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确实好看，像是艺术品一样精雕细琢、镂金错彩。上头纹刻着一种她没有见过的植物图案，纹路精美，带着一股子浪漫主义的情调。

而且这床比她家里的小木板床也要大得多，目测尺寸至少在一米五乘以两米一衣裳。床的四周装着床栏，两边栏杆留有上下床的地方。她先前说的那种植物纹样就是镂刻在床栏上的，上头还漆着彩绘的花纹。这床的床足倒是不高，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几厘米，显得又大又矮，正是符合这个时代的人席地而坐的习惯。

“是好看，果然，贵族的用具就是不一样。”

想想他们家里那一屋子的原木色，再看看这一屋子的漆器，春申突然发现自己有很多问题都想岔了——这个世界的文明进程，大概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落后。只是这些先进的、精美的器具，都被贵族垄断了而已，寻常人甚至连见都见不着。

春晖也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木工了，可连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漆绘围栏大床。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了，浅薄的并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你自己。

突然深感自己菲薄浅陋的春申扯了扯嘴角，让春晖先从床上起来：“这被褥不一定有谁睡过，你快别在上面滚了，脏死了。把它叠起来收进柜子里吧，你来帮我铺上咱们自家的被褥。”

她去堂屋里把几个包袱拿进来，跟着床上的被褥一起也收进了柜子里，一边铺着床一边交代春晖：“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对谁也不了解，包括刚刚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靳媪，也不一定就真的那般无害。阿豆我是不担心，她现在基本上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我最没办法放心的还是你。一定要少说话知道吗，每句话说出口之前都要反复思量，想好了再说。”

“我记住了阿姐，你放心吧。”春晖鼓了鼓脸，不太高兴春申不相信他。明明他家阿姐比起他来更像个傻白甜，偏偏还总觉得他不省心。他咽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转而挑起话头，聊了个相对安全点的话题：“那咱们之后也跟着这家的时间吃饭吗？下午吃那么晚，我肯定会饿的。”

他们家一向是早中晚三餐都定点吃饭，跟孔氏的一日两餐习惯截然不同。再加上春申那里又有仿佛吃不完的零食点心之类，这么多年以来也从没让春晖饿着过肚子。

“走着看吧，现在还不一定怎么说。”

春申拿出来空间仓库里存着的，才晒好的被褥，拉展四角铺在床上：“我想着若是太夫人每餐都要我做，那阿豆你们两个，不能都跟着我在厨房，还得留守一个人在小院。也是我想岔了，当时不应该让大兄待在空间里，若是光明正大的带着他，如今人手也不会这么不够用了。”

等两边卧房的床都铺好了，她才舒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饿了？去洗手吧，顺便叫阿豆过来，咱们一起先吃点东西。下午看看这府里送些什么来，若是味道好，以后我们就跟着府上供应吃饭，中午吃些点心蛋糕就是了。”

如果味道不好，菜色本身又差强人意的话，不用她说，春晖也知道她的打算了。

“实在不行阿姐每日给那个太夫人做饭的时候，多做些带回来便是。”春晖拉着他家阿姐去院中洗手，一边洗一边小声说：“我们这院子里也有厨房啊，他们明明可以每日送粮送肉过来，让我们自己开伙。说到底不还是……对吧？”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行了吧。快别抱怨了，这会儿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吃蛋糕吗？”

“想吃龙虾，还有苹果派！”一说起吃的，春晖马上就来精神了，也不再嘟嘟囔囔的抱怨，只一门心思点菜道：“再配上一筐新鲜草莓！哧溜~我突然觉得好饿，可以吃下一头牛！”

春申好笑地摇摇头，叫来阿豆一起在院中的水井边洗了手，这才回堂屋拿吃的出来。

她按春晖说的，给他拿了他想吃的东西，又给自己和阿豆拿了饼干和干果，取出三瓶梨汁。三个人也没有分案而食，而是凑在一张矮案周围，把吃的东西瓜分掉了。

“今天阿豆跟我去厨房，春晖留在院子里看家。我一会儿再让大兄在空间里，多做些放的住的，又没什么大气味的饼干和燕麦棒，一会儿都给你留在这儿，你若是半晌饿了就自己拿着吃。一个人在家须记得警醒着点，要是有人上门就问清他是谁，来干嘛，别让他进屋就行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吃完这顿加餐便各自回屋稍微躺了一会儿。到了下午两点左右，靳媪才又过来。不过这次她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后头还跟着一串小丫头。

春申看着这几个跟当初的阿豆阿星没两样的小丫头，基本上不用动脑子猜，也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了。说好听点，是孔家看自己只带了阿豆一个人，怕没人伺候他们。说难听点嘛，那就是监视他们，顺便偷师厨艺的。

果然，靳媪过来笑晏晏地说：“怪奴婢疏忽了，竟忘了派些女奴过来伺候春家女郎和小郎君。这些女奴各个安分机灵，皆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女郎若是看得上她们，便挑几个留下？”

安分是真安分，一个个都跟小鸡子似的，缩着脖子弓着腰，看起来就像是备受虐待的童工，让人心里怪不落忍的。但春申也不是会盲目发善心的人，她要是看见个可怜的就扒拉到自己身边，那这院子里估计早就站不下了。

她先笑着应承道：“靳媪挑出来的，自然各个都是好的。”说完这句没等靳媪笑着接话呢，她便又迟疑着说：“只是这院子着实有些小，怕也没地方安置他们。不如只让他们每日在厨下给我帮帮忙，炊事忙完了就各自回去，靳媪你说呢？”

春申的意思也很明确，想偷师，监视她做饭，可以；但是想直接塞人进她家院子，那就不行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帮子人只是想事事都掌控在里，毕竟是找来给他们的大家长做饭的，不让他们盯着也不现实。可春申也不愿每日回了院子，也还得防备这个，小心那个的，不得安生。索性两边各退一步，话说的好听一些，也不至于刚来就撕破了脸皮。

这院子是靳媪安排的，她总不能说是她挑的院子有问题，便只能笑着点头：“女郎说的有理。那奴婢便让她们轮流给女郎帮忙，到时候女郎挑几个伶俐的留在厨房。”

懂了，就是先上大课，然后再挑几个悟性好的出来重点培养呗。靳媪或许还想着：这一串里头只要能有两三个学会了她的看家本事，她这个小女郎的利用价值便也到头了。

春申觉得有点好笑，她看了看那群小丫头，又扭头看看阿豆，心说：我也就是心肠好，但凡我稍微不要脸一点，你送来几个，我转化几个，到时候怕是你半个府邸的奴隶都成了我的工具人，那乐子可就大发了。

“都听靳媪的。”哪怕心里的小剧场都快演完一整个剧目了，春申脸上的表情却没太大的变化，事事都好好应承的样子看起来就十分无害：“那靳媪便带着我们去厨房吧。我看看都有些什么，才好拟定给太夫人做什么餔食。”

说完，也不用她使眼色，春晖便知机地演上了：“阿姐，我就不去了，我留下好好看家。”说完他往大门口那群人里扫了一眼，“噔噔噔”便跑回了屋子里。

对靳媪来说，春晖只是个小匠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亲姐姐救了自家小郎君，他怕是一辈子也没福分踏进他们孔家。就算带了他来，也不过是个添头，倒是完全不必在意。她仿佛没看到春晖刚刚那没教养的样子，躬身道：“那女郎便随奴婢来吧。”

春申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坚定地朝着新的地图，也是他们一家崭新的未来，迈出了第一步。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脑子，不走上三四趟就不可能记住这弯弯绕的路程，便在心里命阿豆对此上点心。若是之后没人来接，他们也不至于找不到厨房。

空出了心思，春申也有心情四下观察了。

说起来，他们应当还是在太夫人的院子里，但来来往往所见，都是院子里的仆役和奴隶，一个主子都没有。

仆役们都穿着灰色的短褐，偶尔有几个，可能是主子身边的贴心人的，便跟靳媪一样着浅蓝色，或是浅粉色。虽说衣服颜色大体相同，但细节处却不一样，能明显看出并不是府中统一做的制式“校服”，而是各家自己做的衣裳，只是不敢用别的颜色罢了。

再说此处的建筑，也要比春申之前想象的要厚重许多。

江国临大泽，气候十分湿润。按照春申的想法，此地的建筑应该是些南国式样，雕栏画柱小桥流水。像他们平民的房子一样，就是多用干阑式的结构风格，看起来十分小巧轻便。可是这里的建筑，屋顶却很大，且凡至厅堂之处，必垒高台。虽然也都是木结构，但因为屋角没有翘起，曲度也不大，便十分刚建质朴，极显气势。

一行人穿过几处院落，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听靳媪说了句：“到了，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