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可乐杀精

飞往昆朋的dc5077航班已经起飞，正在向高空爬升。

飞机最后面是服务舱，外行人都把那里叫厨房，其实这样说也没错，服务舱里的所有设备就是为旅客提供餐饮而准备的：烤箱用来加热主食，烧水壶用来泡茶、冲咖啡，餐车里装满了餐盒、各类饮料、还有杂七杂八的服务用品……

所有飞机的服务舱都不是很大，拿a320来说，也就4平方米可供人站立，其他空间都被机载设备占据。平时空姐、空少干完活都会拉上分割帘在服务舱里小坐休息，为了节省空间这里的座椅都被设计成折叠式，平时不用时会自动收起。此时，飞机还在爬升，海乔和男乘系着安全带，并排坐在服务舱里的折叠椅上，等待着飞机进入巡航高度。

海乔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餐车发呆。十指连心，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自己受伤了，可这不是她眼圈通红的原因，想哭也不是感动于师父亲自给她送来了创口贴。海乔觉得委屈，深深的委屈，原因就是古玥的那句训斥：你是乘务员，不是行李搬运工！

男乘务员叫郑礼，大家都喜欢叫他“小郑哥”，他歪着头看了看海乔的表情：“你是不是觉得古姐说你说错了？”刚才古玥训海乔时他就站在旁边。

海乔感到憋闷、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正巧有一肚子话要说，她猛地看向郑礼，噼里啪啦地发泄出来：“小郑哥，你说，我哪儿错了？《手册》(《乘务员手册》)上第127页上明文规定：在上客时，客舱乘务员要协助旅客安放行李。刚才我一个人举了那么多箱子，胳膊都酸了，手也划破了，没指望师父会表扬我，因为那是我的工作，可我干了活她还训我，我想不通！”

海乔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漫过眼底、不争气地滑过脸颊。

小郑哥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等海乔稍微平静了点才回答：“你的理论知识果然强悍，连手册都能背下来，佩服佩服，可是你理解错了这句话的含义。”

海乔不服气，瞪圆了眼睛等着小郑哥解释！

小郑哥笑了笑：“《手册》上写的是'协助'，而不是'代替'！什么是'协助'？当旅客的行李没地方放时，你可以帮他找位置；当旅客一个人无法放行李时，你可以搭把手；当行李箱过大时，你也可以联络地面人员，帮旅客办理托运；这才叫'协助'。像你那样把行李全接过来自己放，要是行李再多点，估计还没起飞你就把自己累趴下了。而且，如果所有人都把行李放在过道上等乘务员去放，那势必会阻碍通道影响到其他旅客登机，更严重点，还会因为行李而延误航班！你觉得你能负责吗？”

海乔低下头，静静地思考着。

小郑哥继续说：“以前有一起投诉，就是因为乘务员代替旅客放行李。旅客下机后发现行李箱中的一件贵重物品损坏了，打电话投诉，非让乘务员赔偿！谁也不知道东西是什么时候损坏的。但在登机时，的确是那位乘务员代替旅客放的行李。旅客不依不饶，后来乘务员只能按价赔偿，损失了不少money！”

海乔沉默了，她找不出理由反驳。

“你师父训你，是为了你好！”小郑哥拍了拍海乔的肩膀，做了总结性发言。

“咚”，轻柔的提示音在客舱中响起，安全带灯已熄灭，这表明飞机已进入平飞状态，乘务员都站了起来，开始为餐饮服务做准备。海乔从新补了妆，到前舱找到古玥：“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古玥坐在空无一人的头等舱里，抬头瞟了徒弟一眼：“知道错啦？准备一下，一会儿你和我推一辆车发饮料。”

海乔和古玥推着一辆餐车，车上放着各种饮料，海乔面对旅客，古玥背对旅客。这次，海乔再次深深地体会到了理论和实际的差距。

在培训中心时，也曾模拟过在客舱中为旅客服务。那时教员要求她们姿势优雅，动作到位，询问旅客时要“请”字当头、“谢”字结尾。为了达到这个标准，所有人的动作都很慢。

现在好了，和师父一起为旅客发饮料时，师父发两排，海乔才刚刚发完半排，古玥经常停下来等海乔，有时还要帮她倒饮料。海乔知道自己拖慢了发放餐饮的速度，急得满头大汗，可越着急越乱套，有几次甚至差点把饮料泼到旅客身上！反观古玥，在给旅客带料时面带微笑、优雅大方，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好，有时还有时间和旅客闲聊几句。她给旅客所倒的每一杯饮料，液体在杯中的高度完全一致，精准得要命！海乔给旅客倒的饮料却是参差不齐，有些都快溢出来了，有些却只有半杯！好在胸口挂着“实习生”的牌子，大多数旅客表示理解。

发着发着，她们来到了登机时第一个要求海乔放行李的中年眼镜男身边，正巧轮到海乔为他倒饮料。

“您好，先生，请问您喝点什么饮料？我们有橙汁、可乐、雪碧……”

“随便，随便！”眼镜男依旧在玩手游，皱着眉、不耐烦的打断了海乔的介绍。

海乔拿起了离自己最近的可乐，倒了一杯，轻轻地放在了桌板上：“请慢用。”

眼镜男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可乐，突然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大发脾气：“谁让你到可乐了？可乐是杀精的！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叫什么名字？把你们乘务长叫来，我要投诉你！”

海乔气得满脸通红，帮他放行李时，他连正眼都不看自己。给他倒饮料，又要投诉！是他自己说“随便”的，又没特别强调不要可乐，凭什么投诉乘务员呀？

古玥轻咳了一下，海乔看向师父，古玥用眼神示意这位旅客由她来处理。

海乔推着餐车倒退了几步，把眼镜男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古玥。

“对不起，先生，她是实习生，刚刚带飞不懂事。我是她的教员，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古玥微笑着，态度诚恳。

眼镜男一看是位老乘务员，态度的嚣张程度减弱了一些：“你的学员给我倒了杯可乐，不知道可乐是杀精的吗？男人怎么可以喝！”

“对不起！”古玥鞠躬，再次表示歉意，“先生别生气，她是小女孩不懂事，您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别和她一般见识！您这是去昆朋出差还是旅游呀？家里老婆、孩子肯定舍不得您走吧！”

是个人都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眼睛男听了古玥的话，心情由阴转晴：“去谈比大生意，我就是天生劳碌的命，这不，临走时儿子女儿一直哭！”

“呦，你家儿女双全呀！真是幸福，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吗？……”

古玥继续和眼镜男神侃，海乔被师父雷到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无法相信以古玥的性格会向别人伏低做小、阿谀奉承！

眼镜男被拍的晕晕乎乎，心情已是艳阳高照，眉开眼笑地和古玥吹牛b：“我喜欢孩子，家里有的是钱，再养几个都没问题，可是国家不让生三胎呀，咱也得响应号召不是！”

“那是，还是您通情达理，”古玥边说边弯下腰，附在眼镜男耳边小声说：“刚才发饮料时您不是说随便吗？我觉得她给您倒可乐没错，今天您就当是避孕吧！”

说完，古玥的态度来了个大逆转，冷着脸，狠瞪了眼镜男一下，毫不在意地把餐车拉向飞机后面的服务舱

海乔憋笑憋得好辛苦，直到服务完其他旅客，和师父回到服务舱，拉上分割帘，她才捂着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古玥又变得面无表情了：“登机时，是他欺负你，让你放行李的吧，算是帮你报仇了！”说完，古玥没在后舱停留，回头等舱休息去了。

海乔愣住了，原来师父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刚开始还以为遇到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一上飞机，就把她扔在后舱，也不教她干活。现在看来师父是在有意观察她、锻炼她。古玥的带飞方式真的很特别：先让徒弟犯错，再让她自己思考如何改正。徒弟受委屈时，古玥会毫不犹豫地出面保护，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可是，万一眼镜男投诉师父怎么办？

海乔的表情从喜转忧，脸色变了又变，正巧小郑哥一掀帘子进了服务舱，看到她的样子，笑着问：“虞陆海乔，你这是什么表情呀？在锻炼面部肌肉吗？”

海乔把刚才的事讲给小郑哥听，小郑哥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噗”的一下喷出大半、差点笑岔了气，他边揉着肚子边说：“古姐太牛x了，这话也就她能说出来！”

海乔把自己的担忧也告诉了他，自从在放行李这件事上小郑哥点醒她之后，她对小郑哥无比佩服、无比信任。

小郑哥宽慰海乔：“放心吧，不会被投诉的。就算有投诉，也不会把你师父怎么样！她可是英雄机长的女儿，连我们客舱部总经理宁天都要敬她三分！”

英雄机长的女儿？这又是怎么回事？看来师父身上有很多精彩啊！海乔立刻卖萌、装可爱，磨小郑哥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看着海乔天使的面容，期待的眼神，小郑哥举手投降：“古姐的父亲生前是东南航的机长。一次例行飞行中，副驾驶突然精神失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对着古姐的父亲一顿乱捅！在和副驾驶搏斗中，机长连中七刀，其中一刀划伤了右眼。后来安全员得到消息，冲进驾驶舱，制服了发疯的副驾驶。机长忍着剧痛，一个人把飞机安全地降落在了咱们骆岗机场。当他被担架抬出驾驶舱后，人们发现驾驶舱的仪表上，操纵杆上，机长的座位上到处都是鲜血……”

“古绍迁！机长的名字是不是叫古绍迁？”海乔突然打断了小郑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