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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楝生》第七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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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李连生的日子都过得浑浑噩噩,很没滋没味。虽然偌大个徐府,到处都是四时各异的优美风景,可再美的景,对于走马观花的李连生来说,都不能让他多驻足片刻。

钓鱼,连鱼上钩了都懒得提。下棋,费脑子。听书,没多久就鼾声大作。有时候,太闲也是一种折磨。

李连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亭子外密集的雨幕心情稍微舒畅了一点。他这人从小就喜欢下雨天,每次下雨都会变得放松不少,或者说懒散不少。

他还记得他阿娘曾玩笑着对他说过“农民都是看老天吃饭的,你阿娘跟着你阿爹每天辛苦的下地干活,就盼着到了雨天能心安理得的歇一阵。那时,就算外面还有很多没干的农活,可听着这雨声,就不自觉的有种安宁。”

李连生觉得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雨天的,可想起那个被他阿爹笑骂喜欢偷懒的阿娘没有和他一样享福的命,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又到中秋了!”

徐府已经有来来往往的下人在把一个个大红的灯笼挂起来,每天清晨的徐家大门也是又多了不少来自各地拜访送礼的客人。李连生一直以败家子的身份自居,自然也不会去做迎接客人的麻烦事,不过他实在无聊,特意坐在客人必须路过的一个亭子里,磕着瓜子,肆无忌惮地对他们一番评头论足。看看谁的礼厚,谁的官大,要是偶尔瞧见了谁家一起来的闺女,更是细细打量一下燕肥红瘦。

虽然这种做法很惹人嫌,可来往的客人听见李连生的话,不管好坏,都跟吃了蜜一样高兴,有闺女的,恨不得立马就送上来。不过很多人看见站在亭子口的西庭花花魁——天音那一副吃人母老虎的样子,都自觉的没敢上来。

李连生看见他们一个个卑躬屈膝的样子就担心起阿中来了,他估计是去国都奔前程了,没有比国都更能让他施展才华的地方了。不知道义父有没有给他打点一下,他虽说嘴皮子厉害,可没点关系,谁愿意听你开口。

“布谷啊,你给我唱个小曲儿不就好了吗?非要站那跟我倔,让人看见了都以为我怎么你了。”李连生说的布谷自然就是天音了,他不知道她的真名,也不会傻到去问她,因为肯定不会告诉他的。徐东珊经常骂李连生是只借窝下蛋生下来的杜鹃,而李连生的婢女又叫纸鸢,所以李连生索性把天音比做在无尘苑这鸟窝里一只会唱歌的布谷。

“你才是布谷,一个大男人整天叽叽歪歪地满嘴喷粪。”天音瞪了一眼李连生,做了这怪脾气少爷的婢女后就没少受罪,哪会有好脸色。

“那我整天叫你,喷出来的,不还是你吗?”这几天两人没少斗嘴,可结局用脚趾头想一下也知道是天音吃亏。

天音哏了一声,决定还是不要和他说话为好。

“布谷啊!你有必要离我这么远吗?以前在西庭花,我都和你同床共枕了,你还这么见外。

说实话,我以前对也不差啊!要什么买什么。你拿药害我,我也没怎么你,你要是真害死了我,也省的我辛苦过后半辈子了,我还要谢谢你。”李连生看着亭外飘落的雨丝打在了天音的肩上,缓缓说着。

“我不知道你一个武功都不会的女人出于什么目的要送上门来,我和你应该没有杀父杀母的深仇大恨,我也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侵犯的事,相安无事不是更好吗?”

李连生没有再说,起身把边上的一把油纸伞塞到天音手里,对着猜到他要动身,机灵地撑开另一把伞的纸鸢笑着招了招手。纸鸢有些羞涩,可似乎也熟悉李连生想做什么,倒也没有什么扭捏地走了过去。李连生接过伞,心满意足地搂着纸鸢一起走入雨帘。

天音望着李连生的背影,有种她自己都说不上是什么的感觉。看了看手中的伞,有些嫌弃的一把甩开,可回头瞧见外面仍不见颓势的雨,最终还是有些搞笑地又把它捡了起来。

中秋,徐府惯常是不迎客的,难得徐凉,徐东珊,李连生三人一起坐下来好好吃了个饭,期间徐东珊也没有对李连生刻意的刁难,只是对他不予理睬,和徐凉还是有说有笑地聊了好一会。不过,这已经让李连生觉得很幸福了。

晚饭以后,徐家的下人都得到一袋足可抵上一月工资的赏钱,李连生更是送了一个可以换一栋宅子的老坑冰种翡翠给纸鸢,还准她今晚放个假,好好逛逛夜市。

而徐凉一家三人则是在夜幕未临之际就开始缓缓登山,登上那座黄梅不再的小梅山。

李连生记得从他来徐家的每一年中秋,都会在晚饭过后,爬到小梅山上的恩济寺里敲钟祈福。并不是因为他们都信佛,而是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子曾说过,最喜欢看黑夜还未完全降临时,千家万户就升起的孔明灯黄,就像即使黑暗将要覆盖,可仍有无数的希望在温暖人间。

三人一路默契地没有言语,一口气直接登上山顶。然而还没等把气捋顺了,不知从哪里飞起的一点萤火,又是一点……骤然之间,居高临下地望去,比满天繁星还要璀璨的孔明灯海瞬间亮起。每一点光亮,都是一户人家团圆的温暖。可那些无数汇聚的光亮,最终照在三人脸上之时,都是无比的落寞。

“孩儿她娘啊!”徐凉很想和死去的妻子好好念叨一下,如今东珊和连生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甚至要出门远行了,自己也一直不曾忘了她的嘱咐,好好珍重着身体,保护他们一起的孩子。可一切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只有一声有些哽咽的“孩儿她娘”。

徐东珊这时眼眶也是微红,对于她的母亲,世人都说是她克死了她。而且她母亲区别于她和李连生的对待,对于一个自幼丧母的孩子来说,母亲的印象,只能是既爱恨又愧疚的复杂难言。

李连生很想嘲笑自己真是个麻木的人。要不然,他阿爹阿娘的仇,怎么到现在还是看不到个头。义母走了,阿中也走了,他们都从他身边经过,李连生这才无限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

“我早就该走了!”李连生有些凄凉地说着。

那些孔明灯还在随风吹向远方,像一条宽阔无边的天河。恩济寺的古钟,被人用沉重的巨大钟锤整整震了七七四十九下。缥缈的钟声一下一下的,从山上传到山下的千家万户。

月的阴晴圆缺,亘古不变,而看月的人,或聚或散,才有了不同的眼中月。

就在整个湖州都沉醉在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时,有一个不速之客,从遥远的天边不请自来。他黑色的身影从一盏孔明灯上跳到另一盏上,就像一尾灵动的鱼儿跳跃在光的海里。而且每个被他踩过的灯都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根本没有一丝下坠的倾向。

由此,就算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如果能看见他的身影,也能明白这人的境界,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从这么远的天边赶来,避过地上所有人的耳目,包括徐家那些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的方向,就是小梅山。

反观李连生三人,对这份隐蔽的打扰还未有丝毫警戒,他们仍在山顶上家常的唠嗑着什么。而且每年这一天,他们三人的四周都不会有太多的人跟着,就算是保护他们的护卫。

“连生啊!虽然你现在的武功还没东珊高,但出了门,还是要你多照顾照顾东珊。对于我曾走过的江湖来说,包括以后的江湖,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多高的武功境界,而是捉摸不透的人心。所谓的江湖,对大多数人来说,也就是人情世故四个字。”徐凉语重心长地说着,丝毫没有理会徐东珊的不屑和不满。

“她是我的妹妹。”李连生只回答了这六个字。

“好!好!好!”徐凉仰天大笑,竟生出一股无边的豪气出来。

早年亡妻,徐凉一人拉扯两人长大。如今孩子都已可远游,算是没有辜负了妻子的嘱托。人到中年,对钱、事业也早已看淡。只是在等着两个孩子接班,哪还会雄心壮志地想着再去扩大徐家的家业。

越是放下,徐凉对一切看的就越是明白,包括武境造诣。此刻,他都感觉自亡妻那一刻就停滞不前的境界,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世人都以为徐凉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有些微胖的中年商人。然而对一个能把偌大徐家产业在进十年来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人,其聪慧程度,花点精力在武学上,再配合徐家雄厚的资源。他的境界,早已到了修道五境的云海境巅峰。

后天,入微,云海,巨象,天诏。世人大多只是停留在入微,到了云海,已是可以开宗立派的能人,而到了巨象,已经是可以名震一方的人了。历年大宋十大高手榜单里,大半的人都是巨像境。由此更是可以看出,徐凉其实是一个被家业耽误的武学天才。

一般人突破停滞多年的桎梏,都是十分高兴的,喜极而泣也是有的。可到了徐凉这,却怎么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此刻境界松动,敏锐力大超从前的他,已经发现了不远处的身影。

徐凉没有慌张,只是对李连生和徐东珊两人说到,“你们两人回寺里去帮我拿样东西,我刚才落在那口古钟边了。走的快点好吗?我怕被哪个不懂事的小和尚先拿走了就麻烦了。”

李连生有些疑惑,可看徐凉脸色平静也就没有多想,和徐东珊快步回去了。

快到寺门口时,李连生最后还回头忘了一眼徐凉,只见他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快点把东西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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