶声力竭地说,“这封信只是我爸爸在和别人谈起了那个事故……”

“他婉拒了对方的邀约你看到了吗?”秦眸淡淡地打断我,“你知道你爸爸在和谁通信吗?”

“或许你对宏捷公司不熟悉,这个公司是当时和荣威并称的泵车研发公司——你爸爸毕业回来,原本已经打算进这个公司。因为当时依赖国外实验室的先进设备,沈钦隽的父母一直委托你父亲做一系列实验,而他就是用这些出错的数据来拖慢荣威研发的进度!”

“车间爆炸出事的时候恰好沈钦隽父母都在……他们活活地在钢水中烫死的时候,尸骨都没办法取出来……这大概就是你父亲觉得愧疚的原因——他才抛下了和宏捷的协议,到了荣威主持研发。沈钦隽的爷爷毫不知情地将一大笔原始股给了你父亲,作为集团的奖励。”

“你自己说,沈钦隽是不是应该恨你!”

“对于沈兄及师姐发生的一切,我觉得十分心痛……尤在得知他们留下年幼的孩子和家中唯一的父亲时……对于之前与阁下的约定,恐怕我无法再答应……”

我知道自己有些被说服了,可终究还是挣扎着说:“信上什么都没说……”

“你父亲会蠢到什么都写吗?”她冷笑着将另一叠纸扔给我,“这是沈钦隽特意从你父亲当年大学的实验室调来的数据,你自己和他发给荣威的数据对比一下——”

那些英文报告上的数字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好几位,我数了好几遍,终于确定,爸爸……的确是给了荣威错误的数据。

事到如今,我反倒镇定下来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爸爸做过的这一切,你也都知道?”

她冷笑着点点头,微微扬了下颌,眼神深处滑过一丝笑意:“没有我,他怎么演这场戏让你信服呢?”

这是真正的屈辱和难堪吧?

远远比那时我被麦臻东的女朋友扇耳光更加令人觉得羞耻。

因为没做的事,我从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我像傻子一样去倒贴沈钦隽,我真的这样做了。

我自以为宽容伟大的,替他想好每一个细节,将那支笔送到他手里,像是怕他不肯签字一样,唯恐折损了他一点点儿的自尊。

原来,在他们看来,真的只是个花痴女生会做的傻事。

“还有最后一件事——这幢房子,请你在明天之前搬出去。”

我倏然抬起头。

“从小我做梦都想住在这里……”她笑得亲切温和,“如今,阿隽帮我梦想成真了。”

“这是我的家!”猛地站起来,膝盖上那块皮肉被用力地扯了扯,可我几乎忘了痛觉了,“你们什么都能拿走,可这里不行!”

“恐怕由不得你吧。”她依旧笑得无懈可击,“沈钦隽早就把房子产权过户到我的名下——苏妍,当初他领你来这里的时候,你就没想着要看看产权证吗?”

“给你半天时间收拾东西……”她轻盈地站起来,“明天我来这里,你还不离开的话,我只能报警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到了玄关那里,她裙子后摆展开一个优雅的弧度,回身说,“对了,高崎也在到处找你呢,早上追你的那些媒体都是他找来的。现在没了沈钦隽这棵大树,我劝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双手握成拳头,又再松开,伤到极处的时候,我已无话可说。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我看看号码,呵,他终于肯找我。

我有些麻木地接起来。

抢在他开口之前,我深呼吸,强自压抑住心尖的酸涩和抽痛,尽量让每个字都说得清楚:“沈钦隽,我爸爸对不起你家,钱和股份,我本就应该全数还给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感情来骗我?”

最后一字已经细不可闻,可我想他听到了。

沈钦隽一字一句地答复我,不带任何感情:“我只是提醒你,从华山路搬出来,那个屋子也不是你的了。”

直到这一刻,一直绷得很紧的心弦终于断开,我强忍住哭意,最后说:“这个房子能不能,请你留给我。”

电话那边沉默,只听到他轻而舒缓的呼吸声。

“所有我能记起的事……都发生在这座房子里,能不能,把这里留给我?”

他短促地笑了笑,声线中隐露疲态:“我连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他顿了顿,“拜你父亲所赐。”

电话搁下了,他没有让我多说半个字。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因为手还在发抖,电话落在茶几上,顺便带翻了打开的红药水瓶。

米白色的蕾丝桌布上染开一大片,像是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我重新拿起秦眸留下的那叠信纸,可是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上边的字一个都看不清。

我恨沈钦隽,假若当年我父亲的错误需要我来承担,我可以交出所有的东西。

可不是用这样的形式,一步步地设计我,让我越卷越深。

最后让我赔出的,不止金钱,却还有一颗心。

额头上的两个伤疤,膝盖上的那个伤口,都是沈钦隽出现在我的时光里的印记……

可我此时大哭,是因为终于知道了一个荒芜的结局,其实它早早地已经淹没在过往的时间里。

许琢在傍晚看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

我正在把镜头一个个装进刚买的整理箱中,又因为刚刚整理了行李,蓬头垢面的,还来不及洗澡。

“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回来了?”她大惊,“见过沈钦隽了吗?”

“嗯。”我擦拭完一个镜头,小心地放好,腰酸得差点儿站不起来。

“你打算接受荣威那个offer吗?”

“还没啊。”许琢陪我一起蹲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最好的朋友面前,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又开始发红。

许琢被吓了一跳,一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我竟然还是觉得无从说起——

该怎么说呢?

就说我真的蠢成这样,明明早就知道爸爸妈妈因为他的一句话出车祸离开,明明连许琢都一再劝我“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可我义无反顾的,还是这样做了。

我哭得越来越大声,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琢只是温柔地抱着我,“没事呢,还有我在。”

我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我真的很难过……”

“是……因为报纸上说的那些事?”许琢犹豫着问。“网上也有,是那些人说你和沈钦隽的关系吗?”

我真的没有余力再去管那些穷追猛打的狗仔们说了什么,网上的人又说什么,那种近乎焦灼的羞耻和痛楚,已经遮盖了我此刻所有的情绪。只有好朋友的这个怀抱,令我觉得稍稍温暖一些。

许琢也不敢再多问,扶着我到沙发上坐下,又起身去厨房倒水。

我渐渐止住了哭,忽然听到许琢有些诧异的声音:“……那是沈钦隽的车吗?”

我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

“车牌尾号是1111,是他的车吧?”

我正迟疑间,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许琢抢在我前面去开门,玄关的那里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她故作活泼地说:“沈先生你来找白晞吗?我正好要下去买酱油,你们慢聊。”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她,门就已经甩上了。

脚步声轻缓,他走到身边,我的眼睛还是肿着的,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他,身体僵硬得像是石塑。

只有大脑在疯狂地运转着,揣测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为了再当面羞辱我一次吗?

……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的声音平淡,又稍稍带着嘶哑。

我没说话。

他有些突兀地俯下身,抓住我的双手,似乎检查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在他身体的阴影笼罩下,我只说:“我不想见到你。”

“是吗?”他的声音恢复到那种冷酷从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搬出去。”

或许这只是我仅剩的尊严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回去。”

他轻轻笑了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再也无话可说,我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叫住他:“沈钦隽。”

他的脚步停下来。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英俊的脸,轻声说:“你父母的事,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他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也有些冰凉。

“可我和你一样,也没了爸爸妈妈。而且,我为什么会失去他们……那个原因我们都很清楚。”

他怔了怔。

“如果我像你一样……一样记恨,就根本不会被你骗。”我勉力笑了笑,“沈钦隽,你只是在骗一个……愿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针落可闻的屋子里,我们就这样对峙着,直到他没有任何回应地离开,而我站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眼睛一痛。

“白晞你怎么了?”许琢吓得尖叫一声,“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开灯?”

原来已经很晚了。

膝盖上火辣辣的痛觉终于回来了,我冲她笑了笑:“没什么,想通了一件事。”

“沈钦隽和你说了什么?”她坐在我身边,“说了怎么补偿你吗?还是说你们之间……”

“我们之间没什么。”我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上次说你们律师事务所在给一些山区的学校捐书?”

“是啊……”许琢有些迟疑,大约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间问这个。

“我手边还有些钱,想给他们捐几个图书室。”

“那再好不过啊,我去帮你联系。”

“现在就联系啊。”我目光炯炯地瞪着她,“就现在。”

许琢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我,只说:“好。”

我搬了笔记本电脑,就坐在许琢身边,开始登录各个银行账户查询余额。之前沈钦隽给我的分红,一部分花在了股权转让的印花税、佣金上,剩下的分文未动。

“你都要捐吗?”许琢吃惊地看着我,“全部?”

“我自己工作还攒了些钱呢,再说麦臻东请我去他的工作室上班。”我轻松地说,“留那么多钱干什么?”

终究是我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许琢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封封地发邮件,替我联系捐赠的事,一直到凌晨才拉我起来:“去睡吧,明天等消息回复了,我们再去联系买书的事。”

折腾了一张天,情绪起起伏伏,我也的确累了。

在这间许久未来的房间里睡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人生画了一个大圈,再差,也不过是回到这个原点。

白晞,你还是要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呢!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

隔壁许琢的房间里还没有动静,我去楼下买了早餐上来,打开了电脑查看邮件。零星已经有几份回复了,我正要点进去,一个自动弹窗忽然间跳了出来。

我第一眼看到娱乐版的新闻头条。

秦眸的经纪人向媒体暗示,她和前未婚夫的误会已经解除,或许会择时重办婚礼。

只是隔了一个晚上,我忽然间觉得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也真的只有秦眸才配得上沈钦隽。

心机如同他们这样百转千回,人生真的太累了,我还真做不来。

反正已经点进来看了,索性我又点进财经版,网站记者做了一个专题,非常细致地报道了事件的始末。一字不落地看完,篇幅的中央提到了我的名字。

“沈系和高系谁能笑到最后,取决于集团董事会一位低调的股东,双方都费了不少力气争取。高崎开出远高于市场价的收购价格,但是出于私人情感的原因,最终这位股东将手中股权全数转让给当时资金链紧张的沈钦隽。”

……

“据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沈钦隽在‘争取’这位女股东的支持过程中,花费了不少心力。也有人说,沈钦隽之前订婚的取消与这位苏姓女股东有关。根据荣威发布的公告称,此部分股权为原始股,记者由此推测,此人应该是荣威第一任总工程师苏向阳的女儿。十多年间,苏小姐十分低调……”

报道中绝大部分的内容是相当真实的,但是记者的立场有些值得玩味。

从表面来看,是在说沈钦隽大获全胜,但是似乎又指出他的手段颇为卑鄙。当然,全文末尾还说了,沈钦隽试图将ql的股份全数消化,恐怕也不是一件朝夕间能解决的事。

发呆的时候许琢睡眼蒙眬地出来了,看到我坐在客厅,有些吃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关掉网页:“你吃了早饭再去上班吧。”

“我请了假了,陪你一起去吧。”许琢打着哈欠。

我知道她是怕我出事,沉默了一会儿,“可你刚换了公司,请假是不是不好?”

“没关系啦,谁还没有点儿急事?”她大咧咧地说,“我先去洗脸。”

一整天时间,我们跑遍了翡海的各个图书批发市场,订了对方学校亟须的工具书和课外书。

付定金的时候,一笔一笔的钱从账户上划出去,我竟然觉得很痛快。

倒是许琢龇牙咧嘴地有些心疼。

“千金散尽还复来。”她低声嘟囔着,一边核对清单。

我忍不住笑,“我晚上约了麦臻东吃饭,你要一起吗?”

“真的吗?”她有些怀疑,“约在哪里?”

我只能把短信拿出来给她看,她终于放心,“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是回公司吧,还有些事没做完。”

许琢一直送我到那家咖啡店门口才离开。

我点了份蓝莓松饼,香喷喷地送上来,正在大口吃着,麦臻东在我面前坐下,含着笑意说:“你精神看上去不错。”

“能怎么差?”我示意他在卡座对面坐下,含糊地说,“要试试吗?这个松饼还挺好吃。”

麦臻东随手将车钥匙扔在桌边,坐下来不客气地拿了一大块。

“你上次说去斯威亚的拍摄项目,还能报名吗?”

大块松饼含在嘴里,麦臻东的表情僵住了。

“难道你在和我开玩笑?”我皱了皱眉,“我考虑过了,我想去试试。”

“我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有些尴尬,“再说那是ng的项目,和你以前拍的人像差距很大。”

“我在网上了解过了,是去雨林吗?我很感兴趣,就算打个下手也成。”我喝了一大口咖啡,用力盯着老麦,“师父,你帮我去说说啊,你也知道我基本功不错的。”

“胡闹。”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说,“这样吧,过两周时装周又要开始了,你跟我去欧洲打下手。”

“我不去。”我摇头。

他的眼睛瞪出来,一副要发火的样子。

我低头搅着咖啡,银勺不时敲打杯壁,发出叮叮咚咚的不礼貌声响。

深褐色的液体表面,颤颤巍巍地倒映出我的脸,略显愁苦。

“白晞,ng的项目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那里太危险了,最近政局又不稳定,去那里的都是些大老爷们……”

“会比这里危险吗?”我静静地说,“比这些看不见的人心更危险吗?”

他一下子无话可说。

接下去的日子里,我比往常要忙碌得多。

除了联系图书室的事,还去ng的总部面试,当然这是老麦陪我去的,所谓人熟好办事,很快我被确定为摄影助理,重回老本行。

因为斯威亚政局不稳,加上是刚果盆地的热带雨林地区,蚊虫疫病也盛行,ng在我们离开前,做了很多次安全知识讲座。和我搭档的是ng的资深摄影师,比起时尚圈的摄影师,他们简直是另一种存在。

如果时尚圈的那些大佬精致、细腻、对美感有着强迫症般的追求,那么ng的摄影师们粗犷,对那种野蛮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有着狂热的追求,一个个都是糙老爷们。他们也抽烟,抽那种特别烈的,说起话来很不客气,眼里似乎也没有男女之分。在会议室里讨论拍摄手法的时候,拍桌子骂人是常事。

不过这样的生活似乎真的不错。

至少我没空去关注那些花边新闻,也没力气空下来去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准备工作大约进行了两个月,在这期间图书室的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学校发来了照片,说是在已经在学生课程中开设了课外阅读课,也请我去参加图书室的落成仪式。我一一谢绝了,只是每当收到这样的反馈,心里总是高兴的。

出发前两天,我躺在床上复习材料。

这次拍摄的主题是斯威亚政局大乱,逼迫大片的难民涌入了热带雨林,原始森林开始以目视可见的速度被破坏,已有的资料已经是触目惊心,不知道到了那里又会见到什么。

看得入神的时候,扔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安静的夜里吓了我一跳。

号码不算陌生。

我想了想,还是接起来。

我还记得沈钦隽的助理小谢。

“苏小姐,关于之前沈先生用你的名字买下的单身公寓……”

我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是有些手续需要您来办理签字,还有华山路的民宅……”

我想不出那些房子和我还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和那个人有任何联系,哪怕他突然又做了次好人,想要把房子还给我。

“我马上就不在国内了,那些事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老麦亲自来为我送机。

一路上他闷头开车,我们话都很少。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我撇嘴:“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打了多少疫苗吗?我不想白受皮肉之苦。”

“你要跟着大部队,千万不要随便乱走。”他想了想,还是关照我,“我把莫家明的电话给你,在那边是在遇到什么搞不定的事,你就找他。”

“莫家明?”我还记得那个清秀的年轻珠宝商。

“他经常跑非洲弄珠宝,算是地头蛇。”他下来帮我搬行李,又送我到候机大厅。

“欸?我看到他们都在那里了,我走啦!”我背上背包冲他挥手,“我过去了。”

麦臻东过来抱了我一下,脸颊擦过我的头发,脖子那里痒痒的。

因为怕在那里洗澡不方便,前几天我就把头发剪短了,我轻轻地回抱他,最后听他说:“白晞,对不起。”

“呃?”

“那个时候你找我要辞职,我应该挽留你。”他低低地说,“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我无声地苦笑,沈钦隽是早就决定了要接近我,即便我没去荣威工作,我想结局还是一样的。

“我真的走了。”我轻松地拍他肩膀,“不就一个月吗?我会随时传照片给你,帮你更新《活着》专栏。”

他放开我,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好,等你的照片。”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微微往后的压迫感将我困在座椅上。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昨天下午去墓地看爸爸妈妈的场景。

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我看着爸爸的照片,记起很多小时候的事。

爸爸每天工作都到很晚,好几次累到胃出血送医院,可只要沈钦隽来我家,他总是高高兴兴地带我们出去玩。我想他在国外传回那些数据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那次事故会造成这么惨烈的后果,后来回到荣威,也是真心想要弥补。

——这些话我都放在心底,即便听起来像是在替爸爸辩解,可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

——他是我的父亲,所以那些类似原罪带来的后果,我心甘情愿地承受。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平衡的,好的和坏的,高兴和沮丧……在我凭空获得了那么多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有天也可能沉到谷底。

账户上的余额已经用完,这个世界上,他们留给我仅剩的东西,我用来做了很好的事。

耳膜有轻微的肿胀感,在失重感中,我对着窗外,无声地说:“爸爸妈妈,再见。沈钦隽……我喜欢过的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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