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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冥师》第七章 迷雾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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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沅芷把反复玩着手里古朴的令牌,这巴掌大的令牌看上去颇为厚重,表面磨得油光发亮,连上面雕刻的篆字纹路也不甚清晰了。传说这是东岳天齐大帝的神物,共有四十九块,伊宣师门一脉得了其一,奉为师门至宝。

对于此类传说,秦沅芷一概是存疑的,虽然是不是东岳天齐大帝的东西不得而知,秦沅芷能感到这块令牌里面蕴含着浑厚的天地之力,绝非凡品。

“就算不拉上泰山府君,也是块好宝贝哈!不知道能不能从伊宣那儿撬过来。”秦沅芷狡猾的笑着,向安平巷走去。

今日秦沅芷没穿道服,反而着一身小厮常穿的青衫,将眉毛画粗,又在鞋子里塞了一块木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吴解方见到她就是一愣,心下暗忖,昨日可爱的小道童,今天怎么就长高了不少?

“吴家哥哥,今日我们毕竟还要去青楼的,我看起来太小会……不大方便吧!”

吴解方和煦的笑:“原来如此!还是小道长考虑的周到!”当然,你现在这个样子去青楼也一样不方便。

“不知小道长名讳?总不能一直这样称呼你吧?”

“嘻嘻,我现在是大公子的贴身小厮阿咫,咫尺天涯的咫。”

“好名字!人鬼殊途,咫尺天涯,小道长果然有道心。”

“不敢当,只是碰巧有一谐音矣。”

吴御史的外室并不难找,其他人家门前都挂着名牌,只有一个朱红色大门的宅院门口光秃秃的,仿佛不敢示于人前。吴解方扣响门环,半晌,才有一个婢女从门里伸出脑袋来,警惕的看着他们。

吴解方亦冷冷的看着她:“我是吴御史家的大公子。”

婢女吓得就要关门,吴解方一把将门推开:“那个女人在哪里,让她出来!”

“谁呀!大白天的,要死闯民宅吗?”一个清脆中带着风尘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走出来一位妖娆多姿的红衫女子,那微醺的模样显然刚才正在饮酒作乐。

吴解方看她一步三晃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厌恶:“私闯民宅?此宅是我家财产,谁闯谁的宅?”

婢女战战兢兢的说:“夫人,是,是吴大人家的大公子……”

“呸!”女子杏眼圆睁,酒醉都醒了几分,“吴大人说宅子是给我的,你做儿子的凭什么做爹的主!不信你去问他!占了人家的身子就白睡了么?给个院子算什么?你信不信我告诉吴大人你对我图谋不轨?”

吴解方被气笑了,他一直走的儒学正道,交往的是读书人,为人又颇为古旧,何曾见过这样泼辣无耻的女子,一时间怒气冲顶,也发起狠来。

“好啊,你去告诉吧!我先告诉告诉你,老头从你这里被抬回去之后一直人事不省到现在,马上就要一命归西了!你倒是说说,是不是你谋财害命?你说老头说给你宅子,地契在哪里?字据在哪里?证人在哪里?官府的官凭又在哪里?你这个下贱的妓女,就你这种姿色也就值一吊钱的身价,老头把你接过来锦衣玉食的养着,算起来你还欠我们吴家衣钱饭钱首饰钱呢!你不是找老头吗?老头就在吴府暖房里,你去啊!你倒是去给他擦屎擦尿啊!”

一番话逼得女子节节倒退,最后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骇的指着步步紧逼的吴解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秦沅芷简直想击节叫好!漂亮!什么叫有乃父风范,什么叫言官世家出身,什么叫读书人的恶毒,什么叫杀人不见血!吴解方,你这个隐藏的吵架小能手,太漂亮啦!

秦沅芷慢慢踱过来,笑嘻嘻的开口:“现在,你能好好说话了么?说,吴大人是怎么晕倒的?”

女子早已不复初时的嚣张,犹如衰败的花草般臊眉耷眼的说:“四月初五夜里,容华楼的宋妈妈差了王二李四把老爷……吴大人抬回来的,说是在楼子里……寻欢的时候,倒下不起了。我毕竟是容华楼里出来的姑娘,又被吴大人养作外室,就把人给我送了过来。开始我以为是喝多了酒,可是一连两天也不醒,后来请了合清堂的大夫来看,说是偏枯之疾,我这才害怕起来,左思右想,还是差人把老爷送回了吴府。”

“你是怎么与吴大人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我是容华楼的姑娘,吴大人是常客,认识五年了,今年年初吴大人与我赎了身,安置在这里。”

“哦?五年都没想要给你赎身,今年怎么就赎了?”

“是让我过来看管一个姑娘,这姑娘不知怎的得罪了老爷,先是放在容华楼里调教,后来又拘禁在这府里由我看管。”

姑娘?秦沅芷与吴解方面面相觑。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我只知姑娘姓苏,其他的一概不知,吴大人不喜我多说话。”

“现在她在哪里?”

“不知道,许是死了吧!我记得二月十二,吴大人带她出去,后来她就没再回来了。我与大人提她,大人却对我发起火来。”

“这宅子的来历你可知道?”以吴御史的收入攒三辈子也买不起这个地段的房子,吴夫人对此毫不知情,宅子的怨气又颇重,想来前任主人必死于非命,那么只能有一个推论,这宅子是吴御史巧取豪夺来的。

“不、不太清楚……”

秦沅芷看着她游离的目光,大喝一声:“还敢撒谎!西边墙底下的冤魂满脸是血的瞪着你呢!”

“啊!”女子吓得瘫倒,满脸泪水,“我说我说!不要找我!要找就去找吴大人,去找李栓儿!”

“说!”

“我,我也只是猜测,我与李栓儿是青梅竹马,之前也曾订过婚的。父亲好赌,还不起赌债,将我和妹妹卖入青楼。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割舍不下彼此,约定好好攒钱,攒够了他就给我赎身,娶我为妻。为此我努力接客,李栓儿也跟着王家皮货的账房先生做学徒。”

“我刚进楼子里不久就认识了吴大人,他时常做富商打扮,行事非常谨慎,也包了我一段时间,后来有新人进来才作罢。去年年中,他又突然找到我,问我李栓儿的事,说是想找个可靠的账房先生,我便把李栓儿引荐给他。”

女人突然打了个抖,像受惊的鹌鹑一样四处看了看,似乎生怕被人听到不该说的秘密:“谁知过了半年多,李栓儿突然来找我,说函城待不下去了,让我跟他走,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只说王家倒了,留在函城会有大难。我舍不得辛苦积攒的家当,正犹豫间吴大人提出来要为我赎身,还给我一座宅子,我心动便答应了,与苏娘子一起来到这里。”

“有一天晚上,他们俩吵得厉害,我在房间里听到苏娘子凄厉的惨叫:住着王家的宅院也不怕冤魂来找你!这才隐隐猜到吴大人可能让李栓儿动了什么手脚弄死了王家人……那天之后苏娘子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求求你,我没有害人心,真的没有,只是贪图一点钱财。只要饶了我的命,钱我也不要了,求求你!”

吴解方的脸色难看至极,想发火又不知该怪谁,最后只有“哼”了一声表示愤慨和不屑。毫无心理准备就这样被当场揭穿了父亲见不得人的一面,吴解方既羞耻又愤怒,虽然他心知父亲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官场上谁不如此呢?但是如此狠毒的构陷杀人夺财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

“李栓儿在哪里?”

“不知道,他走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

秦沅芷心下明白,吴御史将这女人弄过来恐怕是准备把李栓儿吊出来再杀人灭口的。

“你继续住在这儿,李栓儿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我们,知道吗?我们会派人看着你,冤死鬼也会看着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女人哭着摇头,别说吴家那些势力了,就是王家的冤死鬼她也惹不起啊。

“别怪我,别怪我……”直到秦沅芷与吴解方走出院子,女人还在边哭边对着墙磕头。

“真的有冤魂在么?”迟疑了半晌吴解方问。

“呵,没有冤魂,但是有怨气和死气,而且颇重,比冤魂还可怕。冤魂毕竟是个体,而怨气和死气的形成是要大量的冤魂聚集起来才能……”

一滴泪水落在秦沅芷的手臂上,秦沅芷没有抬头,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前走,留吴解方在原地调整情绪。

容华楼不愧是函城首屈一指的高级青楼,一看便知出自大师手笔。主体建筑雕梁画栋,极其精细;庭院内亦是陈国风格的小桥流水,颇有些文雅意趣,所用装饰无一处不考究,从外表看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宅院。白天来到此处没有寻欢作乐的酒气和靡靡,吴解方和秦沅芷也不显得那么局促不安了。

能开得起这样的地方,背景自然不普通,这里的老鸨比其他地方的也要硬气几分。得知他们身份后,宋妈妈并不太客气。一来吴御史虽然官居从三品,但与幕后老板相比还不够看;二来容华楼也没有做错什么,玩姑娘发病怪楼子也是毫无道理的。宋妈妈态度不冷不热,吴解方又有些迁怒,眼看气氛越来越僵,秦沅芷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靠吴大公子吵架还可以,卖好就不行了,看来还是要自己上。

秦沅芷换上一副讨喜的笑脸,小意道:“妈妈,您别生气,我家公子也是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发病给吓坏了,一时失了分寸,小的先给您道个歉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秦沅芷的外貌实在漂亮可爱,纵然不想理也还是点点头,鼻子里飘出一个“嗯”。

“妈妈,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更不可能要容华楼负什么责,妈妈大可放心。我家公子今天过来,实在也是不得已,有求于妈妈。这不,才在安平巷那儿受了气……”

提到安平巷,宋妈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嘴里仍是拒绝:“不敢,我可帮不上公子什么。”

“哎,妈妈实在妄自菲薄了,别的不说,斗外室搞女人的经验,十个我们公子也比不上您的一根手指头。再说了,小的我虽然油嘴滑舌,可惜还小嘛……”

看着秦沅芷挤眉弄眼的样子,宋妈妈彻底笑开了:“猴精,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嘻嘻,妈妈,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今年整二十吧?”说着秦沅芷从兜里掏出几张符纸,拉着宋妈妈的衣袖塞了过去,“早就准备好了小礼物,千万别见外哈。这是十张避子符,贴床头,十天内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还有两张求子符,也是贴床头,嘿嘿……”处于某些见不得人的原因,青楼女子偶尔也会有怀孕的需要,可惜这些女子从小服用药丸增进身体发育,女子功能损伤严重,很少有机会能够受孕,如果有灵验的求子符……

宋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紧绷防备的神态终于彻底不见了:“说吧小鬼,下这么大功夫到底找老娘问什么?”

“还请妈妈把当日我们老爷的情况细细的讲来听听,看看能不能找到对策。如今老爷情况不好了,又有人找上门来……都说是从楼子里接出来的准备纳了做侧室的,我家夫人脾气又绵软,可怜我家少爷,快要保不住家产了。”

“嗤!”宋妈妈轻轻点着她的头,“好了好了,别哭惨了,咱们姑娘不争财产难道要等着喝西北风么?王二,去,把春烟叫来!”

“春烟就是那晚和吴大人在一起的姑娘,吴大人包了她三个月。”

“妈妈,吴大人是咱们这儿的常客?”

“嗤,闵国哪个官员不是常客?三年前咱们这儿开业之后,满朝官员没几个不来的。等你再大点,妈妈找个好的帮你……哈!”宋妈妈捂着嘴笑。

“吴大人一般找哪几个姑娘?”

“相好过的倒有好几个,不过每次都是包几个月再换新的,从咱们楼里接出去的只有青玉。哦,就是安置在安平巷的那个。”

“听说之前送过来一个姑娘姓苏的……”

“去年十一月,吴大人说新纳的小妾苏氏不听话,送过来调教一番。我看定是吴大人使了什么手段让那姑娘屈从于他,那姑娘书香门第出身,性格又刚烈,根本不是做玩宠的料子。对大人也是……只有恨意,咳,强扭的瓜不甜呐!”

“妈妈!”一个气质高雅、面容清秀十五六岁的少女带着几分扭捏看着秦沅芷和吴解方。

“嗯!吴大公子要问你吴大人的事,你只管如实说了便是。”

听到“吴大人”三个字,春烟的面上霎时变的惨白,似是受到什么惊吓巨大的惊吓一般。

秦沅芷与宋妈妈交换了一个“有猫腻”的眼神,吴解方见状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啊不!”春烟扭着手臂,眼泪流了下来,“没有!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

春烟本名申玉燕,原是从五品兖郡长史申功之女,平元元年夏,申功因瞒报灾情被抄家处斩,母亲一病不起,家中侧室趁机将申玉燕卖入青楼。申玉燕一心想找个男人将带她带出苦海,她见吴大人身份不俗,出手大方,便生出了怀个孩子让吴大人为她赎身的念头。四月四日,她将秘密找来的求子药喂吴大人吃下,不想两人欢爱之际吴大人竟倒在了她的身上昏了过去……

“蠢货!”秦沅芷气的大骂,“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竟然想出这种昏招做他的妾!包养你的人姓吴名绪台,官居从三品御史大夫,曾经的熙王党现在的保皇党;你父申功是左相独孤翦的门生,独孤翦是德显先太子的支持者之一;你父被杀与其说是因为水灾,不如说是因为党争!而操办这件案子的就是吴御史,吴御史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你落入如此境地的元凶,你这个蠢货还想怀他的孩子做他的姨娘!脑子被驴踢了吗?”

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发雷霆的秦沅芷,不约而同的想: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从吴御史参秦子钰开始,秦沅芷就翻看了秦子钰从各种渠道找来的吴御史的资料,对他的生平及经手的案子了如指掌。如果说盛宗上位之前,吴绪台还算是个正常的人,盛宗上位后他就化身成了一把尖锐的刀,充当了盛宗皇帝伐异的先锋。当然,他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宠信和朝堂地位,朝堂争锋竟能逼得常缜也要退让三分。

“天啊!”春烟掩面哭泣,她这是认贼做夫!

“别哭了,蠢货!”秦沅芷嘴上毫不留情,“吴御史因为吃了你的药出了事,一旦他死了皇上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你免不了一死,容华楼也得元气大伤。”

“皇、皇上没有证据,我、我谁也不说……”

“呸!说你死蠢你还真是死蠢,申功怎么教出来你这样的女儿,可见他也是个糊涂蛋,倒台倒的不冤。我明白告诉你,皇上要杀人不需要证据,如果非要一份儿证据,满朝文武有的是人会把合适的证据呈到他眼前,你明白了吗蠢货?你害死人啦!”

一席话说的宋妈妈面色发白,是了,尽管容华楼的背景是那个人,但是面对帝王之怒,也要退让三分的。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寻欢作乐,谁知道竟然多出这许多事!

“说,那药是谁给你的?”宋妈妈恶狠狠的盯着春烟,恨不得召下来一道天雷立刻劈死她!这个败家娘们!小兄弟说的没错,真是个蠢货!

“我、我……”春烟抱着头,“我记不得了!”

“什么?!”宋妈妈气的抬手就打,“我让你瞒着!”

秦沅芷拦下宋妈妈,仔细看着春烟的眼睛,捏紧袖子中的泰山府君令牌,又问了一遍,在春烟努力回忆的同时,将自己的一丝魂力直接传入春烟的灵台。春烟的回忆似乎蒙了雾一般,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有一对异常黝黑的眼珠无比清晰,她分明听到眼珠的主人说:让那人吃了药就可以怀上了,怀上就能离开容华楼了。

秦沅芷抽回魂力,只觉得头晕目眩异常恶心,好霸道的控心术!如果不是泰山府君令蕴含霸道的破邪之力,她恐怕刚才就中招了。

“妈妈,有人对春烟用了邪术,你打她也没用,她是真想不起来了。不如你召集楼里的姑娘问清楚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来过容华楼。”

“好!”宋妈妈不知不觉已深信秦沅芷,不再当眼前的人是个小孩子。

“阿咫,不,小道长,你到底是谁?!”眼前的孩子对朝局的认知竟然比他还要清晰深刻,吴解方满脸复杂的看着他。

“秦沅芷,太常寺少卿秦子钰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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