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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天长夜》第10章 梦里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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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美名在外?不仅如此,冯瑾的妹妹还闹着要见我?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连声道:“父皇都说有求必应,阿夜自然不会忤逆父皇的意思。”

我转头对父皇娇憨道:“父皇,您这次可不能拦着阿夜,不许阿夜出去玩了。这可是您许给阿瑾哥哥的愿望呢。”

父皇点了点我的鼻子:“嗯?小丫头片子,说你机灵吧?刚见冯卿,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嘴跟抹了蜜一样,一口一个阿瑾哥哥。为了出去玩,还知道威胁父皇,父皇哪次没让你出去,嗯?”

我作出一副智障儿童欢乐多的傻样子,笑嘻嘻地拉着父皇的袖子,假装自己害羞得说不出话来,父皇哈哈大笑。

待我回到琼华宫,女眷和太医都已经走了,阿廖带着宫女在打扫卫生,见我回来,忙去烧水伺候我洗漱。

我泡在放了乳香的浴桶里,老神在在地对阿廖道:“阿廖,你知道吗?本宫真的觉得,今日本宫的演技达到了巅峰。”

阿廖为我梳着头发:“唉,只希望这样的日子早些过去吧。”

我听她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像是很累的样子,我回头看她,她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我那湿润的头发。

今天她为我担惊受怕了一天,现在累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许久都没有做过梦了,今夜倒是我今年头一回做梦。

我梦到了小时候,和母后住在行宫里的日子。我听教养我的嬷嬷说,母后和父皇不合,在生下我后,不顾众人阻拦,一意孤行带着我住到了离京都千里之外的望乡行宫,据说这是大颖所有行宫中,离母后的家乡晋国最近的一所。

我自小长在这里,四岁的时候便对望乡宫了如指掌,和宫女玩捉迷藏的时候,她们从没有抓到过我。

母后身体不好,在我五岁的那年,她的病更是雪上加霜,我问嬷嬷,母后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嬷嬷长叹一声,说此病,名为思乡。

我搞不懂,既然母后想要回晋国去,和父皇说一声,回去不就好了,可嬷嬷告诉我,母后嫁过来时,曾与自己的皇兄,也就是现在晋国的皇帝大吵了一架,发誓此生都不会再回去了。

母后性子倔,说到做到,如今就算再怎么思乡,宁愿自己病着,也绝不松口回去。

我当时年纪小,只觉得母后太钻牛角尖了,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后来我想,也许晋国有母后不愿意面对的人或者事,所以她才宁死不归吧。

嬷嬷每次叫我多去看看母后,逗逗母后开心,也许母后的病就会稍微好一点,可我每次去见母后,母后从未抱过我,甚至都没有对我笑过。我每次去见她,她都是拿着一本早就翻烂了的书,靠在软榻上,望着满院子的樱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她才意识到我在房间里,看看我,再看看窗外,一直都不说话,我只好主动告退。

我知道,母后并不喜欢我。

我五岁生辰时,母后前所未有地吐了血,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弄得整个望乡宫人心惶惶,我的五岁生辰自然就被放下了。

那日,服侍我的嬷嬷宫女也一并去了母后宫里伺候,我一个人待在宫里,百无聊赖,溜出去,想看看母后。

母后住的碧霄宫离我的月桂宫有点距离,我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到碧霄宫去。

我站在碧霄宫门前,隔着重重叠叠的淡青色纱帘,看到内房里人影闪动,都很焦急的样子。

许久,我听到嬷嬷带着哭腔喊道:“公主,奴婢求求您原谅他吧,求求您忘了他吧,求求您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母后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休想,本宫就算是死,也绝不会……”

之后母后就没有了声音,宫内一片混乱,嬷嬷奔出来,大喊道:“快去叫太医!叫太医啊!”

我不想让嬷嬷见到我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悠,她绝对会唠叨我,我便往柱子后面一躲,没想到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眉清目秀,看起来很温和,他比我高一个脑袋,穿着雪白的衫子,外面裹着青色的纱质广袖大袍衫,头发梳成总角。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粉嫩漂亮的男娃娃,想起嬷嬷以前夸年画上的童子如何粉雕玉琢,我那时候不懂词的意思,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个少年的样子。

少年温声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不及回答,母后身边的一个女官发现了我,她先是对我行礼,转身又对少年行礼,唤他冯公子。

女官唤下人把我带回去,我被宫女抱起来,不停地回头看那个少年,少年温润的双目看了我许久,才转身和女官离开。

我关于五岁生辰的记忆,大约就是这么多,可在梦里,画面一转,我就已经是九岁的模样。

六岁那年,母后彻底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总是神神叨叨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远在京城的父皇担心我,说不能让皇室血脉流落在外,派人把我接回了京城。

我听闻这些年来,父皇一直都有把我接回京城的意思,无奈母后不松口,每年在我生辰时,父皇派来的使者冯家家主都被母后命人请了出去,连我的面都没有见上。

我在宫里待了三年,看过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那些心狠的女人,甚至能把还在襁褓之内的婴儿都掐死,以至于我到十五岁时,算我在内,父皇都只有四个孩子。

我有时候在想,也许母后不是不爱我,只是不会表达,如果不是她非要把我带出皇宫,也许我还没有满月,就被人害死了。

八岁是皇室子女入尚书房学习的年纪,因为父皇宠爱我,想让我再玩一年,九岁的时候才送我去尚书房。

我进尚书房的第一天,就和三哥打了一架,原因是他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大哥在旁边看得心慌,连忙求自己的伴读来劝架,我和三哥被太傅拉开,太傅是父皇以前的老师,向来不屑于惩罚伴读,于是我和三哥一人被打了一记掌心,被罚在尚书房外顶着弟子规罚站。

三哥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放学后,等太傅走了,还把来接我的宫女太监骗到了别处,说是他的母妃珍贵妃找他们,三哥走之前把我按在地上,把我的鞋脱了,丢进了尚书房旁边的点墨池。

我光着脚不能回宫,气得把三哥留在尚书房的书本砚台全扔进了点墨池,一个人蹲在点墨池旁边哭。

“文曦公主?”一个少年走过来,蹲在我旁边,“被三殿下欺负了吗?在下送您回去吧。”

我抽抽搭搭道:“为什么?我又不认得你。”

“在下是大殿下的伴读,冯家的孩子,单名一个瑾字,还未取字。”少年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写给我看,他的字写得很漂亮,是规规矩矩的正楷,我看着他写的字出神,我的视线往上移,才发现他的手也很漂亮,手指修长,肌肤白皙得几乎透明。

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手,就放下树枝,把手伸过来,让我捏着他的手,我只能握住他的四根手指,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我才渐渐止住眼泪,少年把我背起来,往我的琼华宫走去,一路上,我絮絮叨叨和他说了许多事,比如母后的病,三哥的讨人厌,以及大哥的性子。说到父皇的宠爱时,少年顿了顿。

“四公主,您知道吗?皇帝的宠爱是这世间最不可相信的东西,您必须掌握好在陛下面前的分寸,才能荣宠不衰。”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父皇不是我阿爷吗?”

少年轻轻道:“可他是皇帝,然后才是您的阿爷。您知道吗?在您来皇宫之前,最受宠的,当是德妃娘娘生的二公主,您五岁那年,二公主和朝臣私通信件的事情被发现后,陛下一怒之下,夺走了二公主的封号,差点把她贬为庶人。多亏德妃娘娘苦苦哀求,二公主才得以保全身份,可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昨日程国派使节来求婚,陛下就选了二公主,三年后,等公主满了十五,就嫁过去。”

“咦?这有什么不好吗?她嫁过去,就是一国之母了呀?”我奇怪道。

少年叹了口气:“四殿下,程国国君,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了。”

我一时语塞,二姐比我只大三岁,如今却要嫁给一个五十多岁,可以当她曾爷爷的男人,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难怪她今日没有来尚书房,我心里正奇怪呢。

之后我和少年的关系突飞猛进,因为他喜欢穿白色,人又聪明,我给他取了个外号,就叫“白狐狸”。

有日我兴冲冲地去尚书房,想给他看我新得的琉璃兔子,可是太傅告诉我,少年已经离京了,我怎么问太傅都不告诉我原因。

我抱着琉璃兔子哭得厉害,向来不理我的三哥被我这个样子吓到了,竟然一反常态来安慰我,还把自己的琉璃老虎拿出来,和我的兔子摆在一起,假装两个玩意儿在打架,逗我开心。

最后琉璃兔子胜利了,我破涕为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伤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得脱了力,我回到琼华宫就大病了一场,恢复后,居然把少年忘得差不多了,之后的日子,我和三哥的关系越来越好,一直到现在。

我在梦的最后看到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车里端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手握着一根浅碧色的簪子,头也不回地直视前方被风吹开的帷幕,最后车子消失在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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