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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观海传奇》第4章 第二十九回 暗香盈语拂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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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芷若乍见书名,不免有些惊奇,道:“这。。。似乎是一本武功秘籍?”韩世聪将书册小心翼翼地取出,翻开扉页,只见上面画着一个清秀绝俗的美人图,瞧模样便和玉像无异,仔细端详了一番,也无其他奇特之处,便翻开第二页,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神书逍遥随风来,妙泉空留长春谷。

韩世聪瞧了身旁的师父一眼,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周芷若微一沉吟,道:“看字面的意思,是说这本书出现了,然后长春谷有一种泉,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联系。”韩世聪道:“不如先瞧瞧里面怎么说。”缓缓翻页,二人凝神观望,终于明白了这两行字的含义。这《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确实是一本武功秘籍,其中记录的乃是一门武林中罕见的至高绝学,不仅威力奇大,而且修成者可保持青春常驻,仿佛不老之身。全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运气法门,大多艰深高明,须得以极高的内力为根基方可修习;第二部分则是阐述长春泉的用法,在练功之时,也需搭配这种泉水内服,用法和用量均有十分严谨的讲究;第三部分则是一副地图,标明了不老长春谷的地理位置。

事实上,这《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本是北宋年间逍遥派创派祖师逍遥子从不老长春谷中所得,当年的灵鹫宫主人天山童姥也曾修习过此门武功,但由于未曾搭配长春泉使用,因此产生了诸多不良反应。后来大理宣仁帝段誉曾携王语嫣等人前往不老长春谷寻找此秘笈,但由于经书早被逍遥子取走,当地只留下“神书已随逍遥去,此谷惟余长春泉”的刻字,因此段誉一行人只得无功而返。后来机缘巧合,灵鹫宫新任主人虚竹子在天山缥缈峰的一处山洞中无意间发现了这本秘笈,他是段誉的结义兄弟,知道这本书对于段誉和王语嫣的意义,便将其呈送给了段誉,而段誉此时已多年未见自己当年的红颜知己王语嫣,一时间心潮澎湃,实难自已,百般斟酌之下,命人雕刻了一座小型的神仙姐姐玉像,将秘笈和玉像一同放入玉盒之中,之后亲自率众,和虚竹子一起前往缥缈峰,将自己当初寻找未果的秘笈和当初苦恋成痴的玉像一起送回了那个山洞,也算是和过去的情缘做了个了断。此后没过多久,宣仁帝段誉便出家为僧,而那山洞在此后的几百年里一直是灵鹫宫的圣地所在,其中一位宫主还特意为这个山洞设置了机关,打造了一面魔铁巨门。日月更替,春去秋来,从灵鹫宫到灵鹫派,这作为圣地的山洞也是见证了无数沧海沉浮,但自虚竹子之后,便再也无人知晓这山洞的真正秘密,到了如今,灵鹫派上下也只有何朝宇知道这圣地的机关如何打开,其余事情则一概不知了。

韩世聪和周芷若也显然不会知道这些故事,然而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巧合,这部奇书居然无意中被他们俩发现了,从此刻开始,“神书已随逍遥去,此谷惟余长春泉”才真正改写为“神书逍遥随风来,妙泉空留长春谷”。

二人虽只是粗粗翻阅,但看到最后,均是呆住了,隔了半晌,周芷若才长吁一口气,道:“想不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一门功夫,着实神奇得紧。”韩世聪虽未开口,但思绪早已神驰天外:“倘若师父能够将此功修得大成,得以芳华永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正思索间,只听周芷若叹了口气,又道:“想必这个山洞也有不少灵鹫派门人来过,但谁又能想到这种宝物居然会埋在入口之处呢?”韩世聪道:“最危险之处往往最安全,最显眼之处往往最隐秘,或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周芷若点了点头,道:“此书记载的武功高深莫测,天长地久。。。不老长春。。。也不知埋书之人自己有没有学会?”说到后面,声音渐小,仿佛喃喃自语。韩世聪知道师父表面清冷,但实际感情细腻,此刻她神情微妙,多半是在想着些什么心事,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谁知一瞥眼间,却发现玉盒的底部似乎还刻有什么文字,仔细瞧来,发现原来是写着“神书有缘皆可取,玉女完璧望善存”。

韩世聪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脱口道:“师父,你看,玉盒上面还刻了这些。”周芷若略微一观,点头道:“看来埋书者的意思是这部秘笈有缘人皆可取用,但取用者须得将玉像妥善保存,不要有所损毁。”当年段誉在打造玉盒之时,特意在盒底留下这两句话,也是一种微妙情感的象征,他虽已和神仙姐姐斩断情缘,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这份常驻的美能够有朝一日再现世间,他一生崇尚大爱,终究还是觉得因一己执念而隔绝这份不老之美是自私的,所以送书入洞对他来说只是一种仪式,而今后这玉人能否重见天日,均是造化使然了。他并不知道灵鹫宫的后人会在这个洞穴安装魔铁巨门,也不会知道将来是什么人无意中发现这个玉像和这本书,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埋下的这枚种子终将在心田生根发芽,至于今后谁会是收获者,这或许已经不再重要了。

韩世聪低头看了看那玉像,心中默念:“感谢这位‘神仙姐姐’赐予如此机缘,希望师父今后能够如您一般,历尽沧海桑田,也永不褪色。”周芷若见他表情忽然变得虔诚,也不明所以,只是淡淡一笑,道:“既然咱们是那埋书人眼中的‘有缘’人,该替他妥善保存这神书和玉像,先装好吧,然后收到你的包裹里,至于要不要练习书中的武学,以后视情况再定吧。”韩世聪道:“是,徒儿明白。”依言而行。周芷若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把那两个魔薯烤熟吃了,然后便出发吧。”韩世聪道:“是!”将魔薯表面擦拭干净,找来枯枝败叶,如昨晚一般生起了火。

鲜艳的火光萦绕在两枚魔薯的周围,炙烤之下,洞中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很快便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韩世聪望着眼前的火光,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先前师父给他的纸条,望着上面的“苏凝岚”三字,自言自语道:“不过说来也怪,如果那蒙面客真是沈空鸣本人,他又怎会知道岚妹的全名呢?”周芷若道:“暮月教的人大多神出鬼没,他们的人能够在峨嵋山上动玄冥帮,而且全身而退,使得我们至今都查不出姓名,那他们也有本事探听到苏妹妹的名字。”韩世聪点了点头,低声道:“或许如此吧。”

旺火闪烁,发皱的纸片一阵黄一阵白,便在此时,韩世聪和周芷若几乎同时发现那纸片远不止先前看到的那么简单,在火光的掩映之下,那纸片上竟然清清楚楚地显出一行字,一行先前根本没有看到的字: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缥缈镇西,窄巷深僻,顺行半里,犒赏备齐。

韩世聪惊道:“这蒙面客居然还在这纸条上藏了暗语,他到底想干什么?”周芷若秀眉微蹙,道:“他的意思是他给我们准备了‘厚礼’,哼,看来又要和他见面了。”韩世聪蓦地站起身来,正色道:“如此甚好,咱们师徒联手,狠狠地挫挫他的锐气,直接把岚妹救回来,将倚天宝剑夺回来!”他情绪略有些激动,右手不自觉地引发了神功,只听得“呼”的一声响,地上的火焰直窜出数尺。

周芷若微微一笑,道:“你现在经过璇玑道长的考验,功力已远胜往昔,施展时可要注意分寸了,你瞧瞧,这来之不易的两枚魔薯就快被大火烤焦了。”说完纤手轻轻一摆,火势顿时降了下去。韩世聪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徒儿永远不是师父的对手。”周芷若收了收笑容,道:“莫要忘了,你现在可是中原第一大庄的庄主,咱们自己人开开玩笑无所谓,在外人面前可要有一代高人的姿态才行。”韩世聪道:“谨遵师父的教诲。”周芷若见他表情生硬,显然是故作严肃状,忍不住又露出微笑。

魔薯很快就烤好了,也很快就吃完了。韩世聪按照师父的吩咐,将洞口处的坑填平,直至再无挖掘的痕迹,才和师父一起缓步走出山洞。清凉的寒风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只见险峻的奇峰之上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二人轻功何等了得,即便四下又险又滑,仍是健步如飞。行至山腰,周芷若放慢脚步,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有一事我到现在还没明白,昨天你为何忽然在山间大喝一声?是灵鹫派弟子和你起了冲突吗?”韩世聪听她问起此事,顿时感到有些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启齿。周芷若见他良久不语,轻叹道:“看来又是难言之隐。”韩世聪重重叹了口气,正色道:“老实跟师父说吧,其实是因为有几个灵鹫派弟子在背后议论您的是非,我一时没忍住,才打草惊蛇。”周芷若神色平静,幽幽地道:“他们说什么?”韩世聪稍一踟躇,本不愿再提此事,但自打和师父相识以来,师父所问之事自己均是如实相告,便如同天经地义一般,且不说欺瞒说谎,单是漏了些许内容也是绝无可能,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们居然背后称呼您为‘宋夫人’。”随即将昨日所见所闻据实说了。

待他说完,便轮到周芷若良久不语了。韩世聪见她表情复杂,眼中似乎噙着些泪水,心中暗暗叫苦:“莫非是我陈述得太直接了?”未及多想,便听周芷若忽然轻声道:“徒儿,你可知道女孩家最宝贵的是什么吗?”韩世聪自然明白,但不好意思直说,只能轻声回应道:“我知道的。”周芷若看了他一眼,仿佛也相信了他确实知道,幽幽地道:“若非心如死灰,谁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出这样的谎话呢?”韩世聪心里清楚,张无忌当初给师父带来过温暖的爱,也带来过深刻的痛,此刻听她如此反问,心绪已然飘到了当初的少室山屠狮大会,仿佛看到了周芷若独自一人俏立广场之上,来自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无人敢上台挑战她,仿佛看到了她面带冷笑的背后,是心在滴血。想到此处,韩世聪不由地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也感到颇为不适,两滴汗珠竟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周芷若见他异状,轻声问道:“你怎么了?”韩世聪缓缓松开手,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没事,师父,我刚才那一刹那间觉得心口有点刺痛,现在好了。”周芷若叹道:“往事已矣,很多事情就随风飘散吧,咱们俩之间也不必提了,若是听到别人提起,也就当没听见吧。”韩世聪点了点头,道:“徒儿明白。”凝视着师父身上纯白的狐裘,心中却道:“师父理当拥有最好的事物和最好的名声,有朝一日,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替师父澄清此事,但这种话究竟该如何开口呢?还是应该委婉点说。”忽地又想:“也只有张兄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在天下人面前镇臂高呼,应该还是他来说最好了,师父也会更加高兴,只是眼下他已实在不适合在众人眼前露面了。。。”不知怎的,想起张无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赵敏和殷离的身影,以及张无忌看她们的眼神,再回想刚才师父的晶莹泪眼,心尖顿时又是一痛,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浮上心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刻意压了下去,凝神过后,心中只存了一份念想:“张兄,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善待师父。”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下的缥缈镇。韩世聪按照婉舒的留书,去药店购买了很多药材,又去隔壁的酒馆打了几斤酒,还在杂货铺买了一个很大的酒葫芦和一个长长的包裹。他揭开酒葫芦的盖子,将药材全部放入,再将酒倒入其中,随身携带。周芷若奇道:“你买这个长包裹做什么用?”韩世聪正色道:“这次去会那人,倚天剑势在必得,这个包裹就是用来装宝剑的。”周芷若微微一笑,道:“希望得偿所愿。”

根据纸片文字所述,目的地在缥缈镇西面的窄巷深处,二人依照而行,很快便进了巷子。韩世聪环顾四周,只见这条窄巷倒也奇怪得紧,两边均无一户人家,巷中也无其他行人走动。二人顺着石板路直行片刻,已依稀瞧见巷尾,便在此时,一个不起眼的铁门忽然映入二人的眼帘。那是在巷子的东侧,门面早已生锈,而四周并无任何装饰,似乎就是一个仓库。韩世聪和周芷若对望一眼,各自点头,似乎都在说:“应该就是这里了。”韩世聪将朝雪剑从背后取下,递到周芷若手中,道:“师父,咱俩一人一把剑,便是他倚天剑在手,也不怕了。”周芷若点了点头,将宝剑握在手中。韩世聪提起一口气,右手探到身后,摸住晓雨剑的剑柄,跟着左手扣了扣门,沉声问道:“有人在吗?”半晌无人应答,又问了一遍,仍是如此。周芷若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伸手在铁门上轻轻一推,顿时门倒尘起,发出“轰隆”一声。

就在这铁门倒下的刹那之间,二人已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均是大惊失色。这里果然是一个阴森森的仓库,只见三个人委顿在地,双手双脚被铁链捆绑在柱子上,眼睛均是紧闭着,有人破门闯入,仍是一动不动,似乎都已昏迷不醒。

这三个人中的两个人对于韩世聪和周芷若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稍愣之后,韩世聪便大步抢上,俯身摇晃那俩人的肩膀,大声道:“静迦师伯,刘师伯,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连喊三声,无人醒来。而周芷若的目光则转向了三人跟前的石板地面,只见上头工工整整地刻着:三人换一人,此行满意否?

铁门内被绑着的三人正是静迦师太、刘宽慈以及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周芷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原来他说的‘公平交易’是这个意思,咱们俩都被那蒙面人给牵着鼻子走了,快看看师姐和师哥怎么样了。”韩世聪探了探三人的鼻息,感觉气息微弱,竟似奄奄一息,叹了口气,道:“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内伤,再加上极度虚弱导致气闭,要将他们救醒倒也不难。”说完回过头来,静待师父的指示。周芷若也轻轻叹了口气,面色渐缓,淡淡道:“那就辛苦你了,待他们醒后,是该好好跟他们谈谈心了,唉,都是可怜人。”

韩世聪“嗯”了一声,甩开袖子,将三人的手和手相互拉在一起,跟着左手抓住最左边静迦师太的右手,右手握住最右边那陌生人的左手,吸了一口气,使开换元冲和功,两股极为强劲的真气分从两侧灌入三人体内,跟着气息交错,反复冲刷,顷刻之间,韩世聪的衣袍已高高隆起。仅过得片刻,只听得那被缚的三人几乎同时剧咳了一声,跟着便大口喘息起来。韩世聪稍稳内息,缓缓站起,道:“好了。”周芷若点了点头,待那三人坐定,面色转红,才缓缓道:“师姐,师哥,大家别来无恙。”

静迦师太率先睁开双眼,大呼一口气,颤声道:“掌。。。掌门师妹。。。我。。。我。。。别来无恙。”而她身旁的刘宽慈则一脸愧色,始终愁眉紧锁,一言不发。周芷若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怜悯之意,幽幽地道:“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静迦师太有气无力地道:“到现在已经快两天了,我们连口水都没喝过,连走动都不能。”说着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缠在身上的铁链便发出嗤嗤的声响。周芷若叹道:“被如此束缚,也着实苦了你们啦,还是先解开再说话吧。”韩世聪听她说完,便立刻要上前动手解链,却见周芷若已抢先一步挡到他身前,跟着纤腰轻动,双手挥舞,内劲到处,当真是无坚不摧,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三人身上的铁链均已断为数截。静迦师太和刘宽慈见掌门人如此神功,自是不以为异,而那名生客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周芷若转身走出屋外,俯身抓了一大把积雪,放入先前韩世聪给她的半个水壶之中,跟着运起峨嵋九阳功,倾刻之间,壶中积雪便已化成清水。她将水壶递到静迦师太嘴边,柔声道:“师姐,我们也没带食物,先喝点水吧。”静迦师太嘴唇颤动,竟似要流出泪来,隔了片刻,才缓缓接过水壶,轻轻喝了一口,将水壶递还,口中连道:“多谢掌门师妹,多谢掌门师妹。。。我。。。”周芷若不等她说完,转身走到刘宽慈身边,依旧将水壶递给他,依旧是柔声道:“刘师哥,你也喝点水吧。”稍微顿了顿,又道:“你和静迦师姐既是亲生姐弟,也不必避嫌了,直接喝就是了。”她此言一出,韩世聪固然吃了一惊,坐在地上的三人更是大惊失色。

刘宽慈颤声道:“掌门师妹,您。。。您都知道了?”周芷若道:“我还知道很多很多事情。”转向那陌生人,又道:“想必那位兄台便是三弟刘宽仁了,眉宇间和你二哥很相似,就像是你二哥和你大姐一直以来就有很多人觉得十分相似。”那陌生人身子微微一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即缓缓点了点头,颓然道:“峨嵋派周掌门果然慧眼。”刘宽慈黯然道:“掌门师妹当真只是从长相上看出我和大姐关系的吗?”周芷若微笑道:“显然不是,师哥你先快些喝水,喝完了也好给你弟弟喝,他不会武功,耐受能力比你们差得多。”刘宽慈连忙喝了两口水,递给身旁的刘宽仁,刘宽仁接过,咕嘟咕嘟喝了一干二净,终于长吁一口气,似乎有了些精神。

只听周芷若缓缓道:“说实话,我也是前不久才收到关于你们之间关系的确切消息。你们三位原本就是定海人士,自小家境贫寒,姐弟三人很小的时候就分道扬镳,各谋生路了。大姐原名刘宽柔,十二岁时便在白衣庵出家,法号静迦,十五岁时经先师引荐,加入峨嵋派,二弟刘宽慈则在十二岁那年经大姐引荐入了峨嵋派,成为俗家弟子,至于三弟刘宽仁,从小便有经商头脑,后来成为一名商人,往来于西域大食国和中土之间,当初我峨嵋派的霹雳雷火弹图纸就是刘宽仁从大食国商人处购来的。师姐,我说的没错吧?”静迦师太愁眉苦脸地道:“真是什么事都逃不出掌门师妹的眼睛,说得没错,当初由于先师有严令,派中弟子不可有血缘关系,防止拉帮结派,但那时我看二弟实在孤苦无靠,只能冒着风险推荐了他,也好让他有个安身之所,此后的几十年一直假装和他素不相识,至于霹雳雷火弹的图纸,当初我确实是和掌门师妹说谎了,谎称是从波斯人那里抢来的,也是为了不暴露三弟的身份,防止节外生枝。”

周芷若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接下来就是正题了。那日在蜀江之上,刘师哥从青海派剑客那里得知,三弟刘宽仁不幸落入他们的手中,对方要求你们按照他们的指示行动,于是刘师哥主动请缨,代替龙师哥来接应我们,当然,事先也肯定和静迦师姐沟通好了,只是赵师姐一直蒙在鼓里。”她说到此处,情绪略有些波动,顿了顿,继续道:“恐怕赵师姐到死也不知道她给我的毛巾上面已经被人做了手脚。”说到此处,静迦师太和刘宽慈几乎同时跪了下来,静迦师太颤声道:“掌门师妹,我。。。我们实在。。。实在是对你不起。”周芷若淡淡道:“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我失明了也可以救回来,倚天剑丢了也可以找回来,但赵师姐因此遇害,却再也回不来了,你们真正对不起的人是她。”

刘宽慈眼圈发红,垂首道:“我们实在是罪该万死。”静迦师太道:“自从那次事情之后,我们姐弟三人虽得以团聚,但再无面目回去,终日生活在内疚和恐惧之中,如今见到掌门师妹,也算是一种解脱,请掌门师妹以门规处置,我们绝无怨言,至于三弟,还希望能给他一条生路。”刘宽仁摇了摇头,道:“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该当和大姐二哥一同领罚。”周芷若仿佛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仍是淡淡道:“我虽然大体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还有两个关键的问题需要问你们,首先,给刘师哥报信的人是谁,他背后究竟只是青海派还是另有什么势力?其二,究竟是谁把你们抓来绑在这里的?”静迦师太道:“二弟是从木长赤那里听说三弟的事情的,那确实是在蜀江之上,他给二弟看了一样东西,也就是三弟平时常用的算盘。”刘宽慈接口道:“没错,那时候我才得以确认三弟被劫持。”静迦师太继续道:“那带毒的毛巾也是事发当天木长赤给我们预备的,至于他背后还有没有别人,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了,因为我们一直是和木长赤联系的。”刘宽慈恨恨地道:“那木老儿还说他只是想看宝剑,说毛巾上只是一种厉害的迷药,没想到竟害得掌门师妹失明,赵师妹丧命。。。”

周芷若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相信你们此刻说的每一句话,现在请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吧,都站起身来。”她和这两位同门毕竟相处日久,对他们的性格了如指掌,她确实知道他们此刻说的都是真话,之所以会摇头,一方面是对他们的失智行为表示惋惜,倘若当初直接跟自己禀明真相再设法相救,未必便救不出来,另一方面则是又勾起了对赵灵珠的痛惜,眼下这些真相,她是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三人缓缓起身,也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尘土。静迦师太叹了口气,道:“后来我们没脸再回峨嵋,便跟着三弟一起跑跑腿,做做生意,直到半个月前被几个蒙面人截获,我们以二敌多,且对方个个身手了得,转眼就将我们制服,此后我们就被他们蒙上眼睛耳朵,还被点了穴道,由一辆马车拉着一路往西走,起初还有口水喝有口饭吃,但到了前天夜里,忽然有人将我们三个分别套在三个麻袋里,然后我颈后被人击打了一下,很快便晕了过去,待我醒时,便是见到掌门师妹和韩师侄了。”刘宽慈也道:“我也是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里。”刘宽仁道:“我也一样。”周芷若似乎有些失望,道:“这么说来,这一路上你们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静迦师太黯然道:“不瞒掌门师妹,确实是这样。”

周芷若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幽幽地道:“大家同门一场,既然事已至此,责罚也无益,不如请你们帮个忙,也算是戴罪立功,可好?”三人着实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之前他们心知自己犯下了如此恶行,掌门人轻则废武功,重则取性命,但此刻却用这种近似平淡的口吻“请”自己帮个忙,心中大惑之余,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最终还是静迦师太打破了沉默:“但请掌门人吩咐,就算是去送命,也绝无怨言。”周芷若道:“没那么严重。三个月后,西域将会举办一场武林盛会,届时咱们峨嵋派也会参加,我需要你们两个月之内赶往昆仑山坐忘峰,在那里等待静玄师姐一行人和你们汇合,一起参会。”顿了顿,又严肃地道:“当然也不只是参会那么简单,我需要你们一起在大会上揭露青海派指使你们干的事,也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静迦师太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朗声道:“谨遵掌门法旨。”刘宽慈和刘宽仁兄弟也是俯首作揖,连声附和。他们三人虽口中答应,但心中显然十分没有底气,他们毕竟是被人劫持来此,连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然而,对于他们而言,此刻对峨嵋派的歉意已远胜其他,所以不论如何困难,也该当遵从号令。周芷若仿佛听到了他们心中的迷茫,点了点头,柔声道:“当然了,我也不是要你们即刻出发,在此之前,你们需要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此处乃是天山缥缈峰脚下,是灵鹫派的势力范围,而且乌刀门、雪山派、紫金门的人已经在灵鹫宫聚集,近日恐怕还会有别的西域帮派纷纷前来议事,另外,绑你们来此的神秘人多半也没有走得太远,咱们先一起离开这缥缈镇,再进行下一步计划。”韩世聪道:“师父考虑得甚是周全,大家一起走,光天化日之下,想那神秘人也不敢造次。”

于是一行五人便一起出了窄巷,来到镇上。静迦师太等人腹中着实饥饿,韩世聪便请他们在之前那面馆吃了几碗面,静迦师太和刘宽慈自被韩世聪运气救治之后,便已觉得体力比起原先已增强了不少,此刻热汤面下肚,更是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刘宽仁虽然功力不济,但浑身上下也早已没有异状,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五人离开缥缈镇,沿着那乡间小道原路返回先前的镇子。

行走之间,韩世聪冲周芷若使了个眼色,脸上尽是疑惑和崇拜之意。周芷若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用“隔江闻啼”之术传声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了解那么多事情的?”韩世聪使劲点了点头。周芷若道:“你难道忘了贝师姐去定海之事?”韩世聪恍然,只听她继续传声道:“她也是前不久才给我传信汇报,关于静迦师姐、刘师哥和他们三弟之间的事情,都是她在信中说的,那时候我们刚离开海客村不久,身边人有点多,我也就没有单独和你详说,但此后一路上我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和途中遇到的一些商人打听刘宽仁的消息,要知道,这些在西域和中土之间做生意的商人们大多互相都有些来往。还记得我们路过的远山集么?就是祁连山脚下那个市集,我就是在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就在我们从汉江出发前往峨嵋山的那段时间,刘宽仁被一伙黑衣剑客给劫走了,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掳走的,有不少人亲眼目睹。”

周芷若顿了顿,又继续传声道:“当然,那伙黑衣剑客我也不能肯定是否和青海派有关,所以刚才我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和静迦他们说了,没想到还真是猜对了。”韩世聪回想起当初在吴清的马车上时,师父也曾问过自己刘师伯在蜀江事件时有没有什么异常,此刻想来,不禁更加佩服师父身为一派首领的敏锐和智慧。只听周芷若继续道:“其实刚才我说出自己的猜测时,心中也十分忐忑,倘若他们不是有难言之隐,而是另有奸谋,我可就实在难以面对了,然而之后他们的供词终究还是令我长吁一口气。”韩世聪明白师父的意思,毕竟静迦师太和刘宽慈等人在峨嵋派时间很久,彼此之间的同门之谊十分深厚,倘若真是处心积虑卧底,那着实令人难以接受,而今真相大白,虽然他们的所作所为依然不能轻易盖过,但至少还有赎罪的余地,站在周芷若的立场上,她也着实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一路上没有任何奇怪事件,也没有任何人跟踪的迹象。五人很快便到了先前韩世聪等人入住的客栈门口,在经历了血案之后,那客栈的大门已然紧闭,门板上也已贴上了封条,周围的地面早已被积雪覆盖,一阵寒风吹来,韩世聪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心中也是充满了寒意。周芷若在裁缝店里买了五件麻布外衫,又在市集上买了五顶草帽,将一行五人打扮成商贩模样,随后又在附近的另一家客栈订了两间客房,周芷若和静迦师太一间,韩世聪和刘宽慈兄弟俩一间,这两件客房相邻,打开窗户便能立即瞧见那发生血案的客栈大门。周芷若吩咐道:“咱们这两天便在此间留宿,从即刻开始,大家轮流值守,注意对面那客栈有没有一位身材魁梧的白衣大汉前去拜访,如果发现,立刻前去接应。”静迦师太等人也不敢多问,毕恭毕敬地领命,只韩世聪知晓其中缘由,毕竟自那些白衣庄客遇害之后,杨玄的处境一直令人放心不下,更何况他此番探寻摩苍宫的位置,一旦回归,带来的必将是重要讯息。

然而两天过去了,那客栈门口并未出现杨玄的影子。周芷若又延长了三天客房的时间,仍然毫无收获。这日午后,五人在屋内轮流用完午膳,周芷若叹了口气,道:“也不能在这干等了,静迦师姐,你们三人即刻便出发前往昆仑山,我已和静玄师姐等人书信相约,她们在两个月后会在坐忘峰与你们汇合,你们一路上多加小心,要时不时地易容改装,刘师哥智慧过人,想必多留意一些的话,也不会出什么差错。”静迦师太道:“掌门师妹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周芷若道:“我和徒儿另有任务,咱们三个月后即可见面。”微微一笑,又道:“师姐师哥,还有这位刘兄弟,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静迦师太正色道:“我们酿成如此大祸,掌门师妹不但留了我们性命,还让我们将功赎罪,这等恩德已令我们姐弟三人没齿难忘,你放心,只要我们能活着,就一定不辱使命。”周芷若道:“希望你们一路平安。”于是便在客栈分手。

周芷若望着静迦师太等人渐行渐远,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韩世聪道:“师父,我对静迦师伯和刘师伯向来尊敬,但毕竟和他们相处的日子不久。。。”周芷若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声打断道:“你放心,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我其实也想通了,之前有些问题我都没必要问,你想想,假如他们真的知道更多内情,甚至见过那神秘的蒙面客,这幕后主使会将他们当做‘交易’送给我们吗?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和我们待这么久吗?”韩世聪立刻明白了,拍手道:“没错!我怎么就没能想到这点?”周芷若微笑道:“我也是刚想到不久。”逐渐收起笑容,幽幽地道:“希望赵师姐的在天之灵也能够亲自见证这一切,他们倘若坦诚,一路上必将平安无事,毕竟那木长赤也死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并不能掀起什么波澜,但倘若他们仍有隐秘,一路上也免不了险象环生。”

韩世聪道:“这么说来,师父说让他们去和师伯们汇合,一起参加摩苍大会并揭露青海派的阴谋,其实也只是对他们的一个考验而已,实际就算当众揭露了,也并没有什么作用?”周芷若道:“那倒未必,作用还是有的,毕竟青海派会被当众揭丑。只不过目前青海派还没有盯上他们而已,青海派中绝无蒙面客那样身手的人物,相比之下,一旦被暮月教这样的组织盯上,可就没那么太平了。”韩世聪点了点头,心道:“如师父这样深刻的心思,我不知要多久才能学会了。”心中的敬意更是剧增。周芷若又道:“不过那蒙面客的用心也着实令人捉摸不透,他将那些文字用特殊的方式写在纸上,若是我们没有生火,若是我没有将纸条一直保存,静迦师姐他们恐怕就要饿死在那里了。”韩世聪道:“或许这人心里清楚,他们对他来说没什么价值,对我们来说,也问不出什么,所以就干脆一切随缘,看他们的造化了。”周芷若道:“多半是这样了。嗯,我们的这个对手十分难对付。”

韩世聪道:“接下来咱们去哪里?还继续等杨大哥吗?”周芷若道:“不必等了,我们去那田边小屋看看。”韩世聪奇道:“去那里做什么?”周芷若笑道:“万一婉舒姑娘已经回去了呢?你难道不想她?”韩世聪脸上微微一红,道:“师父这次是在开玩笑,我是听出来了。”周芷若见他窘态,笑意更甚,道:“走吧,顺便看看那大欢哥有没有回来。”

于是二人收拾行装,继续扮作商贩,往番椒田那边行去,刚到得那路口,周芷若忽道:“小心些,似乎小屋那里有些不寻常。”韩世聪微微一惊,也不多说,紧随师父身旁。二人缓步凑近,只见那火红的番椒田依然如故,但婉舒的小屋旁已赫然多了四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这四人神态漠然,似乎对迎面走来的这二人毫不关心,只是笔直地站立着,始终一言不发,而在他们的身旁,则是一个华丽的四方大轿。韩世聪微微一惊,心道:“这轿子我曾经见过!这是。。。”未及开口,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娇笑从小屋背后传来,跟着衣裙罗动,一个身着紫衣的蒙面女子缓缓走出,一面走一面笑嘻嘻地道:“别来无恙啊,韩公子,我们在这里可是等候多时了。”

韩世聪微一皱眉,道:“果然是你。。。”还未说完,便被那紫衣女子笑着打断道:“嘘,韩公子你别说话,周掌门,你能猜到我是谁吗?”周芷若微微一笑,道:“那日在小珠山,我虽然没有亲眼见你,但你的声音我可是听过的。”语调放缓,一字一字地道:“你就是暮月教圣姑身边的丫鬟吧,虽然你现在说话嘻嘻哈哈,远不似当初那般矜持温柔,但声音本身可是不会变的。”紫衣女子拍手笑道:“周掌门果然好耳力,小女子佩服之至。”韩世聪乍见此人,便已觉事情颇不寻常,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紫衣女子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在等你,哦对,还有周掌门。”韩世聪道:“等我们做什么?”紫衣女子道:“当然是邀你们去做客啦,你可不知道,圣姑她老人家可是想死你了。”韩世聪皱眉道:“明人不说暗话,请你好好说话,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圣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紫衣女子笑道:“哎呀,韩公子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我说的就是实话,圣姑她老人家要邀请你和周掌门前往一叙,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周芷若道:“还请这位妹妹先告诉我们,你们为何会选择在这里等?”紫衣女子笑道:“周掌门何必明知故问呀,大伙儿都知道,这个院子虽然不算太大,但可是藏龙卧虎之地。你们二位既然已经来过,想必还是会再来的,我们在这守株待兔,等多久都是可以的。”周芷若微笑道:“你说的‘龙’、‘虎’是指任大欢任长老还是贵教的某位姑娘?”韩世聪听师父如此一说,心下顿时一凉:“师父的意思是,婉舒姑娘也有可能是暮月教的什么大人物?甚至。。。甚至那圣姑就是婉舒姑娘?”回想起之前师父所述婉舒离开山洞时的情景,忽然觉得这当真是最有可能的结论,一时间百感交集。

紫衣女子娇笑道:“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周掌门心中的好奇我能理解,但话题一旦打开,可就没完没了啦,我们还是即刻上路比较好,圣姑她老人家虽然对韩公子青睐有加,但让她等得太久毕竟也不好,此处距离我们总坛毕竟还是有段路程的。”周芷若道:“她老人家现在已经在摩苍宫等我们了?”紫衣女子道:“当然是呀。”

韩世聪和周芷若对望一眼,心下均是一般想法:“想不到杨玄未能带来摩苍宫的消息,眼前这丫鬟倒是能将我们直接带去那里,何乐而不为?”韩世聪自然能领会师父的眼神表情,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也别让你们的圣姑老人家等得太久,咱们这就动身吧。”紫衣女子笑道:“韩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周掌门,你没有什么意见吧?”周芷若道:“我没什么意见,他是你们的主宾,听他的就行。”紫衣女子噗嗤一笑,道:“好有意思呀,师父居然要听徒弟的,那岂不是乱了套?”周芷若微笑道:“一点也不乱套,相反一切都越来越清晰了。”她言下之意,乃是自己和韩世聪已经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紫衣女子缓缓收起笑容,故作端庄之态,柔声道:“好啦,请二位贵客入轿,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周韩二人随着她来到那大轿旁边,其中一名黑衣大汉毕恭毕敬地揭开帘布,请二人入座。这四方大轿里面着实宽敞,柔软的坐垫上铺着一层锦布,抬轿的大汉手脚利落,步伐轻盈,周韩二人均觉得甚是舒适。那紫衣丫鬟独自一人骑着一头驴子,始终跟在轿子旁边。

韩世聪见一旁的周芷若自上轿以来,便开始闭目养神,想来这轿夫和丫鬟定非等闲之辈,身在轿中也不便过多交流,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开始闭目打坐,但始终难以做到凝神入定,总有几分不安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杨大哥此时不知在哪里?他未能赴约,当真是身陷险境了?另外那暮月教圣姑莫非真的是婉舒姑娘?”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周芷若缓缓睁开双眼,与此同时,帘布掀开,那紫衣丫鬟探头探脑地钻进来,笑道:“二位贵客一路上休息得如何?”周芷若微笑道:“很不错。”韩世聪道:“怎么,现在是到了晚膳时间吗?怎么停下了?”紫衣丫鬟笑道:“已经到地方啦!二位贵客可以随我来了。”

二人缓缓走出轿子,四下观望,只见一座圆拱形的巨大宫殿矗立在暮色之中,仿佛正在向远道而来的贵客们招手。韩世聪心道:“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暮月教总坛摩苍宫了。”时至今日,当下武林最负盛名的三大门派他算是都走了一遭,铁英山庄地处胶州小珠山,地势不凡,但山庄本身则建造得相当朴实无华,璇玑门所在的云观海阁则以宏伟见长,高居雪云峰顶,似有纵览苍生之势,而眼前的摩苍宫则令人感到神秘而又奇特,充满了西域独有的建筑风格,从宫中隐约传出的丝竹之声,更是令这西域武林禁地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这宫殿位于一处山谷之中,呼啸的凉风从各个方位扑面而来,似乎带来了几分春天的气息,倒是令人神清气爽。

二人跟着紫衣丫鬟走近宫门,身着灰色布袍的守门人见了他们,立刻毕恭毕敬地将大门打开,躬身引进。一行人渐行渐深,沿路遇见的生人无一不朝着他们鞠躬行礼,这些人均身着灰色长袍,但由于始终低头,倒也分不清男女老幼。韩世聪心道:“这些人都是暮月教教众,眼下虽是谦逊恭敬,但此处仍然暗藏杀机,不得不小心在意。”心念此处,目光便在领路人和师父之间来回游走,以防有变。

紫衣丫鬟领着他俩顺着一条石阶缓缓走上,来到一处小阁楼里。这阁楼布置得相当雅致,桌椅用具均是用上等材料制成。韩世聪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四下弥漫,正自迷茫之间,只见紫衣丫鬟忽然回首笑道:“二位且稍候,待奴家先去禀告主人一声。”说完便很快消失在前方一处走廊里。而在她刚说完话时,立刻就有两名绿衣少女从东面一处厢房中盈盈走出,当中一人柔声道:“二位贵客,且先坐下歇息,用些茶水。”说着便招呼二人在木椅上入座,各自沏了一杯浓香四溢的绿茶。韩世聪和周芷若都很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自然也不会随便就喝别人递来的茶水,只是微笑着客套了几句。仅过得片刻,那紫衣丫鬟便已快步回到此间,笑道:“周掌门且先在此处用茶歇息,韩公子,请随我来吧。”

韩世聪奇道:“怎么,难道不是我们俩一起去见她?”紫衣丫鬟道:“这是圣姑她老人家的意思,还请韩公子见谅,你放心,周掌门也是我们的贵客,不会被怠慢的。”韩世聪道:“这不是怠慢不怠慢的问题。。。”还未说完,便听周芷若给他传声道:“你就跟她去吧,不必争了,切记小心在意,即便对方是你熟悉的人,也不可掉以轻心,我自己在这里也会提高警惕。”

韩世聪点了点头,改口道:“好吧,那就依此间主人所言。”于是随着紫衣丫鬟穿过前方那布满鲜花的走廊,来到另一处阁楼跟前。韩世聪听得里面传出古琴之声,弹奏的乃是郭楚望的《潇湘水云》,琴声悠扬悦耳,婉转连绵,不禁心道:“这圣姑的古琴倒是弹得真好,她真的会是婉舒姑娘吗?”正自愣神之间,只听紫衣丫鬟轻声道:“韩公子,进去吧,圣姑就在里面等你。”说完便低下头,迈着小步离开了。韩世聪稍一迟疑,最终还是轻轻扣了扣阁楼的木门,古琴声立刻停歇,一个极度温柔的女声幽幽传出:“快进来。”

韩世聪乍听此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有些酥了,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又似乎十分陌生。打开阁门,只见里面比起刚才那阁楼可要宽敞得多,屋中桌椅几塌均是楠木所制,两面的墙上各自悬着一副花鸟图,笔力苍劲有力,画中事物均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阁楼的正中间摆着一具古琴,一位身着淡粉色衣衫的蒙面女子端庄地坐在古琴跟前,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来客。

韩世聪瞧见这双眼睛时,便已觉得此人绝非婉舒姑娘,然而这双眼睛对他来说着实十分熟悉。若说此时的韩世聪,脑海中仅是一片茫然,那当这蒙面女子缓缓揭开脸上的面纱时,他所见到的,当真是最令他意想不到的人;他所经历的,当真是最令他难以置信的事;他所感受的,当真是最令他魂不守舍的冲击。

他目瞪口呆,仿佛已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兀自传来那“圣姑”细腻甜美的声音:“哥,咱们好久不见了,你想我吗?”

此时此刻,对于韩世聪而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回过神来,道:“盈儿,真。。。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说话之间,眼角的热泪已忍不住顺着脸颊淌下。

他没有做梦,那身着淡粉色衣衫的暮月教圣姑正是他早已“遇害”的亲妹妹韩盈儿。

韩盈儿微微一笑,见他仍然呆立原地,便翩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找你,害你一直担心,一直受苦。”韩世聪胸口起伏不定,使劲摇了摇头,终于确认眼前的一切绝非虚幻之境,忍不住握紧对方的手,大声道:“盈儿,见到你安然无恙,我真是太高兴了,只要你还在,什么都是好的。”此时的他已激动得竟似有些语无伦次,韩盈儿就这么微笑着站在他跟前,一双柔和而又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

隔了片刻,韩世聪长吁一口气,缓缓松开手,关切地道:“盈儿,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心中大奇,但表情依然充满了温馨。韩盈儿微笑道:“哥,别站着了,咱们坐下来说话。”说着转身给他搬来一张楠木椅子。韩世聪依言坐下,韩盈儿走到原先的座位旁,也缓缓坐下,纤纤玉手在古琴的弦上轻轻拨弄了几下,柔声道:“哥,你觉得我的琴技是不是有了些长进?”韩世聪点了点头,道:“确实进步了不少,不过。。。不过。。。”心中惊喜与茫然仍在交织,这一切确实需要太多的解释了。

韩盈儿笑道:“哥,莫要着急,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说完轻轻拍了拍手,很快便进来两名身着绿衫的少女,将桌上的古琴搬走,换上一套精致的茶具,紫砂茶壶中盛着用山泉水泡制的白茶,伴随着点点热气,顿时满室清香。韩盈儿道:“不用你们在这侍候了,我自己来。”纤手一挥,两名绿衣侍女立刻退开出门。韩世聪道:“这茶简直是无上珍品,不过更令我吃惊的,是现在的你,似乎。。。似乎。。。”他觉得眼前妹妹的气质似乎异于从前,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微妙的感受。韩盈儿一面优雅地在两只茶杯里斟满茶,一面微笑道:“我现在的变化其实并不大的,只不过是多了些人跟随左右罢了,在哥哥面前,我永远是小妹妹。”说完举起手中的茶杯,又道:“这是重逢茶,咱们一起喝一口。”韩世聪微笑着举杯,道:“就像你以前时常说的,品茶须小呷,方知其中味。”二人作碰杯之势,随即都轻轻喝了一小口。

韩盈儿放下茶杯,柔声道:“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实话实说,你先答应我,不要怪我好吗?”韩世聪脱口道:“我当然不会怪你的,从小到大,我连重话都没对你说过一句。”韩盈儿嘻嘻一笑,道:“但是大哥可就不一样啦,小时候大哥可是会凶我,甚至打我的。”她表情缓缓收敛,眼神逐渐变得幽怨起来,娇嫩的双颊微微一颤,似乎轻轻地咬了咬牙,只听她压低声音道:“但尽管如此,我也要为大哥报仇,这也是我布下这一切的原因。”抬起头,盯着韩世聪的眼睛,悠悠地道:“你也不会忘记这仇恨的,对吧?这是我们韩家不共戴天的大仇。”

方才兄妹重逢,韩世聪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韩盈儿居然用一种自己从未听过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霎时之间,韩世聪只觉得连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了。

韩盈儿抿嘴一笑,轻声道:“我似乎有点着急了,咱们且慢慢说来。”站起身来,走到阁楼的门边,打开门,冲着外面道:“阿柳、阿杨,你们两个去那边的阁楼招待另一位贵客,不必在此候着了。”说完只听得“呜呜”两声,跟着脚步声起,俩人渐行渐远。韩盈儿回到坐处,替韩世聪和自己满上茶水,柔声道:“我的所有侍女当中,只有她们两个能够接近我的住处,接你来的紫衣妹妹小茹平时无事也是禁止涉足这里的,阿柳和阿杨都是天生说不出话,而且也不会写字,脑袋也不是很灵光,但尽管如此,接下来我要告诉哥哥的事情,也最好能够让她们回避一下。”

韩世聪内心深处已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轻声道:“妹妹向来小心谨慎,这一点是天生的。”韩盈儿微笑道:“其实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我直接跟哥哥说明的,我先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给常将军的那封求救信其实就是我用左手写的。”

韩世聪原本以为她能够从大火中生还,定有什么奇遇,此刻已稍稳心绪,想平静地听她叙说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没想到她刚开口便是如此令人诧异的事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失声道:“等一下,你是说那场大火。。。是你早先就知道会发生的?”

韩盈儿柔声道:“亲爱的哥哥,你的智慧向来都比盈儿要高出许多,既然你们已经去云观海阁向璇玑道长请教了,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大概,不妨仔细想一想,这一切事情的真相,哥哥应该自己就能想明白的。”韩世聪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忍不住颤抖了几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已显出了些许痛苦之意。“如此看来,暮月教已经知道了我们曾去拜访璇玑道长,却不知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了张兄的行程?他会不会有危险?”他不敢深想,此时此刻,璇玑道长当初说过的话仿佛皮影戏一般在他眼前迅速上演。在此之前,暮月教圣姑、教主以及海客村兄妹之间的联系仍有许多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然而待韩盈儿说出那求救信真相的时候,一切仿佛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韩世聪感到心跳有些加速,几滴冷汗似乎已顺着自己的颈部慢慢滑落,隔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明白了,妹妹,这一切其实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对吗?”韩盈儿点了点头,微笑道:“咱们都是自家人,时至今日,已经什么都不需要瞒你了。”韩世聪叹了口气,道:“实际上,你和白教主很早就认识了,但我一直毫不知情,你和我隐居的时候,就已经是暮月教的圣姑了,我依然毫不知情,后来你可能觉得一人分饰两角实在不方便,为了彻底将韩盈儿和圣姑合二为一,便上演了一出海客村失火的大戏,我更是毫不知情,以至于很长时间都生活在仇恨之中。”韩盈儿收起笑容,蹙眉道:“哥,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我气的,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她一面说话,一面眼睛时不时地往阁楼的窗户望去,尽管知道外边绝不会有人偷听,但她还是要看,或许更多是为了逃避哥哥的目光。

韩世聪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摇头道:“不,妹妹,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自己的心里不大好受罢了。”他本想继续多说点什么,但却忍住未说。韩盈儿柔声道:“哥,其实我之所以一直背着你这样做,也是因为不想拉你下水,这复仇的号角,从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已经正式吹响了。如今在这摩苍宫中,我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忽然邪魅地一笑,又道:“实际上,现在的我,也没有在‘一人之下’了,而是完完全全地所有人之上,不仅在暮月教,在整个西域武林亦是如此。”面色恢复平静,又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们的仇人很难对付,没有庞大的势力支撑,根本无法报仇,即便是现在这样,我都还觉得不够。”韩世聪接口道:“于是在你的影响下,西域武林开始不断向中土武林发难,在你的心中,定是觉得假如能够一统武林,整合所有的江湖资源,便可以翻天覆地,得报大仇。”

韩盈儿笑道:“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努力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一个目标,这条路既然走了,必然会十分艰辛,直到我那天在小珠山遇见了你,我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这个目标竟很快就能实现了,你为铁英山庄力挽狂澜,后来更是当了庄主,如今的中土武林,铁英山庄可是中流砥柱,咱们两家联手,再加上璇玑门,何愁大事不成?”韩世聪奇道:“加上璇玑门?”韩盈儿意味深长地一笑,道:“璇玑道长和咱们其实也是很有渊源的。”韩世聪苦笑道:“白教主和璇玑门的那点渊源恐怕已经快要耗尽了,现在璇玑道长对暮月教可是深恶痛绝。”韩盈儿微笑着摇了摇手,道:“不,我说的‘渊源’不是笑君,而是说的你,你的师父周掌门。”韩世聪惊道:“这是什么意思?”韩盈儿笑道:“据我所知,那璇玑道长和周姊姊是有很深渊源的,但具体情形笑君也是讳莫如深,不过他十分肯定地告诉过我,假如周姊姊愿意,她接管整个璇玑门也不在话下。”韩世聪听她如此说法,倒也并没有太过吃惊,回想起自己和师父在雪云峰上的种种见闻,从那疑似薛芸的画像到璇玑道长对师父奇怪的称呼,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韩盈儿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韩盈儿见韩世聪陷入沉思,柔声道:“哥,大哥的仇眼看着就可以报了,你听说今年摩苍大会的事情了吗?”韩世聪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淡淡道:“听说了。”韩盈儿兴奋地道:“你可知为何今年的摩苍大会要推迟到年后,并且邀请中土大帮大派前来参加吗?”韩世聪道:“不知。”韩盈儿笑道:“那是因为我们要在会上宣布一件大事,自这次摩苍大会之后,暮月教和逐日教将重修旧好,西域武林和中土武林将从此和平共处,届时还将推举出一名武林盟主,依照我的想法,将由你出任盟主一职。”韩世聪惊道:“我?武林盟主?”韩盈儿笑道:“非你莫属了,你是铁英山庄庄主,在中土武林的声望已非他人可比,且不说张三丰真人这几年一直云游四海,即便他坐镇武当,也未必能对你构成威胁,再加上我暮月教的声援,西域武林更是无人敢反对,周姊姊是你师父,有了她的支持,璇玑门也必然没有异议,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强过你?”韩世聪嘴上不说,心中却道:“自然还有张兄,即便是师父自己,也比我强。”韩盈儿见他表情古怪,微笑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这边?放心,眼下这暮月教并不姓白,而是姓韩。”

很显然,她猜错了哥哥的心思。韩世聪对暮月教如今究竟姓什么其实并不愿探究,隔了片刻,才正色道:“让东西武林能够和平共处,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若能因此避免流血纷乱,端的是苍生之福,但是我觉得我目前并不能配得上盟主的称号,若是为了报仇而当盟主,那更加不可了。”韩盈儿愕然,一对明眸闪出几分失望之色,叹了口气,道:“哥哥原来还是老样子,我本以为你当了铁英。。。唉,你知道么?当初我之所以瞒着你做这些事,除了不想拉你下水以外,也是因为我觉得即便是想拉,也很难拉得动你,你天生就是个淡薄的人。”

韩世聪忽然微微一笑,这是他此番见到韩盈儿以来头一次露出这样气质独特的笑容,只听他缓缓道:“不,我现在已经变了很多,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人,能够为了武林公道振臂高呼,当然,咱们实话实说,在这个理想的背后,除了我自己的本心,也难免会掺杂一些她人激励的因素,但我有一个原则,就是决不能行不义之举。”韩盈儿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讪讪道:“你觉得给大哥报仇是不义之举?”韩世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仇家身份特殊,我宁可和他单独会面了断此事,也绝不可将天下武林同道一齐拖入危险之境,更何况,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刚从战乱中享得些许太平,我们岂能再将旧火重燃?”韩盈儿盯着他的眼睛,道:“哥哥似乎还有别的顾虑。”韩世聪道:“没错,我也不想利用别人对我的信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今后无论怎么样都能够顺其自然,而不是筹划设计,刻意强求。”韩盈儿笑道:“在我的安排里,暮月教这边是你的亲人,算不上强求,铁英山庄那边是你自己的势力,更算不上设计,说来说去,实际上哥哥的意思是不想利用周姊姊。”

韩世聪只觉得眼前的韩盈儿已完全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妹妹了,当初的她,固然小心谨慎,但心性纯洁,与世无争,如今的她,却已然是一个心思缜密,颇具野心的门派首领。然而,韩世聪毕竟也早已不是当初那种隐士了,他也有他追求的东西,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责任,对于妹妹的改变,他起初虽有些惊诧和不安,但并没有过多的排斥,他不会用所谓“世外高人”的眼光来评价妹妹的本心,只是对她的手段不敢苟同,回想起自己曾经帮助过的逐日教教众,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多的想法也都只能藏在心里。

韩世聪并没有正面接她的话,而是问道:“盈儿,你当初和白教主暗中相处,当真只是完全利用他,一点都没有动过真感情?”韩盈儿笑道:“我要说动过,你信吗?”韩世聪喝了口茶,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韩盈儿也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道:“你不该信的,因为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法让女孩动情,具体原因,待你将来见到他便知道了。”韩世聪也不深问,只是点了点头,道:“嗯,如此说来,你对他就是单纯的利用了。”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但我恰恰相反,我不会去利用我在乎的人。”

韩盈儿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噗嗤一笑,道:“纵使我暮月教教徒遍布天下,也完全没人给我打听出这些,我的好哥哥呀。。。”韩世聪脸颊微微一红,道:“盈儿,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师父也好,你也好,我都不愿去利用。”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表情忽然又变得凝重起来,轻声道:“但是我却中过我好妹妹的招,说实话,你那门摄魂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盈儿叹了口气,道:“哥哥终究还是问起这个了。实话跟你说吧,此术名为‘子初大法’,是咱们家传的本领,咱们的祖辈常用其进行布道,当初爹爹和刘叔叔在黄河河道埋下石人,之后流言四起,这门功夫也是功劳不小的。”

韩世聪惊道:“什么?家传?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韩盈儿一对妙目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道:“还记得大哥的遗物么?其中有一个刻着‘韩氏独秘’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红巾。”韩世聪道:“当然记得,不过那只是一条普通的红巾罢了。”韩盈儿道:“当初咱们俩谁也没发现那东西有什么端倪,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偶然将红巾盖在了那盒子上,却发现红巾表面跟盒身贴上之后,居然出现了文字。”韩世聪叹道:“原来又是隐藏的文书。”韩盈儿点头道:“那上面所书正是《子初大法》的施展要领。”

韩世聪苦笑道:“于是妹妹学会了此术,便用在了哥哥身上?”韩盈儿似笑非笑地道:“这件事我必须得向哥哥致歉,当初小妹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向身边最亲近的人布了此术,从而让人无法察觉到很多事情,比如当我出去和笑君见面的时候,会在哥哥耳边喃喃低语一番,此后的一段时间,哥哥会产生幻觉,觉得我依然一直在屋里,而你自己的任何行动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韩世聪撇嘴一笑,道:“妹妹显然是手下留情,不,嘴下留情了,比起那松楠子,我的症状可是轻得多了,他在被治好之前,可是连最基本的行动和说话能力都没有了。”

韩盈儿垂首道:“这门功夫分为很多层次,虽然口诀就是那几句,但施展的深度是可以自己调节的,可以说是千变万化。松楠子是笑君带来的客人,也是我筹划海客村大火的关键人物,所以我在他身上花费的功夫是很多的,通过连续不断的布咒,他的眼神都已经和我这种直接修炼的人接近了。”韩世聪插口道:“说起眼神,妹妹你的眼神似乎也是可以控制人心的,那天我在轩烽台已经领教过了。”韩盈儿心中歉意丛生,依旧垂首道:“是的,目光映射可比喃喃低语要更近一层了,被蛊惑的人段时间内是没有行动能力的,只能干巴巴地僵持着。”韩世聪沉声道:“不过比起你给白教主下的咒,这些恐怕都不算什么,我说的没错吧。”韩盈儿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之色,转瞬即逝,微微一笑,道:“大家心照不宣。”

韩世聪心中当真是感慨万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盈儿,你现在真的已经很可怕了,你知道吗?”韩盈儿低头不语。韩世聪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又道:“之前我婉言谢绝了武林盟主之事,你是不是又打算故技重施,通过布咒来让我同意你的一切主张?”韩盈儿身子一颤,抬头道:“我之前已经害苦了你,又怎能继续这样做?恰恰相反,我本想借这次见面的机会,顺便将哥哥体内种下的咒给祛除掉。”

韩世聪终于还是露出了微笑,道:“实际上,我体内的咒已经被祛除了,还真是多亏了那璇玑道长。”说完便悠悠念道:“光之如梭,金之如火,石若娇客,口若悬河。”他将这几句口诀轻声念了出来,自己却毫无异样。韩盈儿先是微微一惊,随即喜道:“根除了?那太好了,这样我的心里或许能好受一些。”顿了顿,又大奇道:“不过这璇玑道长倒也真是个神人,他是怎么知道解法的?莫非他也学过这大法不成?”

韩世聪见她喜形于色,绝无作伪之态,心中也宽慰了些许,轻声道:“盈儿,你自己有没有练过什么内功?”韩盈儿道:“没有练过,哥哥为何有此一问?”韩世聪道:“你现在重新给我种咒试试看。”韩盈儿惊道:“这。。。”韩世聪道:“没关系,我只是想证明心中的一个疑惑,快开始吧,我不怪你。”韩盈儿道:“好吧。”于是将那奇怪的口诀反复念了几遍,声音由快变慢,由高变低,到最后已演变成刻意拖长的喃喃低语,仿佛轻声吟唱一般。过得片刻,韩盈儿缓缓住口,盯着韩世聪瞧了一会,柔声问道:“哥哥你现在感觉如何?”韩世聪微笑道:“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韩盈儿凑到他的耳边,将口诀轻声念了一遍,继续坐好,又道:“现在呢?”韩世聪道:“没有任何异感。”韩盈儿又惊又喜,道:“看来这大法已经对哥哥不起作用了!哥哥是怎么做到的?”她惊喜之余,却也升起一丝恐惧之意。

韩世聪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子初大法的效果也是取决于内力修为的,当初我中招,是因为不会丝毫内功,一旦被种下咒,即便后来内功增进迅速,也难逃控制,但如今的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盈儿,你没有练过内功,对于不同层次之间的内功修为没有直观的感受,你的这门咒术,或许对于松楠子那样的人来说依然能够奏效,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只是雕虫小技,这样的人虽然不会很多,但终究还是有的。”韩盈儿白了他一眼,娇笑道:“我知道哥哥现在武功登峰造极,小妹的雕虫小技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啦。”

韩世聪叹了口气,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仔细想想看,我究竟想告诉你什么?”韩盈儿纤指弹动,歪着脑袋道:“小妹猜不出。”韩世聪道:“你别忘了,你哥哥现在的武功固然尚可,却也未必能够比得过那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韩盈儿微微一愣,忽然惊道:“哥哥,你的意思是。。。”韩世聪叹道:“看来你已经反应过来了,依我之见,恐怕白教主并没有被你蛊惑,他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韩盈儿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纵使她为人深沉,心思缜密,也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随即又惶恐地看了看窗外,见无人前来,才稍缓一口气,胸口却仍是起伏不定。韩世聪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那白教主假如真是清醒行事,更足以证明他对你的一片真心。”他声音忽又变得深沉起来,冷冷地道:“不过这样一来,可就和璇玑道长的说法大不一样了,他自愿让你当上暮月教圣姑,自愿对自己昔日的同门下杀手,想必如今也是自愿依着你的想法和逐日教讲和。他虽是个痴情之人,却也实在是毫无立场,不辨是非。”

韩盈儿知道他明着是说白笑君,实际上更是在说自己,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从小到大,她的这位二哥确实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然而就在今天,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批评自己。她咬了咬嘴唇,道:“盈儿知道自己曾经犯了不少大错,我现在已经悔过了,这次摩苍大会之后,一切都会和好如初。。。嗯,就算你不愿意当盟主,我也一样会促成东西武林的长久和平。”韩世聪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韩盈儿微微一笑,道:“待得一切完好如初,我便和哥哥一起回去,去峨嵋山也好,去铁英山庄也好,咱们再也不分开了,这圣姑也不做了。”

韩世聪听她如此一说,顿时喜上眉梢,道:“这样是最好了。”稍微缓了缓神,又道:“不过那样白教主恐怕要伤心了。”韩盈儿苦涩地一笑,话锋忽然一转,道:“大哥的遗物我依然妥善地保存在这里,你要不要看看那个害人的红巾?”她虽说是问他,实际未等他回答便已站起身来,朝着旁边的一处书柜走去。她打开柜门,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包裹,缓缓走到韩世聪跟前,将包裹打开。韩世聪瞧见眼前这些各式各样的物品,不禁黯然神伤,伸手接过韩盈儿递来的小盒子,将其打开,取出红巾,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大哥是个粗人,平时也不会将这些小玩意当回事,这红巾上的秘密,还是盈儿发现的。”说着便将那红巾贴在盒子上,果不其然,上面显出了一行行细小的文字。

韩世聪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便将红巾放入盒中,叹道:“这《子初大法》害人不浅,以后还是少用为妙。”将小盒放入包裹之中。韩盈儿低着头,默不作声。包裹里另有一条红布,布面虽有些许褪色,但仍叠得十分平整。韩世聪道:“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条红布呢,当初第一次见到,还觉得奇怪,像大哥那样的粗人,居然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将这红布叠好,而且似乎也反复刷洗了不少次,这上面会不会也有什么秘密?”说着便将红布展开,放在盒子上,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字迹显现。韩盈儿道:“这条红布我都试了好多种方法了,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看样子应该就是一条普通的布,一般百姓家里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喜事,有时会把这种红布挂在衣襟上。”

韩世聪点了点头,道:“以前在海客村的时候,好多人家里都有这种习俗。”韩盈儿道:“说起逢年过节,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啦,正好咱们自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韩世聪掐指一算,确实今天已经是元宵节了,回想起十几天前的除夕之夜,还是和张无忌等人团聚在一起,然而当初在一个桌上的人,此刻却已只剩自己和师父了,想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今年的元宵节还能和妹妹一起过,但这次的心情却和上一次大不相同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团聚总是美好的。”

韩盈儿微笑道:“那咱俩一起去见见周姊姊。”韩世聪“嗯”了一声,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点问题要向妹妹请教。”韩盈儿见他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自己的笑容也随之僵住了,轻声道:“怎么啦?哥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韩世聪道:“我想打听几个朋友的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们。”韩盈儿道:“谁?”韩世聪道:“其中一个你恐怕早有耳闻,他叫杨玄。”韩盈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微笑道:“刀圣大人可没有驾临此处,否则这宫中岂能如此安宁?不过我说哥哥呀,你自己的手下怎么会走丢了呢?你初任群雄之首,须得用些手段加强控制才行。”韩世聪也报之一笑,心下却道:“这么说来,杨大哥确实没找到此处,难道他是跟丢了?”也不再多想,轻轻呼了口气,道:“第二个人,她叫苏凝岚,穿着一身蓝色衣服,容貌神情和你有点像,可曾见过?”韩盈儿道:“我当然见过。”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还是很久以前在小珠山见过,就是江莺的那位小师妹吧。当时她叫你‘大哥’,我的印象可深了。”

韩世聪道:“没错,就是她,最近你见过她吗?”韩盈儿摇了摇手,道:“没见过,也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起过她的什么消息。”复又笑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呀?”韩世聪道:“他是我义妹。”韩盈儿灵动的眼珠轻轻一转,甜笑道:“我的好哥哥啊,亲妹妹刚‘死’没多久,你就找了个义妹,是想让她代替我?”韩世聪道:“她可代替不了你,现在看来,至少表演天分可比你差远了。”韩盈儿笑意更甚,道:“现在你的亲妹妹回来了,那她是不是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我的二嫂了?”韩世聪讪讪道:“你也来胡说,不过你一向喜欢拿我取笑就是了。”韩盈儿笑道:“是你先拿我取笑的,可不能怪我,我当然知道我未来的二嫂绝不会是她,就是故意气气你的。”她说此话时,眼睛神采奕奕,仿佛能够看穿哥哥的心思。

韩世聪见她此刻笑颜如花,俏皮却又不失优雅,不由得回想起往日一同隐居时的情形,心中的寒意倒是去了不少,微微抬起头,假装板起脸,道:“亏你还是西域第一神教的圣姑,我的朋友你却一个都不知道在哪,那我再跟你打听一个人,这人你应该很熟悉,是你们的人,要是还不知道下落,可就说不过去啦。”韩盈儿摊了摊手,道:“哥哥说吧,小妹在所知的范围之内,绝对是知无不言。”韩世聪微微一笑,目光如炬,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道:“他叫沈空鸣,是你们暮月教的右护法,希望妹妹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韩盈儿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奇怪。韩世聪道:“怎么?妹妹依然不知道?”韩盈儿摇了摇头,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哀伤,隔了片刻,才幽幽地道:“一个月前,他已经殉教身故了。”韩世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失声道:“什么?他。。。他死了?”韩盈儿点了点头,盯着他道:“没错,哥哥怎么也会认识他?”韩世聪本想借此机会问问倚天剑的下落,然而乍听如此消息,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得喃喃道:“此等赫赫有名之人,我们庄中又有几人不识?”叹了口气,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走,咱们去见见师父吧,今天正月十五,该团圆了。”

【本回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幽谷鹿鸣清泉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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