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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天长夜》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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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汤药踏入殿中,隔着重重影影绰绰的纱幔,一只修长的手从帷幕间伸了出来,那只惨白而漂亮的手宛如在金纱中绽放的一朵白骨之花,简单的一个姿势就带着蛊惑的气息。

我端稳碗,颤颤巍巍地跪在脚踏上,那只手接过碗,在半途中一顿,我心中一紧,小声道:“您可千万轻点。”

我耳边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手猛地将碗砸了出去,瓷碗应声而碎,飞溅的滚烫药汁落了几滴在我手上,瞬间就猩红点点。

好在这药我有意凉了一凉,不至于烫伤人,纵使这样我的手背依旧火辣辣地疼,我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埋怨道:“都说了轻点了。”

“没办法,我能控制药碗,但是飞溅的药水我是无法控制的,不过是点皮肉之苦,你这也要撒娇?”晋帝的声音从帷幔里传出来。

我翻了一个白眼,我何时撒娇了?他总是这样自说自话,他儿子和他真是一脉相承。

我在心中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薄荷膏,蘸取一点在两眼下抹了一下,眼泪顿时哗哗直流,我呜咽着从寝宫出去,泪水打湿了我脸上的面纱,我故意把被烫红的那只手露出来,眼泪满面地跨出大门,坐上了步辇,一路哭回了素园。

我回房后眼睛都肿了,跟个桃子一样,看起来滑稽得很,阿廖很是担心,在我身边询问了多次,我都梗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晋帝大发雷霆,将我赶出寝宫的消息传遍了后宫,我派阿廖去拿个午膳,阿廖都能听到十来个宫女太监背着嚼舌根,起先他们还避讳些,见阿廖面色沉着,一下子就放大了声音。

阿廖回来后带着怨气一五一十地把这事儿说给我听,不停地诉苦,我擦了擦眼泪:“我们本就是寄人篱下,有皇后娘娘庇护,这种话再难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是听着不舒服罢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廖在颖国横惯了,她愤愤不平地嘀咕了几句,打开食盒,眼眶红了。

我凑过去一看,食盒里就摆着两个馒头和一小碟凉透了的米糕,米糕旁边用小碗装着一小点腌菜,我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又看了看食盒中的午膳,确认这不是早上而是正中午。

“这也太欺负人了!”阿廖抽泣着,“殿下怎么能吃这样的东西?这晋国的下人,一个个都见风使舵得很,您还为皇后做事,他们却这样践踏您!”

其实我也不饿,早膳吃得也饱,午膳吃不吃也无所谓,我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恹恹地挥了挥手:“算了,本宫没有胃口,你拿下去吃了吧。”

阿廖一跺脚:“殿下!”

我没理她,缩进自己房间里看晋帝留给我的书,我在书外面罩了一层话本的封皮,阿廖识不了几个字,宫中下人更是不认字,我也不担心被人翻出来。

到了晚膳时,饭菜依旧没有恢复,还是像午膳那样寒酸得很,不过后厨的人好歹有点儿良心,至少馒头是热的,腌菜拿肉沫炒了炒,闻起来很香。

阿廖叫嚷道:“欺人太甚!奴婢去找他们评理!”

说着,她提着食盒就走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将饭菜留下来,她瞬间就没了影子,我就奇怪了,我还未发话,她怎的就越俎代庖,替我做了决定。

有小宫女在院中清扫,见这架势,偷摸看了我一眼,我对她安抚一笑,她红着脸低下头,扫地更加卖力了。

我来了兴致,上前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细声细气回复道:“奴婢叫丹参,是内务府送来的婢女。”

丹参面目柔和,说话轻柔,我和她聊得很愉快,转眼阿廖回来了,见我和丹参聊着,她变了变脸色,将食盒递到我面前:“殿下,他们不换。”

我将她方才变脸都看了清楚,失落道:“这饭食不过简单些,也不是不能吃。”

丹参立马道:“殿下,奴婢房里有些腊肉,是姑姑年前赏给奴婢的,若殿下不嫌弃,奴婢可以带着腊肉去找后厨认得的人,借个炉子,给殿下炒锅腊肉。”

我听了食指大动,正要答应,阿廖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你那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放好,怎的可以给殿下吃?殿下千金之躯,你那腌臜东西也配?”

丹参脸通红,忙跪下来求饶:“是奴婢逾越了!奴婢对不起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我暗中瞥了阿廖一眼,将丹参扶起来。并未说什么,转而进了房间。

我连着午膳晚膳没有吃,到了点,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暗卫过来点安魂香,我服下解药,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上悬挂的圆月,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大烧饼。

我看阿廖那架势就是故意不让我吃饭,我在晋帝的教导下冷静许多,不会再感情用事,被人蒙蔽双眼,能看出些人的弯弯肠子,我如今知晓阿廖对我并非真正忠心,而是明里暗里给我找罪受,到不觉得愤怒,只是开始思考,她往日里到底还给我下了多少次绊子。

到了偏殿,我拿着书看了一会儿,晋帝推门进来,手上提着个食盒,他把食盒放到我桌子上,下巴微杨,示意我打开。

我打开食盒,里面是两叠精致的冰皮点心,下面还装着一碗热八宝粥,他淡声地叫我吃,转而又出门去了。

晋帝应当是知晓我院中的事情,没想到他会帮衬我,我以为以他的性子,他会叫我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活该饿肚子。

我五味杂陈地用了点心,完成今日的任务,眼见着外边泛起鱼肚白,收拾好东西往外走,正撞上踱步回来的晋帝,晋帝头戴青玉包银簪,外罩玄狐大氅,内里一声石青色圆领银边云纹袍,明明是而立之年,面容却不比青年人沧桑,甚至更加昳丽,因为久居高位,身上有一种令人不禁折服的成熟和贵气,岁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风霜,反而沉淀了他的气质,仿佛一坛陈年美酒,醇厚而醉人心脾。

当然,这是一坛一滴见血的毒酒。

“陛下还未歇息?”我上前轻声问道。

“你不也没睡么?”他瞥了我一眼,“近来皇后要动手了,你夜晚先不要过来,等着我给你传信号。”

我应下,说完他向我挥了挥手:“早些歇息吧。”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疑惑,他专程跑来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这派一个暗卫来说不就行了么?我转念一想,他教过我,若是一人来打着别人名号说事,那该听一半扔一半,晋帝许是怕我多心,才亲自来与我说一声。

我这性子,委实太轻信人了些,这也是个提醒,我日后得千万注意些。

自这次后,晋帝再也没有叫我去过偏殿,我连着去了偏殿已有两个月了,这样一断我还有些不适应,好在他托人暗中送了我不少书籍,文中有批注,我还是按照以往的步调进行学习,只不过许久都没有见到过他了。

这日我依旧抄录着书上的文字,阿廖端着汤水进来,皇后看这么多天来晋帝都没有追责我,心里料定晋帝不会对我出手,更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便又恢复了我的吃穿用度。

其间宇文清涯也暗中送了些东西来,除了吃食我分发给下人,其余的东西我都放在库房,原封未动。

我对宇文清涯心中还是有怨气的,他骗了我这么久,我出事的时候他未曾出现,如今却来剖心为证,我总是与他有隔阂,但他将我从暴徒手中救下来,是我的恩人,我还是感激他的。

近来宫中传闻,晋帝一病不起,怕是日子不长了,皇后的动作也快了许多,她多次施压,以母家的权势去拉拢朝中大臣,以拥护二皇子宇文清涯为储君。

我冷眼旁观,待到除夕夜,我意外地收到了皇后的帖子,此次除夕宫宴,她说念我思乡情深,开恩让我参加除夕宫宴,与皇族宫妃朝臣家眷同乐。

她操办得声势浩大,俨然将自己作为了太后,我立刻派人去皇后那里表忠心,接着梳妆打扮,乘上步辇往宫宴而去。

大殿中张灯结彩,富丽堂皇,雕花金丝楠木柱子上新涂了金粉红漆,在琉璃八角宫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藻井新上色了珐琅,泛着水波般的流光,夜幕降临,大殿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已有客人先行落座,我用羽毛扇子遮住半张脸,在大宫女的引导下找自己的位置,也不引人注目。

我的位置比诸位皇子往后靠些,和诸位公主的位置向对,算是外臣中比较靠前的位置了,皇后此举想来是做个样子,毕竟我好歹是颖国的长公主。

六公主缩在角落,身上仿佛落了层灰,显得灰扑扑的,她看到我后,对我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媛霞公主姗姗来迟,她前呼后拥地入了殿,俨然是众星捧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她和六公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六公主见她进来,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彻底看不到人影了。

而后宇文清涯和其他皇子也过来了,宇文清涯长身玉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看也没有看我一眼,目不斜视地从我席前走过,坐到自己的位置。

莲花台上鼓乐吹笙,舞女翩翩起舞,宫女端着琉璃盏在席间穿梭,送上精致的菜肴,帝后携手而来,众宾客起身叩拜,我跪在地上,看着金黄的衣摆从丝绒地毯上滚过,一时间有些恍惚,回神时皇后已经叫人平身,我坐到位置上,借着夹菜的动作,偷偷瞥了晋帝一眼,晋帝病恹恹地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眉宇间带着病气,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心里一紧,怎的他是真的着了道?

晋帝对上了我的视线,与我对视了一瞬,他不易察觉地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刹那间放松下来,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口果酒。

我就说嘛,他这样的老狐狸,不算计别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被别人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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