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酒摊上。

“先生，你这……真不能喝了，这都多少瓶了！”摊主是个长的矮矮小小的中年男子，身前挂了个大黑布袋子，袋里已盛了诸多酒钱。此刻正一脸为难的劝着一名顾客。

男子面前的桌面上已经或倒或立的囤了许多酒瓶，桌下也是一大箱的空瓶子。

闻言，男子垂着头并不作理会，细碎的发遮住了眼底的疯狂，默了默，他痴痴的笑了起来。笑的那摊主不禁后退了半步，怯怯的小声自语“莫不是醉了发起酒疯来吧？”

话音未落，就见那着一身玄色的男子目光锐利的扫来。

好在那危险的感觉持续了不过半秒，那男子便扭过头，从怀中掏出红票若许一下子拍在餐桌上，自顾自道：“啤酒味儿不够，再来点老白干！”

摊主嘴角抽了抽并不接钱。

虽然俗话说的好，有买卖不干王八蛋，但这位爷实在是太猛了点，这便是铁打的胃也得被灌穿了吧。他这把年纪在这夜市摆个摊赚点小钱也不容易，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喝到吐血要送医院。

高昂的就医费用不说，这街上的多舌妇们还指不定要将他怎么编排呢！

于是急的一头虚汗的摊主，只得继续好言相劝：“不是，那个，一个大男人家家的，有什么事什么坎过不去，非得在这儿折腾自个儿啊？”

“呵。”男人嗤笑一声，转头。通红的一双眼定定的望着摊主，眸子又像是没有聚焦一样散着。直看的人心口发毛才又似轻叹道：“你懂什么？”

轻飘飘一句儿话气的那摊主直想掀桌——我怎么知道你在那儿矫情个什么啊！但爷你别在我家摊上撒酒疯啊！

闷了半天，摊主终于憋出天雷滚滚的几个字“你不说，怎的就知道我不懂？”

“三个月前。我被公司开除了……”

“啊？那有啥。不就一份工作嘛！小哥听我一句劝，与其在这儿愤懑不平不如赶紧儿再找一份工作。”

话音未落，男子就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气急败坏的拍起了桌子。

一时间，桌上、地下叮叮哐哐酒瓶子碎了一地，伴着男子笑的嘶哑的嗓音显得格外瘆人。

摊主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眼前近乎癫狂的男子，他没想到只是随口一说竟然就踩住了人的痛脚。

“你你你，别喝了吧……？”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又听那男子凉凉道“多谢老板的关心。”

男子抽噎一下，晃晃悠悠的撑着桌子站起身来。一双眸亮的惊人，灿若琉璃，没有浸染分毫醉意。

摊主心里咯噔一下，只听得男人喟叹一声“我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这就要走了，酒钱都还对吧。不耽搁你做生意。”

面上虽不显，但那么多瓶酒下肚，男子还是头重脚轻，步子迈的虚浮、试探。脚底下似乎踩着绵花一样。摊主心情复杂，深呼吸几口气，想去扶他，却被人推拒了。

又耐着性子劝了一句“借酒消愁愁更愁，不如你对我说说，就当倒倒心理垃圾了。”

“倒垃圾？有什么用？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又痴笑起来，只是那泪却不似笑出来的。

晶莹剔透，于眼窝滚落，一颗颗串接成帘，留下淡淡痕迹。笑过之后，男子低低的唱了一曲什么歌谣，那种小声到几乎耳朵不能分清的模糊调子却意外的带着种声撕力竭的感觉。

摊主看着男子脸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不禁抖了抖。叹息着准备收摊时，却听那人道：“借酒消愁？消什么愁？”

“无由的任性，不坚强的心，女人一样矫情。终究是我自己葬送了自己。”

“若有来生，必当……不，那改的面目全非的还是我自己吗？”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所以说，我那么在乎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那么轻易就要说离开？”

“因为得来的太轻易？算了，我还有……”

“哈，还有我自己。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哐。”男子猛的栽倒，头咂到了一旁的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酒摊老板近乎飞速的奔来，惊叫“先生？先生！”

而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男子昏迷过去之后，诸多烈酒的后劲也上来了。男子透着浓浓酒气的呼吸遂渐微弱，脑子里混沌一片只剩下了余音未尽的“自己”。

是的，哪怕世界上所有人与我为敌。我还有我自己。

本心本性这种东西我很喜欢的，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讨厌我的人而改变呢？

我要做，自己喜欢的自己！

******

窗外的雨很大，寒风凛冽中下坠渐快的雨滴斜飘着打在窗上，绘成一片清透的雨帘。齐渊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的仰头靠在椅背上，很不舒服的样子。

“需要开一点窗子吗？”齐渊右手边靠窗坐的女孩见状，有些担忧的询问。

“开了窗子，雨水会被风吹进来吧，笨蛋！”女孩对面的少年有些好笑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转而递了一个塑料口袋给齐渊：

“林季言？难受的话就别忍了，吐袋里吧，一会儿下车扔了就是。”

闻言，一直闭目养神的齐渊终于睁了眼“你叫我？”

那少年被哽了一下，不悦的撇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回头拉住了白衣女孩的袖子：“紫橙，这家伙不会是坐车被摇散了脑子，记忆全随呕吐物一起被冲走了吧。要不要……”

被唤作紫橙的温婉女孩闻言有些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总这么满嘴跑火车，所以才不招季言哥的待见。”

“哪有，明明……”

听着两人的打情骂俏，齐渊的神情越发凝重。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改了名字，还多了这么两个极端自来熟又黏糊的“小”朋友。

微抿起嘴，齐渊默不作声的打量起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闷湿的封闭车箱、锈迹斑斑的铁窗口、四人一桌的设定，简直就像是在坐火车。

齐渊的右手边坐着那位叫紫澄的白衣少女，容颜虽美，脸上却总是带着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微笑。与那极其自说自话的少年似乎是一对早恋儿童。

而除了她们，车厢内只有比较稀零的几位乘客。车窗外也是漫天的荒芜绿意，让齐渊头疼不已，只好询问出声：“我们这是去哪儿？”

“啊？”

齐渊又问了一遍。末了又觉得不太妥当似的补充一句：“我晕车，倒是真有些糊涂了。”

“不是，季言哥，不是你说要带我们去个地方吗？”紫橙难得收起笑容，有些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什么地方？”齐渊对她们略有些尖锐的目光视若无睹。

“嘿。”那少年冷笑一声“你说是去哪。难不成还真是酒壮人胆，还是刚才那餐盒里装了什么熊心豹胆？你这是……要反悔？”

“季言哥？”

齐渊有些头疼的起身，这都什么破事啊。

“我去厕所吐一下。”言罢，齐渊便抓起从刚才起便一直安静的伏在他脚边的迷你旅行背包。

正欲起身，那少年却霸道的把腿一蹬，生生压迫着那摇摇欲坠的塑料桌子倾倒下去拦齐渊的路。面上神情十足的挑衅“人可以走，包留下。”

齐渊没搭理他，反倒把目光瞧向紫橙。这个娇媚女子正一脸玩味的斜靠窗边，如凶猫戏玩爪下鼠般，看着这场闹剧。

见齐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偏头笑笑“季言哥，不会一去不回的。对吧？”分明是疑问的语气，偏被她说出一种不可置疑的感觉。

像一个有十足把握的君王在运筹帷幄。少年自也是懂她的。顺从的收起了他的利爪，甘愿臣服。

齐渊勾了勾嘴角，背起包便侧身走了。这种心理压迫类的战术这小妹妹倒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但对他，没用。

沿着窄小的过道往前，两节车厢的交汇处那，有一个很简陋的小隔间。

隔间的小门紧锁着，明显此时已有人在里面。

齐渊静静的候在一边，准备等人出来之后，再进去翻翻原身的背包，判断下情况。不过，那人一出来，齐渊就改了主意。

那是一个修着细碎长流海，低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眼睛很大呈暗金色，微挑的眼角写意的点着一星红梅。

桃花般的半截散花袖下露出病态苍白的皮肤，她的两只手腕上方都用浸染了零星血渍的长绷带凌乱的系着。

“有什么事吗？”女孩挑眉问道，被人这么挡住去路并无礼的盯着难免有些不悦。齐渊闻言怔了怔，收回了那太过直白的打量目光，侧身给女孩让道。

“抱歉，一时孟浪了。”顿了顿又问道：“我晕车，一天到晚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过站没。可以问一下这火车是到哪里了吗？”

“没事。你要去哪？现在停靠在三里镇边，再过个把时辰就到终点站了。”

“终点站？”

“你不知道？”女孩不禁打量了齐渊一眼。

只见他细框的金丝眼镜之下，一双杏眼因着笑意微微眯起，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欲飞，衬托的长相越发俊美，顾盼神飞。

是本地人向来最期盼，而久不可得的傲然姿态。

“难不成是外省归乡？不是吧，这躺车向来被称作景城专属列车的。别是上错车了吧？”女孩一脸的惊奇，似乎是在说从未见过如此迷糊之人。

“大概吧。唔，你是在前面那个车厢的？如果可以我能去跟你挤挤吗？也好一同有个照应。”

“这个，我就是要在三里镇下的。反正我也要下车了，不如你去我位置坐？那人还挺多的，你问路也方便。坐位号108。”

“啊，多谢！再见。”齐渊感谢的看着少女离开。不过那个水色衣衫、绷带缠身的身影，虽陌生却总让他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他忘在脑后，但齐渊也没急着前往另一个车厢。他进了厕所的小隔间，把旅行背包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翻了个底朝天。

包里装的东西很多，大都是些日常用品。唯有三样东西在齐渊看来比较特殊。

其一是一本黑皮文件。齐渊四处抠了抠，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打开不了。只能作罢。

其二是则一本厚如字典的笔记本齐渊翻了一下，全是空白，也不知原主在有了智能机之后还往包里塞这么厚一个笔记本意欲何为，拿来当武器？

“啊嘿！看我的板砖攻击～”这种？

齐渊扶额，敢紧把这有毒的脑洞给止住了，伸手继续在杂物堆里掏啊掏，捣鼓了半天才完整的分离出了那第三样东西——

一块橡皮泥？

虽说不明白这些东西究竟有何用处……但放在这个世界背景似乎有些微妙的世界里，就绝不简单。

把各种无用的杂物收拾妥当，齐渊果断去往前一列车箱。

“108号……108号……”小声念叨着，齐渊开始左顾右盼的寻找坐位，顺便观察环境。

与之前那列车箱的稀少人烟相比较，这里便鱼龙混杂的多。拖着邻坐拉家常的、看电视的、泡面的，应有尽有，与齐渊从前世界的列车景况也无甚么不同。

虽称不上人山人海，但座位却着实不大够，连消防箱上都挤满了人，偏偏那女孩所在的方寸之地却空空荡荡。

只是，不论是这斑驳朽坏的绿皮火车，还是乘客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动作着的场面，都无比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来着？

然而不等齐渊仔细想个明白，就发现列车箱前排一个仅剩的四人座，被一个带着乌黑鸭舌帽的女孩全部霸占完了。

更巧的是108号座位，就在那鸭舌帽女孩的座位旁边！但古怪的是，其余的人都像看不见一样，就连列车上的检票员也是一晃而过。

简直……就像是幽灵一样！

齐渊有些腿软的抓紧了原身的背包，刚想掉头离开，就因为列车即将到站，而被车箱内攒动的人流不推向那诡异的角落。

鸭舌帽少女看着自家系统里的讯息有一点懵逼：“这……搭档绑定的功能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和这位纪前辈绑定的啊啊啊……”

“哎呀，我的小祖宗哎，这么火急火燎的召我出来，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接过话头来的是一个凭空出现的模糊虚影。

她有些无奈的冲自家宿主翻了个白眼，耐心解释道：

“没事，这就是公司最近开展的新老交接活动，昨个儿你任务失败被那妖怪一巴掌拍在脸上一直昏睡到现在。”

“在护送你到中转站来的过程中，我就自作主张的抢先为你绑定了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前辈。”见林雀沉默着不发声，系统小律也不以为意，继续碎碎念：

“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一个生平简历平平无奇，死后也只是个普通孤魂野鬼的家伙，居然能有幸进入我们单位，还被分在我这种金牌系统的手下……”

“啧啧，昨个儿也是，任务失败明明就有个不算好过的惩罚，我手下丧命在这催魂夺命的魔音下的小咸鱼还少吗？结果，你居然直接晕过去了，避过一劫。”

“上头的人见你运道不错，便也要求我让你加入公司最近大力推广的新老交接活动里。也是赶了巧了，戾苑她们早了近乎半年也没有物色到和适人选，我昨个刚接完任务去接你就碰上了这么个大师……”

见小律有这么一直念下去的念头，林雀有点无奈的插话打断——“这位纪前辈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我与他只是打了一个照面，见他通身都是气派，浑身的功德浑厚而圆满，但他功德点却寥寥无几还未破10。恐怕是最近才攒够了点数，已经把它们兑换成养老保险系列了。”

“养老保险？”林雀一脸懵逼，她现在打工的这家快穿公司不是网文上那种酷炫狂拽吊炸天，只会剥削、压榨主角劳动力的反派角色吗？

“对啊，搞什么哦，跟了姐这么久你还不清楚我们【道是无为】的情况吗？”

“跟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我们公司是绝对不会用白工的！一旦成为我们的正式员工，虽然任务一样不能自选，但我们的福利制度绝对是全宇宙最棒棒哒好吗？”

小律骄傲的昂了昂头，继续凯凯而谈。微卷的低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数次在火车坐垫上穿过，不过对话中的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一点。

“不仅每次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丰厚，除去应得的功德点外，根据任务的完成情况我们还有各种相应的奖励。失败也不会像那些极端而又低劣的小公司利用抹消存在来恐吓人！”

“并且若干年后只要工龄超百年的都可以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功德点来兑换退休养老的机会，甚至是选择继续穿越大千世界来渡假旅行都行！这些具体的类别很多，我们干脆就把它们统称为养老保险系列。”

林雀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也就是说，和我之前进行的那些实习期任务一样，在正式任务中失败也不会死亡对吧？”

“当然啦，你最初进来的时候怎么培训的啊，这都能忘？”系统小律没好气的质问一句。

“我……那个，听说如果搭档进行任务的话，难度也会随着增大……”

“哦，你说这个啊，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啦，为了预防部分想要钻空子作弊的任务者，我们通常情况下采取的都是，人数加能力决定难度的办法。”

“但是，这次的新老交接不一样啊，新人菜鸟太多了。虽然有老一辈的人带着但也要考虑周全……像是两辈人关系不融洽，非但不互帮互助反而反目成仇啊、小咸鱼们年轻气盛总是拖后腿啊什么的。”

小律摊了摊手，又想起些什么似的从身后的异质空间里边抓了几张乱七八糟的图表出来，示意人看：

“所以说，开启的点数，反而是看两人的综合实力，基本上只要是两者之和过了九十的都会去掉一半，然后再看数字的高低来安排具体任务空间。”

“啊……但是我和那个纪前辈连面都没见过，是不是有点……”

林雀低头戳着手指，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发显得委屈无奈、楚楚可怜。

不过，再好的招数用的多了也就不管用了，小律直接眼不见心不烦的挥挥手，又从身后的空间里面召唤出一堆文件。

“停停停，我知道你在担心啥！系统优秀排行榜前百的前辈们我都收集了他们的具体资料，包括你期待的素颜相片！”

“嘿嘿。小律，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偷瞄着对面半空中突然浮现的闪耀银屏和自顾自对着资料嗨起来的少女，齐渊脸上的表情彻底石化了。

什么来着？系统？任务？

他果然还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