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茗雨是怎么坐在我前面的，我已经没有了什么记忆。因为实际上，我在高一的时候，班上并没有叶茗雨这个人。

我说过，高二分文理科时，我大概是全校第一个报文科班的学生。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的中途，文科三班才有了叶茗雨这个人。

叶茗雨却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桑城中学的，她是转学来的，至于从哪里转来的，我不知道。

仿佛是在高二上个学期的某个瞬间，这个叫叶茗雨的女孩坐在了我前面。

本来坐在我前面的是田琳，叶茗雨来了之后，她就挪了位置，坐到了另一组，再也不像我一样挨着窗户，中间隔着开哥，还隔着一条过道。

对于这个安排，我很是高兴。一开始并不是因为叶茗雨的到来，而是因为我终于可以不被田琳这个烦人的家伙每天絮叨了，虽然，几乎每天下午，她还是不紧不慢跟在我后面。

从此之后，我前面的绿色换成了白色。没错，那时的叶茗雨爱穿一袭白色，白色的裙子，白色的短衣。

这么一个爱穿白衣服的女孩坐在我前面，我渐渐发现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开哥，这个每天上课满嘴粗口的家伙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他依然是不听课，但是更加喜欢聊天说话，尤其是晚自习的时候。本来开哥对于晚自习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人，因为他几乎从不上晚自习，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夜晚，他和他的兄弟们游荡在桑城这个小县城的哪一条小巷，哪一个黑暗的角落。

但是，开哥突然变得爱来晚自习了，在教室昏黄嘈杂里多了他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身影。他说话的时候双手在桌面上的空气中挥舞着，声音响亮，吐出的每个字似乎都是拼命要钻出泥土的甲虫，混着他嘴里难以名状的潮湿。我虽然低着头，但是，依然能明显感觉到他声音里藏着的做作和刻意。

没错，开哥的声音是那样的刻意做作。后来我发现，他的刻意和做作都是对着叶茗雨，说白了，他就是想起叶茗雨的注意。

不得不说，开哥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家伙。据说男人为了讨好女人往往会改掉一些身上的毛病，粗汉子变细腻，糙爷们会温柔，一句粗口到嘴边也一定会和着浓痰吞下去，哪怕憋得一脸紫胀背过去。但是，开哥不这样，他那新奇的粗话更加肆无忌惮，有时候甚至会幽默一把——虽然蹩脚得很。

这样说来，开哥也算是个奇男子。也不知道开哥是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以留下特别的印象，还是他本来就黔驴技穷，只能在这道上走到黑。

但是，开哥白费劲儿了。

开哥眉飞色舞的时候，穿着白裙子的叶茗雨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偶尔，她会举起右手轻巧地将垂下的头发捋起，夹在耳后。这时，透过她的右手手臂下能够看见她的桌面一角，上面似乎永远是一本英语书，斜搭着一本数学作业本。——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叶茗雨的这些细节。时间久了，开哥的话就算是臭氧层子也总会影响到叶茗雨，终于有一天晚自习，开哥展示幽默的机会来了。

那天的晚自习一如既往地热火朝天，开哥正和我说得起劲，叶茗雨突然转了身体，手上捏着一本数学本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开哥的情绪突然之间就亢奋起来，脸上的那些疙瘩都在教室昏黄的灯光下鲜活起来。没想到就在这时，班上的另一个胖胖的女孩路过，一把抓过叶茗雨的作业本，嚷道：“嘿，茗雨，数学做完啦，给我看看！”扭着粗腰就要走。

叶茗雨愣在那里，眼睛看着我，吐了吐舌头。真的，你没看错，她看着我。

还没等我咂摸出什么来，就听见开哥大吼一声：“肥猪，把本子还回来！”与此同时，他站了起来，裹着一股腥风冲向胖女孩，一把将叶茗雨的本子夺过来，骂骂咧咧：“你个肥猪，懂不懂点礼貌，乱拿别人东西！”女孩瞪着圆眼，也回骂：“你才是猪！我拿茗雨的本子管你屁事！人家茗雨都没说啥，你来什么劲啊！”

开哥也不理会，回到座位，抚了抚捏在手里的本子，递给叶茗雨。叶茗雨接过，说了声：“谢谢！”开哥“嘿嘿”地笑了，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没事，路见不平嘛，拔……拔斧子……相助！”说话的时候，双手夸张地在空中上下舞动了几下，就真如李逵晃着大板斧替天行道。

是的，开哥说了句成语。不要以为开哥说错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简单的成语，他是故意说的，把“刀”换成“斧子”，用词语的互换造成语句的突兀感，让一句耳熟能详的成语平添几许新奇和俏皮，这就是开哥的幽默感。

算了，做人要厚道，我不该调侃开哥的幽默感。但是，开哥这句话说出来后，我明显看见叶茗雨皱了皱眉，连一点笑的意思的没有，她把本子拿过来，回头对胖女孩说：“我还没做完，待会儿做完了给你哈！”胖女孩又瞪了一眼开哥，“切”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叶茗雨把本子摊在我面前，指了指一道题，说：“这题怎么做？你给我说说！”说话的时候，头发垂了下来，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捋在耳后。

开哥又嘿嘿地笑了几声，脸突然黯淡下去了，趴在桌子上，就像一个鼓胀的气球泄了。

叶茗雨把本子递给我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我的右边，隔着一条过道，另一组的一道目光。

当然是田琳。

田琳自从从我的身前走了后，我本以为我的晚自习会从此一片清静，没想到没有她的“好日子”不过一个星期，之后的每节晚自习，田琳依旧拿着本子晃到我眼前，不过，她总要隔着开哥，身子伏在开哥的桌面上。对于她的这个姿势，开哥颇有怨言，不过，田琳的泼辣在我们班是出了名的，连开哥都要避让三分。

可是，叶茗雨来了之后，捏着本子凑在我面前就不再是田琳的专属。要说我在她们面前有多受欢迎，那绝对是假话。其实，只不过我在周围的那几个人中恰巧成绩好那么一点点。叶茗雨的前后左右都是些半吊子的学渣，我只不过是这群学渣中稍微出色那么一点点的那一个。

但是，世界上有些事就容易阴差阳错，特别是在混沌懵懂的青春世界里。

田琳隔着过道看着我，我当然不在乎，确切的说，我根本不可能在意。但是，田琳时不时隔着开哥凑在我面前，不凑在我面前时候，我也时时能感觉到她在旁边飘来的目光。

要说田琳的目光我是再熟悉不过的，这家伙的眼里多的是泼辣，但是，叶茗雨来到之后，我隐隐觉察到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怎么不一样，我才懒得想。

不过，开哥和田琳的确让我周围的空气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