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官府外，一个穿着华贵的男子正束着双手站在轿子前，不时抬头望向威严的官府大门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终于，一个穿着官府的男人慢慢地踱出侧门，又不急不缓地走向男子。从他青色袍子上的鹭鸶图案可以看出，他应当是位六品的大明命官。

男子远远地看到官员朝自己走来，连忙长躬及地道：“哲思见过上官大人。”

上官大人微笑着虚托一把，男子也就趁势起来，随后伸手，请上官大人上了自己的大轿子，又跟着上去，挥手让轿夫起轿。

等男子将轿子门前挂着的毯子放下，上官大人就一手抚着半白的胡子一边问：“哲思，今日找了本官有何事啊？”

男子轻笑着没有明说，只是道：“哲思与杨兄多日未拜访大人，今日杨兄从山民处买来不少野味，就想着请大人来享用。”

“哦？”上官大人笑着抚了抚胡子，哈哈笑道：“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待轿子走到杨府后，早已等候在府门前的杨天阳立刻小步走上前去，伸手揭开毯子，请了上官大人出来。

杨天阳不比王哲思，他只是个赤条条的白身罢了，并不是王哲思那种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向上官大人行礼，上官大人也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完全没有想客气的意思。

行完礼后，杨天阳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同样面无尴尬之色地请了上官大人和王哲思一起进门，沿着走廊进入了大厅，那里摆着一张漂亮的桌子，上面布满山珍海味，连新鲜的海鱼汤也有，也不知鱼是怎么弄来深处内陆的济南的。

“大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杨天阳笑呵呵地拿起酒杯敬了上官大人一杯酒，接着说，“小人在东月里的东华商行买了一块胰子，名为肥皂，据说是那南海澳宋国的舶来品，我用着确实比我大明产的胰子好了不少，大人何不拿去将就着用着？”

上官大人微笑着接过杨天阳手中的肥皂，凑着灯光看了看。只见肥皂通体雪白，形状有着一些弧度，握在手中显得十分漂亮，比他之前用的胰子好看不知多少。要是杨天阳不说这是海外的胰子，他还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件在文房中把玩的艺术品。靠近鼻子，这肥皂上却还有着一种清新的香气，与胰子上常用的桂花香气稍有不同，上官大人也无法区分出到底是什么花的芬芳。

一旁的王哲思轻声介绍：“这肥皂（其实是更高档价格也更贵的香皂）上面刻着的是澳宋国的文字，瞧着也蛮好看的。（“safeguard”？）”

上官大人点点头，将它放回盒子里，满脸笑容地扭头看着王哲思，道：“哲思，这胰子你家店子有卖的吗？”

杨天阳心中暗叫一声老狐狸，这么容易就知道自己和王哲思想办的事了。他赶忙朝王哲思做了个眼色。

王哲思叹气道：“上官大人有所不知，我和杨兄暂时还无法知道这肥皂的做法，故鄙店还没法制作。”他抬起头来看着上官大人，脸上又涌现出一片愁云惨淡：“唉，我们店子卖不出胰子不要紧，只是给我们供货的手艺人却没了订单。这下子，不知有多少小手工人家要饿肚子了......”

上官大人眉头一皱，原本满是老年斑的脸皮上忽然出现了一股正气：“诶，这可是那东华商行的不是了！吾等中华人士，如何能用那外夷的肥皂牟利，却使自己的手工人没了饭碗？真是胡闹！”

他起身一甩袖子，浑身上下的正气愈发浓厚，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老夫明日便差人去看看这东华商行到底是如何不明事理，竟做那外夷的生意，不管济南手工人的死活！”

杨、王两人马上起身行礼道：“杨某（王某）替全城人士，多谢上官大人！”

发表了一番自己整顿东华商行甘为澳宋国买办、不顾本土商业死活的决心，以及对民族手工业之敌绝不手软的态度后，上官大人和另两人也无心再坐下来吃饭，就由杨、王二人送上官大人出门，再派轿夫把上官送回自己府邸。

在轿子上，上官大人的老管家凑近了说：“大人，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东华商行是个即墨丘八的产业，那胰子也是今日才开始卖的，把东月里街弄得人山人海，一日估摸着就卖出几千块。而且......”管家凑地更近，压低声音说：“他们卖的贵，赚的银子少说有上千两......”

上官大人抚胡子的手一顿，声音有些变调地说：“今日一日就要上千两？”

“不止啊，他们除了胰子，还卖什么‘打火机’，就是个拇指大小的玩意儿，按一下就能喷火，比火石好了不知多少，买的人都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什么鞋子帽子衣裳什么的，整条街都被人堵满了，他们运去钱庄的银子都有几马车，还有即墨来的兵士和伙计押送，这事儿整个东城都晓得了。”

上官大人眉头慢慢皱紧：“这么大的事...不好办啊...那王哲思又是小儿的同窗，还中了秀才，又送了老夫不少杨王商行的干股，这...老夫不帮一下也不好啊...”

管家看着主人有些犹豫，就出主意道：“不如老爷明日稍稍压一下就好了，一来给了王先生面子，二来没准还可得些好处。”

上官大人怒道：“胡说！你这厮也老不羞，本官为的是银子吗？本官为的是济南城内的手工人有口饭吃！”说着一脚蹬在管家肩上。只是不知是上官大人年级大了没力气，还是怕把管家弄伤了？总之管家只是“哎哟”一声喊得蛮响，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

第二日一早，当朱贵满脸笑意地看着比昨日丝毫不少的人群在店门前排队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街头的于衙役向自己挥动一条手。

朱贵下意识地侧脸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六品官府的老人带着几个小吏模样的人正走来，看那气势真是不凡，连周遭的人群都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朱贵连忙整理一下服装出门迎接。

待那六品官走到面前，朱贵刚想作揖，某个小吏就大喝一声：“大胆，见到朝廷命官，正六品的济南通判上官大人，还不快快跪下！”

朱贵一愣，许久不曾弯曲的膝盖还是跪在大街上，向面前这个老人行礼。

老人等朱贵额头磕在青石路面后，才赶忙说了一声：“请起，无需多礼，无需多礼。”

朱贵爬起来，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灰尘，笑道：“通判大人今日能来，鄙店蓬荜生辉，小人不胜荣幸。不知大人想要何物，小人马上要伙计给您送去。”

上官大人“呵呵”笑道：“无事。”他微笑着说：“本官此次前来，只是听闻贵店卖的肥皂效果极好，以致让我济南城内的胰子匠人都无事可干，如此，可不好。”

刚刚赶到的乔牧在人群中听到此言，心中一惊：“这老官僚要干什么？搞十七世纪的贸易壁垒？”

朱贵脑袋里快速想了一下，正不知要如何回话，上官大人就自己开口：“呵呵，本官也是明白的，商人嘛，总不得是要赚银子的。不若掌柜把肥皂的配方公开，让满城匠人也能有个日子过，掌柜也可继续赚钱，如此不可双赢乎？”

朱贵心中怒骂双赢个鸟蛋，这老儿不知收了谁的好处来找东华商行的麻烦。但表面上还得继续表演：“大人说的是，只是这肥皂是澳宋国商人卖来的，小人商行只是负责零售。至于这具体的配方，小人确实不知。（这玩意儿的配方苏醒也不知道啊）”

上官大人方才的话只是试探。见朱贵拒绝，他便直接匕现：“那不如掌柜让那澳宋商人把货物卖给全城的商行，如此也可便利市民啊，你说对不对？”

朱贵沉默一会儿，见人群中的乔牧给自己打了手势，才答应下来，算是暂时解决了此次麻烦。

待上官大人们离开后，朱贵沉着脸回到商行内。在他看来，自己这次没想到办法对付上官大人，还要乔牧亲自示意自己退让，这无疑是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但悲哀的是，自己对来自官府的威压却无计可施。如果说是其他商行自己下场来找麻烦，他还有把握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但对上上官大人这种官僚，他却几无还手之力。

说到底，他只是个商人罢了。

等乔牧走入屋子时，朱贵抬头看着乔牧，平淡地说：“乔先生，朱贵无能，让东家损失了。”

乔牧却毫无恼火，依然从从容容地笑：“无妨，无妨，这是小事，陈大人早就料到会有官府中人来擦手，朱掌柜无需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