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两点钟方向，120。”

“有两个人，一个在树后面。”

“四点钟方向有人过来。”

耳机里的声音非常陌生，但是她也没得挑了，其实，她早就已经失去她的观察员很久了，不是吗？

她最好的搭档，一直都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不断地调整着，她同时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知道她在这时什么都不该想。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好像是灵魂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心无挂碍的专注在瞄准器上，专注在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上，一个漠然的漂浮在上空，漠然的看着趴在泥巴里的自己。

“啪！”子弹射出去，观察员报告结果，她调节瞄准器准备下一次射击，继续，调整呼吸，专注，好像自己从未存在。

“啪！”那个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士兵顿时没了生息，脑袋断在外面躺下了。

“转移，第二隐蔽处。”

好吧，提起超过7.2kg的AW超级马格南，继续，下一个。

没有尽头。

总是这样，不断地。她看不到尽头。

另一个人，怎么能一直专注在这样枯燥的事情上面这么多年？连她这样枯燥的人都觉得枯燥了。

为什么，你就不可以放弃呢？

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为什么要从隐蔽处出来？为什么不对我开枪？此刻的你难道不是敌人吗？

十个小时以前，东晨从对面山坡上掀开吉利服站起来，手里是一把M40A3，1124mm长的枪身枪口垂地，微笑着看着她。

一如以往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温柔的，骄傲的，赞许的，宠爱的。

“头顶上有人，正前30，树上。”

见鬼，她坏脾气的抬手直接解决了那个倒霉的家伙。

这个搭档说话就不能更简洁点，更准确点？明明之前还磨合沟通过吧？他是只雏鸟吗？

“你在想什么？前进。”

关你屁事！她难得这样暴躁，对，她知道她不该暴躁，可是……东晨，其实你爱我是什么意思？

说过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吧？说过‘你只是搞错了，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话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我都已经忘了！

简单，你怎么可能爱她？那么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能给你什么？

你想做什么？打算像个平凡的家伙一样丢下枪回去嫁人生孩子吗？

你的舞台在这里，没有枪，你什么也不是。

见鬼……两个女人怎么生孩子？（这孩子不知道两个女人也是可以生孩子的）

你给了我一整个世界，一个舞台，一条路，一个人生。可是，你从未问过我，这是否是我想要的。我曾经觉得，如果这条路上有你，那么这不失为一个好的人生，是你自己否定了它。抱歉，你说过人生没有重来。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就算要爱，你也应该爱你手中的枪，不是吗？

还有谁能给你这样的忠诚？还有谁能对你如此诚实？还有谁能永不背叛？

你是天生就应该拿枪的人，你怎么可以背叛你的枪？

是啊，你总是这样说，可是……抱着枪睡觉，很不舒服啊。

冷的，硬的，永远，也不会回应我的。

这条路上有一切的荣耀，唯独，没有一个可以让我回去的地方。

“猎鹰一号到达P点，南面有四个人，没有发现狙击手。”她开口，声音有些哑，她希望那个八卦的副手不要想多了，或者她根本就不应该让他看见她跟东晨见面的，杀人灭口？很容易。

你曾经给我讲过驯鹰的故事，那叫熬鹰，在饥饿和恐惧中，在血与牢笼中，一直陪伴在那只被驯的鹰的身边，给它食物，安抚它，几天几夜以后，那只鹰放下了骄傲，从此一生只认这一个主人，只接受主人的喂食，只在主人的手臂上停驻，只肯被主人爱抚。

我知道，那是因为动物有一种很简单的思维，谁在它最脆弱的时候给予它庇护，它就会形成一种思维定势，认为这个人能够在一切情况下庇护它，并且认清楚它的确有需要被庇护的时候，即使它是这天空中最强的鹰。

然后，它以自己的忠诚来交换那个人的庇护，以自己的一生来交换那个人温柔。

动物其实不傻，它们只是太固执。

你陪着一只鹰长大，却在它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可惜，你来晚一步。

我似乎，已经有主人了。

我有一个想要回去的地方，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有一个人可以从这冰冷的世界中庇护我，愿意让我在她的怀里停留，不管多久，她都不会催着我重新飞起来。只要我想，我就可以一直留在那里，你知道吗？有一个人一直一直的等着你，是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好像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无路可退，都不会无家可归。

东晨，曾经，也有人这样等着你吗？

哦，我记起来了，的确是有人这样等着你的，叫……艾贝尔？还是阿贝尔？总之，那个女人等着你呢，为什么不回头看一下呢？你说要专注，飞翔的时候不可以看地面，因为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太能让人留恋了，如果你能停留，你永远不会想要一直流浪。

只是，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流浪。

“秃鹫会打爆油罐，射杀出来查看的人，看看有没有军官。”

“明白。”那边火焰冲天而起，惊乱的人从室内跑出来，没有，没有军官。她只好杀了那些士兵，看来里面还有不少人呢。

“不在这里，我们搞错了，撤退。”怎么搞的？她得回去问问胥华玦，这不像一场围猎，但愿她还能再回去一次，在她真正的被派出去之前。

路已经不同了，她看着被淹没了的来时路，这该死的雨林从十点钟开始就下个不停，估计不到下午不会结束，她必须选择其他的路线。

对，路已经不同了，在我们一直往前的时候，在我们没有发觉的时候，那些曾经的道路已经悄悄地被湮灭，当我们想要回头时，只能看到一片陌生的沟壑。

即使想挽留，也来不及，为什么你不明白？只是差之毫厘就能谬以千里，何况是脱轨了的，整整三年。何况是错开了的，从那一年开始的整个人生？

如果当年的你有回应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你会这样想吗？你会感到后悔吗？

不，你不会，你是东晨，是只往前，不后退的东晨。你从不后悔，因为你从不轻率。

是我输了，是我背叛了你，因为这条路，我已经走不下去。

如果可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希望你不管走在哪里，都能够感到幸福。

虽然我不知道，枪是不是会给你幸福？

“噗！”一颗子弹射进她身侧不到十厘米的泥土中，一秒以内她看清楚对方的确是发现了她，并且在这同时猛的跳起来给予对方还击，并且掉头闪避。她的观瞄手在她身后掩护她，她退到安全地点对对方进行火力压制，好让她的同伴可以退下来。

那种感觉……她眯起眼努力的看过去……是东晨。

这是警告吗？我们的诀别，已经开始了？

怎么可能……东晨，你怎么可能……对我开枪？

毫不手软的还击，但是脑子里已经被纷杂的思绪填满，她再也找不回她的冷静，她知道东晨在放水，但是她很想走出去，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来啊，连瞄准都不用，开枪吧。

如果你想杀我，你只需说一声，不是吗？

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是搭档！我们是最好的搭档！我们是唯一的……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一切都抹杀？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难道不能和平的结束？难道我们之间非得要你死我活？

我只是不想你死……

我已经，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我怎么能放任你再次去找死？你明知道的，你已经不适合再在这战场上奔波了，难道非要哪天死在子弹下你才肯罢休吗？你的生命中，就只有枪和子弹吗？

她很努力的牵制自己，把眼睛牢牢的黏在瞄准器上让同伴先走，那边的身影鬼魅般闪现了刹那即消失无踪，她警惕的试图从哪些茂密的树叶草丛中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噗！”一样的闷响，只是这次是入肉。

她抬枪还击，也许是被疼痛刺激，顿时凌厉起来的气势加持在那些子弹上，从她这里看不到东晨，但是凭借她对东晨的了解，她太清楚她可能会在什么地方了。一发又一发计算精确的子弹将那个完美隐匿的人从掩身处逼了出来，她挑起枪，有那么四分之一秒，她完全可以打爆东晨的头。

可是那一瞬间心里一凉，接着她感到自己被对方的枪口盯准，来不及多想立刻顺着身下坡度一个驴打滚呼啦啦滚了下去。身子砸在石头上，她右胸上方接近肩胛的位置被洞穿了，血迅速的染湿衣服，好在她的衣服本来就被雨淋湿，现下添上一抹黑红也并不显得多打眼。

她把自己埋进灌木丛里，让那些挂着湿泥的树根草枝耀武扬威的踩在她的脑袋上，她从口袋里扯出急救包对着伤口撒上药粉，塞上药棉，用止血贴一贴了事，末了想起背后还有个洞……不管了，想管也管不到。

一天后她浑浑噩噩的回到胥家的营地，一进入胥家表示的地盘内就有人上来接过她的枪和包，把那个浑身湿透丢了魂似的人抬到医疗兵那里去。

“哦？小简单受伤了？”毫无同情心的胥大小姐闲闲负手踱步进来，简单躺在行军床上输着生理盐水抗生素，惨白着一张脸，唯有眼里全是红血丝。

“怎么了？见到她了？”

床上的人点点头，一副什么话也不想说的样子抬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儿胥华玦没出声，一双手却按在她的手上，那绝不是胥大小姐玩惯了各类武器能徒手击杀九尺大汉的手，那双温暖柔软的手盖上来的瞬间，该流的不该流的眼泪全部从掩盖下奔腾而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