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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昼白夜》第一章 战之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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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行将就木时步履蹒跚地站在落日城的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的圣盔谷,那些随风而逝的往事历历在目。。那些逝去的人,和着我渐渐逝去的心都随波逐流了。或许伴着回忆死去是最温暖的死亡方式,我微笑着让风将脸上沟壑里的泪吹干。

我叫空,是落日帝国的二王子。我在落日山的无际峰长大,那是落日山的最高点,那里的天空空旷而寒冷,四周是万年寒冰。帝国的男孩儿从五岁开始便被扔在那里自生自灭,只有活下来的勇者才有资格成为帝**团的一员。而我的父皇戎马一生,他的儿子当然也要经过这样的历练。

和我一起在无际峰长大还有我的孪生弟弟落,在我们之后还有两个弟弟上了无际峰,然而他们没能活下来。大哥世在我们上山的第五年年满十八周岁,这意味着他可以下山回到落日城,并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继承王位。

当我和落也年满十八周岁各自背着巨剑衣衫褴褛地回到落日城时,我看到耸立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但这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音覆盖了,那是城里的子民欢呼两位王子归来的声音。

“哥,我们回来了。”落抑制不住兴奋,拉着我向皇宫一路狂奔。

是啊,活着回来了,我的脑海中不时出现死在雪豹和巨灵兽爪下的两个弟弟,他们都在用最后的气息跟我说,哥,要活着,要活着。我从未想过回来继承王位的事,在那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活着成了唯一的目的,为此,你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因此,当活着回到落日城时,我竟有那么的一丝失落,这些年来的目的在一瞬之间不复存在了。我甚至羡慕逝去的两个弟弟,他们至少抱着一个存在的目的走了。

我们在人群的欢呼中走进皇宫,父皇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左边是我和落的母后莲华,右边是夙岚,哥哥世和妹妹智的母后。妹妹智坐在夙岚的下面,已经出落成倾国倾城的女子。世一颠一颠地向我走来,两手捧着我的脸看了又看,眼神迷离陌生。后来我才知道,世在要继承王位的那天疯掉了,于是我被指定为王位继承人,新的皇子,落日帝国未来的王。

父皇让我们走上前去以便仔细端详,他已明显苍老,面容却依然峻拔,仅剩的一只眼睛仍透射出王者的霸气。抚摸着我们坚如磐石的肌肉和上面的道道疤痕,父皇一言不发,眼神里却流露出满足的神情。母后微笑地看着我们,她已不像我们印象中的那样年轻,却依旧美丽。全城的人都兴高采烈地欢迎着我和落的归来,只有夙岚,我读不懂她的眼神,交织着嫉妒和羡慕。

父皇突然拔剑冲我砍来,他的剑出鞘有力,人却毕竟年迈,被我一闪而过。铁剑重重敲在玄武岩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诺大的宫殿中。父皇转身刺击,我顺势攥住他握剑的右手,稍加了一点力,剑便应声落地,我甚至没有出剑就击败了他。多年的求生本能让我忘记了面前的老者是自己的父皇,惯性地出拳向他颈部的侧面击去,这是致命的一击。在那一瞬间,我甚至看到了父皇的脸上带着不为人察觉的微笑。然而我惊异地看到自己用尽全力的一击被一只手掌轻而易举地阻止了,那手掌竟然纹丝不动。他叫梧,是父皇身边的侍卫长。

父皇挥了挥手示意梧退下,他高兴地高举我的手臂大声地对满朝文武说,“这就是我的儿子,未来的王。”

一旁的落也兴奋地附和着,“我的哥哥,未来的王。”

整个落日城的人们再次欢呼起来,只有王座旁的夙岚失落地离开。

不远处世的眼睛里泛过一丝明亮,我不知道他继承王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无际峰归来时也一定受到过今天这般的待遇。

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两个在无际峰死去的弟弟,他们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到过这样的场景么?我的耳边一直萦绕着他们的声音,哥,要活着,要活着……

我的父皇是落日帝国最伟大的国王,在他的领导下,落日帝国在与冥河对岸的白羽帝国长达百年的战争中逐渐占得先机。这场战争是无比惨烈的,帝**团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前方投入一批战士,他们中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少数活着回来的人也几乎都被残酷的战争折磨至疯,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全身而归的人都成了父皇身边的亲信。

梧便是其中一个,据说当时他从战场回来时,骑的战马已经死去,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才在三个精灵长老的治疗下恢复过来,但打那以后梧就失意了,不再记得战场上发生的事,唯一记得的就是效忠和保护我的父皇。

父皇也曾亲临战场,那是二十年前的圣盔谷战役。那场战役,落日帝国和白羽帝国都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兵力。战斗异常惨烈,父皇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几乎所有的士兵,而白羽帝国的军团全军覆没,他们的老国王死在了我父皇的剑下,白羽帝国自此一蹶不振。当父皇带着仅剩几个人的禁卫军回到落日城时,全城的妇孺老幼都将手放在额头上,用最崇高的礼节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那是父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队亲征,却流芳百世。

圣殿下,大祭司为我和落举行盛大的**礼仪式。他把盛着圣水的杯子递给我们,圣水来自圣盔谷一旁的神迹森林,据说那里有神居住的幻想之城——娜迪亚城。圣水是神对我们的恩赐,父皇和大祭司以及所有的臣民都相信落日帝国的辉煌都是因为得到神的庇护。只有皇族的人才有资格喝下圣水,可我并没有觉得荣幸,如果神真的存在并眷顾我们的话,为什么还让这么多的人死去。落显然比我兴奋得多,端起圣水一饮而尽。

吟游诗人高声吟唱着歌颂父皇伟大事迹和赫赫战功的诗歌,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崇拜的神情,除了落。在无际峰的时候我们就熟知父皇的这些故事,落觉得没那么辉煌,那样的胜利不彻底。于是在**礼的仪式上,落站起来,面对父皇和千万的子民宣布,他要率领军队踏平白羽帝国的圣灵城。

父皇冷峻的面容中流露出一丝慈父的悲伤,母后也转喜为忧,所有的人鸦雀无声,原本喜庆的仪式瞬间变得阴沉。大祭司神秘地冲父皇点了点头,父皇表情凝重地把自己的宝剑交给落。我站起身大声说,要同落一起率队征战。母后已经泪流满面,母子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温暖冰封已久的心就要被再一次的离别冲散了。父皇面部抽搐了一下,摇了摇手。我质问他,为什么。父皇没再说话,一群祭司要将我拖走,我挥剑将离我最近的一个劈成两半。哥哥世远远地站在一旁,拍着手,笑着看着这一切。

其他祭司没有理会死去的人,继续向我涌来,我双手舞动着巨剑将他们一个个砍碎。

“动作华而不实,破绽太多。”我听到远处梧的声音,转过身时他却已经来到我眼前。他仅用手指捏着我的剑锋,我就已经挥不动了。

“对不起,殿下。”他说着在我后颈处一击,我便眼前一黑,昏倒在父皇面前。

我醒来时被关在皇宫最高处的顶楼里,透过窗户,我看到落穿着血红的炎鳞甲往城外走。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却被窗外漫天呼啸的寒风湮灭。我看着他的背影和浩荡的千军万马一起消失在慢慢沙尘中,直到沙尘也消散……

落走后我被放了出来,只是无论走到哪里梧都会一直跟着我。除了梧之外,父皇还指派了恚来教授我知识。帝国的教育体系就是这样,五岁之前我们学的都是有关在未来的十三年中如何在无际峰上存活下来的技巧,直到十八岁之后才有机会接受正式的人文知识教育,当然前提是你必须活着从无际峰上归来。

恚是全落日帝国最年长最有智慧的人,他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岁了,驮着弯弯的背经历了四个国王的时代。不过在我看来,他那些以善为本的治国之策都是迂腐的,因为他没有将生存这一最基础的本能作为根本。所谓善,应该是人对灵魂的一种自我救赎和自我净化,但大多数人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生存的问题首先制约了他们。我以为,以善为本,只应是我们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而不应该成为治国之策。

我认为恚的理论是伪善,当城中的子民将一批批战士送上沙场殒命时,善从何谈起。然而恚并不厌恶我言论的叛逆,有时甚至会满意地称赞。

父皇从不过问我学习的情况,只是经常会叫着我一起商议国事。每当我问及前方的战事时,他总是沉默,这让我更加为远方征战的落担忧。难过时我就会跑到母后那里,跪在她身前,将头放在她膝上。母后慈祥地抚摸着我红色的头发,我的儿啊,你已经这么大了,就像你的父皇,高大威武。她绿色的眼睛里透着疼爱的神情,让我无比温暖。

我抬起头问她为什么仿佛整个王国都在向我隐藏着什么,母后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抚摸着我的红发。我的儿,你是未来的王,当你成为王的那天你什么都会知道的。这样的回答更加让我局促不安,世就是因为这个疯掉的么?母后的手开始颤抖,她捧着我的脸颊,空,我的儿,你不可以质疑你的父皇。

我不再说话,紧紧抱着她,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梧将我带到城墙上,父皇高高的站在那里,凌厉的寒风灌满他的长袍。他像一尊落寂的雕像,冷峻而威严。

“你的脚下是什么?”父皇没有看我,声音刚毅有力。

“落日城。”我淡淡地回答,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母后的话,你不可以质疑你的父皇。

“告诉我,空,你最爱的人是谁?”父皇转身面向我,眼神再次透出我和落回城时那样的温暖。

“母后和落。”我不假思索地说。

“从今天开始,落日城就是他们。”父皇说完拂袖而去,背影沧桑却坚毅。

我看见远处的恚在冲着我笑,他那些伪善的理论显然要在我心里被重新理解了。

每天都会有只白隼从远处飞到宫殿里,后来我知道,它捎来的是阵亡名单。每当接到名单时,我总会看到父皇的手不经意地抖动一下,但面容一直冷峻,只有母后在簌簌落泪。白隼展翅时在地面映下死神的影子,让我烦躁不安。宫里流言四起,有人说落已经和军团全部葬在冥河的深处,有人说身处战争的人被魔鬼下了诅咒,直到战死,永远回不来了。庆幸的是,阵亡名单上没有落的名字。

梦里我看到那只白隼带着死亡的气息飞来,它背后是在无际峰死去的弟弟们的声音,哥,要活着,要活着。活着,我的苟活建立在落在前方的浴血上,回想自己过去十几年在无际峰的生死历练,在这时变成了莫大的讽刺。朦胧中,我看见落站在尸横遍野的圣盔谷中,胸膛被一把长剑刺穿,风吹动着他红色的头发,血让他身上的炎鳞甲更加明艳。他用尽最后气力跟我说,哥,要活着,要活着。

我被这鬼魅的场景吓醒,此时父皇正屹立在我的床前。

“跟我来。”父皇的语气带着不可否定的强硬。

我披上长袍跟着他再次来到城墙上,夜里的风更加狂躁,夹杂着冰凌,打在脸上阵阵作痛。

“空,我的儿。”父皇第一次这么称呼我。“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落日城?”我不明白,迷茫地看着他。

“对!你一直认为生存是存在的根本,现在我告诉你,善就是生存。”父皇的声音逐渐变得和蔼。

“您将落他们用血换回的生当作善,那不公平。”我忘记了母后的话,质疑了父皇的言论。

“他们的牺牲换回我们种族的延续,善便有了道理。”父皇的声音不再强硬,带着淡淡伤感。

“我们从一生下来就为生存而战,从无际峰活下来的目的就是在这场战争中死去。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战争吗?”

“战争无法避免。”

“为什么?”

“我的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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