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是个普通的小妖，没什么高贵血统，跟女娲伏羲之流没啥远亲近邻的关系；也谈不上法术高强，不会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但小妖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妖。

小妖本是银杏树上一颗银杏果，却不知为何几百年过去了都既没成熟也没落地。这棵银杏生长在某个村落里的正中间，由于年份长了，就被村人当成了灵物，用砖头围了又用篱笆圈了，逢年过节就有人向这老树烧香进贡。

一般妖物都是吸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才得以成妖，可这村子正中人气污浊，又哪有什么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可言？即有也是尘土浮华香火烟气。所以说，小妖这妖却是成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但不管怎么说，小妖总是成了一个小妖。

妖界一向阴盛阳衰，小妖也没违了惯例生成了女妖。小妖的原形既是银杏果，也就生得圆圆胖胖的十分可爱；因为没能成熟，所以常见她青衣绿袄翠鞋碧簪；又因银杏果肉本就洁白光滑，小妖也就生得肌如凝脂肤似牵羽。这样一个小妖真真是顾盼生辉我见犹怜。但小妖不知自己长得多么祸国殃民，由于年纪还小，生性活泼的她心智渐开之后便开始四处走动。

开始的时候，小妖十分怕人，因为她亲眼看着同一棵树上结的兄弟姐妹果们被人拾回了家甚至是从树上摘回了家，然后就变成了人嘴里的咀嚼之物。小妖刚化出人形的时候，也就十分地惶恐，总是在半夜里确定没有人的踪迹之后，才悄悄跑下来玩。

这一天，小妖刚下了树就吓了一跳。一个胖敦敦的小娃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看着她。小娃娃挂着一个富贵锁，身上只穿了一个红肚兜，肉胳膊肉腿的很是可爱。小妖眨眨眼，小娃娃也眨眨眼。小妖直觉这小娃娃无害，便大了胆子问他：“你是谁？”

小娃娃反问她：“你又是谁？”

小妖说：“是我先问你的呀！”

小娃娃反应很快，马上说道：“所以你才要先回答呀！”

小妖歪着脑袋想了想，深觉小娃娃此言有理，所以小妖就老实告诉他说：“我叫小妖！”

小娃娃也礼尚往来的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我叫娃娃！”

小妖从来没听过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就奇怪的问：“你为什么叫娃娃？”

小娃娃反驳道：“那你又为什么叫小妖？”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小妖呀！”

“我也本来就是个娃娃呀！”

小妖没什么阅历，她觉得娃娃说得有道理，但又有点没道理。可她就是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她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意思。小妖觉得娃娃很好玩，娃娃也觉得小妖很可爱，两个人忽然就莫逆起来。

娃娃是长白山里的一棵人参，小妖虽然没什么法力，但还是觉出了他身上的妖气。小妖觉得这妖气与她自己的很有些不同，带着一点仙气。其实小妖从来没见过仙气，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小妖曾在夏天的傍晚听老人们讲古，说人参是天地灵物，时日久了是会成仙的，因此当她得知娃娃竟然是只人参之后，便无限羡慕。可娃娃不这么看，娃娃说正因为他是天地灵物，所以很多人都想着吃他的肉，据说那样也能成仙。小妖听了也就不再羡慕，转而又同情起他来。两个妖生平都是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孤独寂寞，忽尔有了好友，都喜不自禁。从此天天结伴游玩，倒也颇不寂寞。日子长了，小妖倒是跟着娃娃长了不少见识。

忽有一天，娃娃愁眉不展，如有心事一般。小妖一问之下，方知娃娃足有三万多岁了，却没能成仙。娃娃虽然每晚都与小妖出去游玩，日来却是在山中打坐。连日参悟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劫数没有渡完。

小妖对于修炼之道闻所未闻，更不会懂什么劫不劫的，就细问根由，如此一来，娃娃反倒大吃一惊。要知妖者，乃为天忌，故此劫数不断，每五百年即渡一小劫，一千年渡一中劫，一万年即渡一大劫。小妖身为妖者，竟然不懂此道！且小妖年已七百有余，但却从来没有遇过劫数。这岂不怪哉？小妖听了，也疑惑起来。两妖思来想去，不明原委。

娃娃忽然说道：“有些劫数并不按时发动，譬如情劫，却是遇之则渡。或许你尚有这类劫数未渡，因而未能引发时运之劫呢？”

小妖什么也不懂，自是娃娃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只见她沉思片刻，其实以小妖那简单的脑袋瓜子，也沉思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她觉得沉思的样子很好玩，便摆个沉思的样子出来。沉思完了，小妖就很有义气的拍拍娃娃的肩膀说：“那我就陪你渡劫！”

娃娃并不知这未渡的劫数是个什么样子，本有些害怕，此时听得小妖肯陪他渡劫，三万年来尘封未动的心似是久涸之地注入清泉，感动莫名。就对小妖说道：“你肯陪我渡劫，这份情意我铭刻在心。只要我在，必定卫护你周全。但是渡劫之事，很是凶险，你要时刻注意自身安全。如果我劫数来了，你要躲开。”

小妖十分单纯，哪里会想那么多？她反对道：“我躲开了，那还能叫陪你渡劫吗？我一定竭尽所能助你渡劫！”

娃娃益发感动，更加不想她涉险，便吓唬她道：“你也是妖，倘若不避开，引发你自身劫数，岂不是劫上加劫？到时候不但帮不了我，还会害死我，你也会魂飞魄散。你可想明白了？”

小妖听说会害了娃娃，便不敢再反对，连声应是，说道：“那等你劫数来了，我躲开便是。”

两妖主意已定，便开始商量如何渡劫。但小妖固然见识短浅，娃娃也是藏在深山，少与人言。两妖平日里只恨离人世不够远，自然毫无阅历，又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商量来商量去，直到月落乌啼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天光渐亮，不得已，两妖草草分手，商定明日再议。

如此过了数日，渡劫之事毫无头绪，娃娃便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小妖看了暗自着急，却也是毫无办法，只是陪在一边好语相劝。勿有一天，娃娃来的时候，面带喜色，一扫往日阴霾，小妖见了，不由暗暗称奇。

娃娃开门见山的说：“咱们虽然没有办法，但这天地间也不是只有咱们两妖，咱们可以去找有办法的妖去问问呀！”

“可是有办法的妖在哪里呢？”

“我已经想好了，如今这世上，人多妖少，只有东海诸妖群集，咱们到那里去问问看吧！”

小妖自是不会反对。两妖了无牵挂，说走就走。虽说历劫之事事关重大，但妖寿颇长，倒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的，两妖说说笑笑，一路游玩着往东行去。

开始的时候，两妖尚且刻意昼伏夜出，但玩得兴起，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懈怠。尤其小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往往是天亮时分仍然意犹未尽，不肯睡觉。娃娃感于小妖肯陪他渡劫的知遇之情，便不忍十分忤逆她。渐渐的，两妖也就不再顾忌白天黑夜，随性而行起来。如此一来，路上难免遇上三两个人，初时小妖还见人就躲，次数多了，连人也不怎么怕了。

小妖的形貌恰似少女，娃娃却如五岁儿童一般。路人见了，往往好奇，何故孤身女子却带着个幼儿赶路？更有那贪色之徒，见小妖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且是孤身带着个孩童，又从外地来的，便起了不良之念。小妖虽无法力，娃娃却是道行高深，都一一替她打发了开去。这些苍蝇蚊子虽然讨厌，却也没扰了二妖的兴致。

这一日，两妖游山玩水累了，便在山间休息，却听得林间有人纵情放歌，那歌声虽带些野气，却是婉转。只听那歌词道：

山花香，野草浪，蜜蜂蝴蝶狗牛羊。山野村庄好风光，牧笛村歌遍山岗。莫道土人不知礼，世俗能把人改样。何妨荷锄学元亮，管它五帝与三皇。豆干花生且入口，山乡土酿落肚肠。世人唱戏我袖手，且看明朝谁胜场。（注：陶渊明字元亮。）

小妖不懂人情世故，尚自懵懂，只觉得歌声入耳，韵味悠长。娃娃虽与人颇少来往，但他终究已有三万余岁，听了却是大吃一惊。颇觉此歌虽然粗鄙，却意境悠远，隐含深意。当下断定，此歌绝非凡人所作！小妖见娃娃如此推崇，起了好奇之心，就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的胸襟。娃娃本已起了相惜之情，但生性不喜与人来往，不愿现身。现在见小妖想见，也就顺着她的意说：“看看就看看，想必也生不出什么枝节来！”

两妖遂迈步循声觅去。走不多远，却见一个猎户背负两只野鸡，一只野兔，正自下山。看他虽然形貌魁伟，英气逼人，却没什么得道高人的气质，不像是能作出如此好词来的。娃娃尚自在那里疑惑，小妖却已经开口问道：“这歌是你作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