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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冥师》第五章 暗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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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日是平乱后的第一个朝会,盛宗皇帝兴奋的整夜无眠。这几天平王、献王安静的很,大臣们也没那么闹腾了,几次议事也再无往日的唇枪舌战鸡飞狗跳,盛宗甚至在几个重臣的眼里看到了畏惧。他揽着新召进宫的美人笑了开来,怕什么?是怕他的贤名,还是怕他的狠辣?是了,自己曾经是以“仁爱谦恭”闻名的熙王嘛!在皇城内宫门前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斩杀了同母弟弟的一幕,可能把许多人吓坏了吧。也好,吃一堑长一智,知天威才能守规矩,他可不想总听狗吠。

寅时,午门外。等着上朝的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半年以来秦子钰第一次出现在朝会上,不少相熟的官员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秦子钰才二十六岁,又是京都乃至整个闵国著名的美男子,在一众以中老年为主立的朝臣中显得尤其年轻俊朗、鹤立鸡群。几个保皇党凑上来酸溜溜的“恭喜”他重获帝宠,秦子钰也不恼,含笑一一应着,倒是显得保皇党们小肚鸡肠,几人嘴上没讨到便宜便甩袖走了,不再理他。

“子钰!你来了!”

秦子钰回头,看到右相常缜对他点头示意。秦子钰忙整肃衣冠,行了个大礼:“相爷,陛下招下官朝会。”

“嗯,不错!”常缜斯文冷峻的脸上难得带笑,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祈福也不错,子钰以身饲虎,这个情本相记下了。”

“不敢不敢!子钰本分。”秦子钰喏喏道。

对于这位右相,秦子钰素来恭谨,若说闵国有谁敢与真元宮直接叫板,就是眼前这位了。“文昌”常氏传承千年,出过十位帝师、十七位丞相、四十余位二品以上大员,门生故吏多不胜数,先祖被前朝开国皇帝赐封“文昌公”。沿袭至本朝,常氏亦不衰退。若说真元宮是延续修者一脉的顶尖所在,“文昌”常氏则是传承儒学的中坚力量。左相独孤翦是三朝元老、先帝帝师,把持朝政近二十年,为人十分霸道。五年前左相独孤翦在朝堂上与常缜辩论被气的当场犯了偏枯之疾,左手不能展动,以养病为名不再上朝,自此朝堂上以右相为尊。

卯时,上朝的钟声准时敲响,宫门开启,大臣们换上肃穆的表情依次进入,行至太极宫前行跪拜之礼。盛宗皇帝已在两仪殿内等了一刻钟,面脸带笑的看着参拜的朝臣们,只要是个长眼睛的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好。

常缜皱了皱眉头,今天早晨送消息称病的有好几位,可别被点到扰了皇帝的兴致才好。

“……今平叛……诛贼于前……”

“皇上英明!”

“……罪大恶极……抄家……”

“……流放崇山……”

“皇上圣明!”

今日朝堂上分外和谐,一片马屁声,没能立功的都忙着附和皇帝。秦子钰木着一张俊脸不声不响的当人肉布景板,他有点想念在家反省的安静日子了。

“哈哈哈,众爱卿说的好!”盛宗皇帝被马屁拍的豪情万丈,一改朝会后拟旨的惯例,径自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段洁白的手腕,竟是准备当场下旨了。

“吴御史,你昨日还对朕说,这么快处理叛逆会惹得百官惶恐,现在你听到了吧?如何?”

静。盛宗挑挑眉毛。

常缜忙出列:“陛下,御史大夫吴绪台子时突发恶疾,昏迷未醒。”

盛宗面色微沉。

两位御史中丞交换个眼色,一同出列道:“御史台谨遵圣命!”

盛宗不再理会他们,看看自己挽起的袖子,努力让好心情不被打扰。

“知制诰何在?记!”

热闹的朝堂好像被点了哑穴,静!大臣们面面相觑。

常缜心中微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陛下,张舍人……”

“也是突发恶疾对吧?”

“正是!”

“很好!”盛宗怒极反笑,“既然不想上朝,那就都不用干了。今天没上朝的统统致仕去吧!”

话毕,竟是甩袖子走了。周太监忙叫:“退朝!”

轰!朝臣们乱成一团,被盛宗当众落了脸面,常缜的脸色分外难看。如此重要的朝会,居然有五位官员没到,让他不得不多想,一场屠杀只能换来暂时的平静,谁知道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又有多少暗流涌动。常缜沉吟着,突然加快步伐向中书省衙门走去。

酉时散衙后,秦子钰罕见的回绝了同僚们叫他去花船上喝酒的邀请,坐上马车匆匆赶着回家。自从宫变那日后,他每天会抽一个时辰教导秦沅芷超度之术。尽管知道女儿并非常人,然而过于出类拔萃的天赋还是让他叹为观止,步罡也好、结印也罢,都是看一遍演示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尝试三五遍之后做的行云流水,不逊于修行多年的修者。

路过逢春街时,秦子钰叫停了自家马车,示意秦忠不必跟着,抬腿向路边的一刃小店走去,他记得女儿最喜欢吃这家兴记栗子。

“爹爹,我不要生日,我要栗子!”想起女儿曾经说过的话,秦子钰的俊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记得女儿三岁生日时,秦子钰问她想要什么,女儿就是这样回答他的。小小的娃儿认为“生日”“礼物”和“栗子”都是东西,着实可爱。而现在,不到七岁的女儿有着不输成人的智慧,再也不说那样可爱的话了,他这个父亲能为她做的也越来越少了。

秦子钰抬头看看写着“兴记”字样的牌匾,店内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男子正用力翻搅着一口黑黢黢的大锅,锅里散发出热气和醉人的甜味,一个个装着栗子的小竹篓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案头。门口排着五六位姑娘,看到秦子钰走过来都痴了,喃喃道:“神仙……”

秦子钰微微一笑,拿起一袋栗子,放下钱回到马车。想了想,又找来马车上备用的外衫将栗子包了个严实。这样沅儿就能趁热吃上她喜欢的小食了,秦子钰笑眯眯的想。

“您去买栗子?这点小事儿您吩咐我去办不就得了。”秦忠显然不能理解秦子钰为什么要自己跑一趟。

“亲自给沅儿买来她喜欢的东西才能表示一番心意嘛!”

“您可真宠大小姐啊!”

秦子钰微微叹了口气,他只是心疼这个女儿,那样的命格……她真是过得太苦了。从满六岁开始,秦沅芷就开始跟随伊宣进行艰苦的修行。想想自己也是六岁被父母送进了真元宮,修道十四载,其中艰辛亦不必说。少小离家老大回,就连父母也与他淡淡并不亲近,本想有了孩子之后,不让孩子再受他受过的苦,谁知女儿还是步他后尘走上修者一途。不,比当初的自己还要难上很多倍,自己虽然天赋普通,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而他的宝贝女儿为了“应命”,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修行强度。白天,修习充氏独门功法《方仙历》淬炼灵魂的韧性;夜晚,肉体休息时伊宣进入她的魂海,引导她的灵魂继续修炼吸纳之术扩展魂海的容量,可以说六岁以后她从来没有真正睡过觉。

伊宣为秦沅芷量身定做了一套与众不同的修炼方式。普通修者注重术法学习,先学术,再修灵,伊宣反其道而行之,除了必要的入门级术法,没有再教授秦沅芷任何中高级术法,而是通过基础修炼反复锤炼秦沅芷的魂海与魂魄,使其能够有能力承受和吸收体内的七道轮回之力,可谓用心良苦。

捧着热乎乎的栗子,秦沅芷难得露出童稚的模样,吃的两颊一鼓一鼓的,好像一只小鼹鼠。秦子钰含笑拍拍她的头,秦沅芷剥了一颗栗子塞进父亲嘴里,好一副父慈子孝图!伊宣气的直哼哼,这两人是在欺负身为灵体的自己不能吃东西吗?

“父亲父亲,何事如此高兴?”秦沅芷看秦子钰喜上眉梢的样子,笑眯眯的问。

秦子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今日朝会上先前参我勾结外臣,说真元宮干涉朝政、祸乱超纲的吴御史被免职了。”

“还突发恶疾,昏迷不醒。”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

秦沅芷看着这个毫无道心的男人,无奈的说:“父亲,您不是教导女儿要有道心、行善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您现在是在干什么?”

“哦,乖女儿,为父忘记教你有仇必报了。”俊逸非凡的脸上丝毫没有惭愧。

无耻!秦沅芷腹诽,在渣爹身上她深深的感受到了越帅的男人越无耻这一真理。

“吴御史?”伊宣摸摸下巴,“是先前拒绝与我们来往,请了个尼姑做法事的那家吧!活该!”这位更绝,没请你做法事而已,至于幸灾乐祸成这样么!一样没有道心!不过这俩人一向意见不合,互相看不顺眼,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意见一致。

“咳咳,”门口的曲华薇听不下去,“你们不要教坏孩子!我刚收到吴夫人的拜帖,请我去吴家做法除厄,你看?”

一见夫人来了,秦子钰忙凑上去嬉皮笑脸,道:“还是老规矩,夫人您做主即可。哦,记得多收点钱啊!这老东西的一张嘴就是最厉害的敛财工具,不管是被参的还是参别人的,只要给钱他就安排疯狗。”这说法可真是……毫无口德。

秦沅芷想了想说:“伊宣,你与他家的家魂很熟悉吗?能带我去见见?不知怎么的,那天你说过尼姑的事之后,我总有些不好的直觉。”与危险有关的事情秦沅芷总是分外敏感。

伊宣点点头:“当然好,我伊宣大人好歹也是京城魂界一霸!”其他三人惊悚的看着他,心中暗想,这老鬼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伊宣对曲华薇和秦子钰说:“沅儿的观魂天赋虽然开启时日尚短,但灵觉十分出众,她说不好自然是有问题。”

“我接下这个活,沅儿与我同去。”对于这个尼姑的出现,曲华薇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御史大夫比太常寺少卿的品级要高一级,但吴绪台家的位置和院落规格显然比不上秦子钰家。一方面是因为秦子钰职位特殊,需要单独的祭祀房间,另一方面据说是因为这位吴御史刚升任不久,被先帝抓了个喝酒误朝的现行,险些被砍了脑袋,一应福利全部缩水,宅子的规格也直接降了品,拿了个告老还乡的五品官的宅子给他居住。

秦沅芷一进吴家,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人盯着一般。她小心的四处看看,这是个典型的官造院,门楼、倒座房、正房一概是灰扑扑的颜色,主人似乎也浑不在意,庭院中的花有些衰败,看样子许久未曾修剪了。

前来迎接她们的吴夫人眼圈通红,神情憔悴,一看便知是哭了整宿。吴御史的长子吴解宣尚在国子监学习,为了不耽搁功夫,平常就居住在国子监的宿舍里鲜少回家。吴御史发病时他不并在身边,早晨国子监开门后接到家里的通知才匆匆赶了回来,身上还是一副儒生长袍的学生打扮。

曲华薇与扮作道童模样的秦沅芷与他们互相见礼后,便吩咐小童准备作法事用的诸物。吴夫人早已把西跨院清理干净,供曲华薇设坛作法。

趁吴夫人与曲华薇说话之际,伊宣带着秦沅芷跑到了后院祠堂。祠堂里住着一个老者,不,是老魂,伊宣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有气无力的飘着。

“哎,老吴,你干嘛呢?”伊宣就看不得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半点都没有魂应有的精气神。

“哦,伊宣大人,你来啦!”老吴依然半死不活的瘫着,倒是一起进来的秦沅芷让他眼前一亮,“咦?还带着孙女呢?”

“才怪!”伊宣顿时黑了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狗皮膏药贴在儿孙身上。”

“守着儿孙们我才安心呐!”老吴骚着头嘿嘿的笑,没有半点长者慈爱的样子,小眼睛怎么看怎么猥琐,秦沅芷绝倒。

“这位老人家是吴大人的父亲?怎么长者也能做家魂啊?”秦沅芷好奇的点着下巴。

“守护家魂一般有三种,第一种是像本大人这样的灵修,生前就是修者,因为某种原因自愿与某个家族达成守护协议,接受被守护者的供养;第二种是灵兽魂魄,与某个家族达成有条件的守护协议,只要双方同意即可;第三种就是最没出息的那种,某人因为强烈的不舍意念而被束缚在自己家里,被迫成为家魂。这老头就是种没出息的货!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生生把自己变成了缚地魂,只能附身于自己的排位上。”伊宣恨铁不成钢的点着老吴的头。

老吴也不恼,慢慢悠悠的晃着脑袋:“非也非也,小老儿今年才八十七,比不得伊宣大人两百一老啊!”

看看看看,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什么叫读书人的嘴妇人的心,让你毒舌,该!秦沅芷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毫不顾忌伊宣想要杀人的暴躁脸。

“我说你,啊!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怎么跟本大人说话呢,快起来!”

“伊宣大人,瘫倒非我所愿,老吴我只是非常不舒服而已……”

“……?!”灵魂不会生病,如果难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限将至!伊宣赶忙过去拉过老吴仔细查看,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样衰败!”

所谓家魂就是家的守护者,也是家中气运所在,家族兴旺家魂就健康,反之亦然,尤其像老吴这样本就对家存在强烈执念的更是如此。

“有什么不对吗?”

“老吴不会无缘无故衰败成那个样子,我怀疑这里被人设置了阴毒的阵法。”伊宣当下释放灵力向四下探去,须臾失声叫道,“困魂阵!”

老吴一脸茫然,他非修者,完全不知道困魂阵是个什么东西,又是谁设了这个阵法。秦沅芷修行尚浅,尚未接触阵法,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秦沅芷见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忙问:“这个很厉害吗?”

“困魂阵不直接杀人,而是慢慢消磨生机,十分邪门。不仅能将在阵内死去的灵魂牢牢困住不得而出,还会影响生魂,在阵内生活的活物都会逐渐衰弱而死。”

秦沅芷和老吴都吓了一跳,竟是这样厉害!门口的花衰败的样子在秦沅芷脑中一闪而过,想必那恶阵已经在这个家里设置一段时间了。

“困魂阵原本是三百年前的恒阳天师所创,初时用来捕捉和圈禁灵兽,后来偶然间被心术不正的弟子用在了人类身上,制造了无数罪孽,早已被列为禁术废止不用了,是谁这样阴毒?!”

“可以破阵么?”

“破阵要将放置在阵眼的压阵之物取出,谁知道这人将阵眼设在了哪里,又用了什么东西压阵!”

“伊宣大人,老吴不怕灰飞烟灭,但求保住我儿孙性命!”老吴默默垂泪,他没有法力,就是想救人也无能为力。

“行了行了,就冲有人使用禁术这一点,我也不会撒手不管的。沅儿先与我四处看看吧!试试能不能找到破阵之法。”

秦沅芷想了想,决定还是谋划一番:“敌暗我明,能设置这种阵法的必定不是简单人物,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在等着咱们,保存实力才是上策。一般人对小孩子疏于防备,不如你隐去身形跟在我旁边,万一有事还能打个出其不意。”

伊宣点头认同,当下掐诀设了个障眼法,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消除。一人一魂迅速向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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