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长安暮色（一）

公元810年，唐朝长安。请用 访问本站

元和五年的夏天，长安城依旧绿树成荫，因为连续三月无雨，虽然已经黄昏，可是夕阳下的长安城，连光溜溜的石板路都热得仿佛冒烟，没有一丝凉风。

大明宫内的杏花宫内，郑竹依感到腹部剧烈地阵痛，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看床顶的雕花似乎也是模糊的，她眼中的泪不由的流了出来，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在这炎热的夏日里，一丝丝的凉意侵遍了全身。

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明宫内，自己的命运是否如术士所言，是否能够达成家族的使命，这一刻在她心中没有随着这阵痛减弱，反而更加深刻起来。

唐朝京师长安位于秦岭之下，渭水之滨，远从西汉时起，就有“八水绕长安”之说，使长安周围的土地得到灌溉，土壤肥沃，物产丰饶；河流给它带来交通运输之便，关东地区、剑南地区和江南地区的丝绸源源不断而来。

虽然历经战乱，国家统一经济繁荣的大唐盛世不复存在，但是雁塔晨钟、草堂烟雾、灞柳风雪、骊山晚照、华岳仙掌、碑林石刻仿佛还萦绕着袅袅的盛唐之音。

特别是皇家宫殿更是威严堂皇如夕，雕龙画栋，大明宫是唐长安城的三座主要宫殿之一，另两座是太极宫和兴庆宫。

大明宫在太极宫之东，所以又称为“东内”，周围环筑有宫城，墙面与太极宫一样为夯土板筑，只有各城门两侧及转角处内外表面砌有砖面。城基的宽度，据考古实测，除南面墙基用郭城北墙宽约9米左右外，其他三面墙基均宽四丈，深四尺。城墙筑在城基中间，两边比城基各窄进1．5米左右，底部宽10．5米，构筑十分坚固。此外，在宫城北部之外，东、西、北三面都构筑有平行于宫城墙的夹城，亦为板筑土墙。北面夹城最宽，距宫城墙宽160米。东西两面夹城距宫城墙宽均为55米。夹城的修筑，在宫城的后部，配合宫城城墙共同构成严密的防卫体系结构。

大明宫周长7628米，面积3．3平方千米，是唐长安城规模最大的一处宫殿区初建于唐太宗贞观八年（634年），名永安宫，是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而修建的夏宫，也就是避暑用的宫殿。

大明宫再次大规模营建是在高宗龙朔时期。“龙朔二年（662年），高宗染风痹，恶太极宫卑下，故就修大明宫”。

大明宫正门名丹凤门。有含元殿、宣政殿、紫晨殿三大殿。正殿为含元殿。含元殿以北有宣政殿，宣政殿左右有中书、门下二省。及弘文、史二馆。而有名地麟德殿大约建于唐高宗麟德年间。位于大明宫北部太液池之西地高地上。此外有别殿、亭、观等30余所。含元殿是当时唐长安城内最宏伟的建筑。整座宫殿坐北朝南。居高临下。规模宏大。有诗云：“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可见其建筑雄伟。

暮色里。皇上李纯身穿明黄色金丝蟠龙便服在大明宫含元殿前远眺，这大明宫原是太极宫后苑，靠近龙首山。较太极宫地势为高。龙首山在渭水之滨折向东。山头高二十丈。山尾部高六七十丈。汉代未央宫踞龙首山折东高处。故未央宫高于长安城。

唐大明宫又在未央宫之东，所以地基更高。虎踞于城北禁苑的龙首原上。含元殿地势极高，东西两侧前方有翔鸾、栖凤两阁。以曲尺形廊庑与含元殿相连，皇上李纯居高临下。望终南千峰了如指掌。俯视京城坊市街陌如在槛内，思绪更多地是如何收服割据地藩镇，平定叛乱。重振大唐国风。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胸中不免徒增君临天下地豪气。

远远听见内廷嫔妃泛舟太液池地丝竹声声。歌声依稀唱地是白居易的七律：

风回云断雨初晴。

返照湖边暖复明。

乱点碎红山杏发，

平铺新绿水蘋生。

翅低白雁飞仍重，

舌涩黄鹂语未成。

不道江南春不好，

年年衰病减心情。

听到这里，这时在莲花方砖上来回踱步的皇上李纯回看身边众多小心伺候的太监，面似恭敬卑微，眼中却隐约能够使人感到掌控大明宫的一缕笑意，尽管那笑意瞬间的隐去。

想到自己五年前因永贞内禅而登上皇位，便是靠这些宦官，不免平添一丝治乱难成的悲凉，却听又婉转传来的一曲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歌声悠扬，声声入耳，歌词虽然愁怨，歌者却唱得婉转，想必是江南润州的杜秋娘吧，只有她才把这歌唱得动情动容。

正在这时，身边的宦官陈孝面带喜色急匆匆的走来，跪下禀告道：“恭喜皇上，适才杏花宫宫人郑氏平安诞下龙子，皇上洪福，天佑我大唐万世昌盛。”

听到禀报，暮色里，皇上略一沉吟，快步随前来报喜的太监朝杏花宫而去。

第一章长安暮色（二）

凤鸾殿。

人尚未进殿，便闻得一缕香气，萦绕暮色之中，在这大明宫中，佳丽万人，处处脂粉香浓，异香也多，但这凤鸾殿中的香气却胜在若有似无，只引得人不由的靠近。

殿中一片静寂，殿内掌了灯，自大殿门口均燃起内仆局1新制的朱红巨烛，烛内加了上好的香料，烛火更为明亮，香气清幽，似乎是桂香之气，在夏夜里平添一丝秋水微凉之感。

郭贵妃穿金色牡丹绣花抹胸，湖绿色广袖轻纱罩衫，金泥簇蝶裙上垂着攒心牡丹宝络，如漆黑发挽成抛云髻，发上左边簪累丝金翠芙蓉花钿，只见那片片芙蓉花瓣均是由赤色玛瑙琢磨而成，温润华丽。眉间贴彩翠薄雀花钿，以蜻蜓翅膀描金笔涂翅。

虽然夏日让人乏倦，叫人原本少了几分精神，可她酒晕妆妆容依旧齐整，面涂迎蝶粉，甜香满颊，朱唇一点桃花殷，鲜艳异常，描的是拂烟眉，凤目凌厉，更显她青黛点眉眉细长，气势丝毫不减。

她一脸气恼之色，正将手中白玉盏抛掷地下。玉盏落地，顿时粉碎。一边站立的宫女吓得都跪在地下，紧张的手微微发抖，不敢出声。

郭贵妃的陪嫁侍女射月对跪地的宫女挥了挥手，满地跪着的众多宫女悄无声息地都退了下去。

郭氏出身望族，为前朝名将郭子仪的孙女，其父为郭暧，其母为代宗李豫长女齐国昭懿公主。郭氏自小美艳，颇有长安第一名媛之称，与微服私访的顺宗在宫外有同席之缘，颇得异宠。

因家世显赫，生母身分高贵，父、祖皆有功于皇室，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广陵王时，便被唐顺宗选为太子广陵王之妃，贞元11年（795年）生子李宥，元和元年（806年），太子广陵王李纯即位皇帝，是为宪宗，随即被册为贵妃。

唐朝后宫实行了品级制，一共八级。

皇后贵为国母，无需划入品级制度，至于其他妃嫔等级如下：正一品为夫人，包括：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类；正二品为九嫔，包括：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三品为婕妤，正四品为美人，正五品为才人，这三个等级人数均为九人，合在一起统称二十七世妇；正六品为宝林，正七品为御女，正八品为彩女，这三个品级的人数均为二十七人，合称八十一御妻。

她虽为贵妃，可是当今皇上并未册立皇后，是以郭贵妃地位最为尊崇，统领六宫。

以她的地位和背景，虽然皇上与其他嫔妃也育有几位皇子，可她自信满满，觉得自己的儿子李宥天资聪明，文物兼修，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早显君王之风，处事果敢，仁孝双全，郭贵妃也最为宠爱自己的长子，当他还在腹中尚未出世之时，她就暗下决心，必定要使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代君王。

此时，虽然李宥现在还未被封为太子，但环视后宫，并无有力的竞争者。今日听闻郑氏产子，心中却有一惊，好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不由的有些失魂落魄，心绪不宁。

射月年纪比郭贵妃小三岁，自幼父母双亡生长在郭府，跟随府中的武师从小习武，身材清瘦，颇有功夫，深得郭贵妃的生母齐国昭懿公主的喜爱，从小便从众多丫鬟中挑她贴身服侍小姐，并跟随嫁给广陵王的小姐进入广陵王府。五年前当广陵王李纯登上皇位时，她也一同随侍进入这大明宫内。

射月不仅容貌端庄，更兼聪明伶俐，心思细密，十分了解郭贵妃心中所忧，于是轻声安慰道：

“那郑氏不过一罪臣侍妾而已，出身卑贱，如今诞下龙子，又能如何，别的不讲，封号也是不能有的，更别提日后荣华了。”

射月话虽如此，但是皇上已经登基五年，郭贵妃的封号原本早该晋封皇后，怎奈何众朝臣一再上书请封，皇上却未肯应允下旨。想到这里，射月心中不禁也有些不安。

郭贵妃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从檀木雕花椅中起身，摇曳地走向殿外，仰头看天上，此时暮色已深，从殿前的梧桐叶中看去，依稀星光寥落，鸦雀回巢。

她出身名门，从小世事似乎均能了然于心，抬手一整头上的玉簪花，伫立许久，唤过射月，轻声吩咐了一句。

射月一点头，出凤鸾而去。

内仆局1：唐代时，主要负责后宫的照明系统，当时的照明用具是蜡烛，所以他们就负责管蜡。

当皇上进得杏花宫中，早有宫女抱了郑氏刚产的皇子给皇上看，只见被内的婴儿粉嫩可爱，此时皇上已有十多位皇子，为父得子的喜悦总归是淡了些的。

看到躺在床上的宫人郑氏时，模样异常美丽，眉毛如黛似远山，明眸善睐，有些苍白的脸香汗淋漓，只是多了一份柔弱，不同往日。

她随云髻上插着银发簪,数十朵连枝银花呈扇形展开，绿、黄、红、白四色料珠装饰花蕊,扇心有五只银凤昂首欲鸣，凤头冠雄嗓秀，凤颈用银丝编织，排列疏密有致，发簪平伸譬后，如雀尾般散开，很是美丽。耳戴坠鱼罩箩银耳环，坠鱼罩箩耳环上段为箩，以银丝编就，沿箩口为鱼坠，鱼头朝箩，仿佛成群结队的鱼儿游迸罩箩。

郑氏身穿鱼白对襟的夏衣，除了雕花银质的梅花扣外，并无更多装饰，虽然过于素雅，本不是皇家所爱，但不同于宫内宫外女子喜好风俗奢靡，不依格令，绮罗锦绣，随所好尚，薄罗衫子金泥缝，连枝花样绣罗襦艳丽，胸前如雪脸如花的装束打扮。郑氏在万千佳丽的浓艳与奢华光芒中，反而觉得清丽。

是的，谁都能感觉地到，郑氏的美与宫内的女子是这么的不同。

这清丽不是行云流水的清幽，却是万绿红中一点红的惊艳，那清丽之美在皇上在凤鸾殿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为这清丽的美猝不及防，为之心折。

皇上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身上感觉可好，若有不适，快去宣御医开方调养。”

郑氏深看皇上一眼道：

“臣妾谢皇上，能为皇上诞下皇子，是臣妾最大的福分。”

皇上看到窗前乌木漆桌上摆的一大盆霞草繁茂异常，便问：“这可是丹阳独有的草吗？宫内倒也少见。”

郑氏一怔，随即笑道：“臣妾有罪之身，独自一人到得京城，却未曾带得家乡花草请皇上观赏，这霞草乃是柳云从太液边的废殿中寻得，臣妾看它倒也有趣，便种在盆中，左右不过应景瞧着罢了。”

这草原霞草又名北丝石竹、兴安丝石竹，也称为石头花，乃是长在北方草原的寻常之物，每年金秋时节便是这些小石头的花期，石头花花朵艳丽，一般有黄白二色，花朵的直径往往大于植株的株径，并且花瓣上有亮丽的金属光泽，外形和色泽酷似彩色卵石，品种繁多，色彩丰富。

此花极易成活，一棵健壮的生石花生长一年可增殖成两棵，两棵长成四棵，多年的老株增殖而形成群生株，生长及开花更为美观。

皇上听她这么说，又见她在床上的娇弱模样，心中一动，说：“家乡的花草原是最让人爱的，明日让宫闱局挑些润州进贡的花木送到杏花宫来。”

郑氏道：“谢皇上恩典。”

郑氏出身润州丹杨县，杏花春雨的滋润融化了郑氏从祖先遗传的刚硬气质，她10岁的时候，在丹阳街头，她听见一阵悠扬的箫鼓声在云天之间响起来，旋律在耳边缭绕不去。

她想起祖先流传下来的那句箴言：凡是听见这种声音的人都会拥有一段不平凡的人生。

这时从她身边走过一位白衫方士，那人驻足回望，敏锐地从女孩身上看出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命运。

在她15岁的时候，镇海节度使李锜听信术士预言郑氏将来必会生下天子的箴言，强娶郑氏为妾侍，可是一连数年，郑氏却一直未有身孕。

后来因为谋反，李锜兵败，在长安东市上引颈就戮。他的家眷则作为叛臣的罪孥，郑氏也混迹于其中，被没入掖庭宫，初在郭贵妃宫中为宫女。

郑氏是罪臣家眷，虽然如今受皇上恩宠，但却并无封号，更无资格独住庭院，直到郑氏怀有皇上子嗣以后，皇上才让宫闱局拨了这太液池边的杏花宫让她居住静养。

这杏花宫因建造之时，庭院遍种杏花而名，如今宫中杏树多为百年老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花开美丽。

因紧邻太液池，池边垂柳成行，也有不少的杏树栽种，春日里杏花盛开时节，含苞时纯红色，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在柳叶吐绿时，相互辉映，趣味无穷，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色彩由浓渐渐转淡，到谢落时就成雪白一片，落英缤纷，总是给人轻愁淡喜的意味浓些，因此这些年来并无得宠的后妃居住于此，更显寥落。

正聊着闲话，却见杏花宫里的宫女鱼儿进来，禀报凤鸾殿射月给郑宫人送来了郭贵妃的贺礼。

只见射月神情淡然，身穿玫瑰红千蝶扬州丝绸长裙，身后领了手捧朱漆雕花礼盒的四个宫女依次走了进来，见皇上在此，给皇上见过礼后，对郑氏道：

“郭贵妃听闻郑宫人生了龙子，欣喜万分，本想前来道贺，却因近日酷暑，犯了心痛病，不能起身，因此早备了薄礼，差我送来，贺皇上添嗣大喜。”

射月讲话时，抬头看着郑氏的娇颜，想到去年自己数次指使宫女鞭挞她，故意也曾划破其左颊，不想郑氏真是天生丽质，竟然容貌丝毫未伤，今日虽然产后躺在床上，起色虚弱，却更显娇媚。

射月这般话讲得逢源，并无差错，只是语气不恭太过明显，皇上听了面有不悦。

郑氏却装作不知，立刻赔笑到：“如此谢过贵妃，病重还挂念于我，真是让我心有不安，只恨不能在前亲自服侍贵妃。”

射月听到此言，立在原处不动，并不答话。

皇上缓缓道：“回去好好侍候贵妃，如若不好，明日再宣太医好好诊治。”一顿又道：“回去禀明贵妃，朕也甚为挂念，一会去看她。”说罢，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于是，射月带了宫女应声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