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生看了看自己领口，因为魏攘刚才揪住自己的领口，现在上面沾染了许许多多的血迹。他并不害怕血，但刚刚洗完的澡因此还得再洗一遍让他觉得有些麻烦。

他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大口袋里，随意地靠着手术台，用眼睛指了指一个位置，道：“你顺着这个位置往下看。”

魏攘皱着眉头，顺着简生的目光，用极其谨慎的动作，缓缓拨开血肉。

那根本该存在的大动脉，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再往里看。”简生随意地笑了笑。

魏攘再度把血肉拨开。

一根粗壮的动脉，正在深处缓缓地跳动着，仿佛一场雀跃的舞蹈。

“我知道你是西医，所以不太清楚我的体系。”简生在口袋里掏了掏，找到那根被小胖子扔进浴桶里的香肠，丝毫不顾及场合就这么撕开包装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指了指道：“我在两个位置下针，本身就是要这根动脉再往里走一走。”

简生吃完了香肠，点了点头，顺手把香肠的包装扔进医用废弃物的垃圾桶，直起身来，可还是站没站相，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颗歪歪扭扭的树：“走了，缝合这么点小事儿，你不至于还要我动手吧？哦对了……记得别拔掉那根针，你也不想他大出血溅得你头脸都是吧？”酷fu匠q网正~b版t、首发0su

说着，简生掀开帐篷就向外走去。

“等等！”魏攘猛然转头，沉声道，“你是谁？”

“一个把医学当兴趣的无名小卒。”简生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几个小护士笑得更开了一些，就连那位负责清洗用具的医生也摘下了口罩，笑眯眯地看着简生离开帐篷的背影，心想这营地里就属你最出名，算什么无名小卒？

不过看着魏攘一副纠结的样子，还是有位好心的小护士靠近他道：“你别听他瞎说。他可是我们褚教授的宝贝疙瘩，从小就在医疗队里长大的。子车教授是他的养父，在这里，除了子车教授，就没有人的医术能超过他，所以魏医生你也不用太气馁……”

“子车……”魏攘愣愣地看着帐篷外那早已经空无一人的空旷道路，感觉这个姓氏很稀有，偏生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他激动起来：“子车是……子车景焕教授？那个……十年前在国内被称作中医第一人的子车景焕教授？”

几位小护士对视了一眼，对于这个“十年前的中医第一人”实在没有什么了解，不过他们还是点点头，异口同声道：“他确实叫子车景焕没错。”

脱下白大褂的简生最终还是没那心情再洗一次澡，所以只是拿着毛巾擦去了一些粘在自己脖子上的血迹，再把沾上血迹的外套脱下了扔到一旁。

换好一件陈旧的风衣，简生看了一眼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平时穿的衣服，就是一本又一本纸质的日历，这是习惯，甚至已经超越了吃饭睡觉这种生理的需求，形成了几近强迫的病症。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纸质的日历，又为什么要一直保持着每日都撕去一张日历的习惯。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历跟他一样，每过一天，生命就短暂一些？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太过短暂，而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太过遥远吧？

他能活到30岁，而他今年23岁。

算算，里面也只剩下7本日历了。

他又回忆起晚上的那场噩梦，这十八年来，他很少做梦，但每一次做梦，都会让他回忆起那满是焦臭的煤炭箱子里，他一个人蜷缩着，咬着牙关，就连活着仿佛都需要他用尽一切勇气。

如果当初自己冲出煤炭箱子，跟着爸爸、妈妈、叔叔、妹妹一起死了会不会轻松一些？

想到这里，简生摇了摇头，尽量不让自己的想法往一个十分危险的方向走，轻巧地盖上行李箱，走出帐篷又穿过由帐篷们组成的营地，掀开帆布，进到那只早已经熟悉无比的帐篷里。

原木的香味中，子车景焕正坐在简陋的椅子上，缓缓地拉动那只跟显得有些沧桑的二胡。他的音乐感很烂，大多时候拉出来都是刺耳难听的撕裂音，仿佛一个白发苍苍的伐木工人，在倔强地用锯子割裂树干。

看见简生掀开帆布进来的同时，子车景焕笑了笑，道：“准备好了？”

“嗯。准备好了。”简生轻轻点头，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行李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风衣，就这么回国，不像是打算回去做点什么，反倒像是外国难民终于被引渡回国。

“反正也没什么要带的，我也不太喜欢告别，所以就干脆这么走了吧。到时候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好了。”

子车景焕拉了两下二胡，仍然没能脱离“锯木头”的声响，一个人在乐器上沉浸多年都无法长进，这事儿让简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这把二胡随着子车景焕辗转各地。他说这是家族里流传下来的古董，就算什么时候吃不起饭了也还能用它换一栋大别墅。

当然，简生从来没信过这句鬼话。

子车景焕还在拉着二胡，简生忍不住抢过二胡，胡乱地拉扯了几下，瞪眼道：“我都要走了，你就打算用这破二胡跟我告别？有本事你倒是拉一曲赛马给我听听？”

被抢走二胡的子车景焕显得恼羞成怒，伸手去夺却反而被简生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子车景焕龇牙咧嘴：“你当我真不行？我是怕我要是真的认真啦，你会被我曲子震得肝胆俱裂，七窍流血！”

“我流你一脸番茄酱！”简生骂骂咧咧地道，“说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