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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极一》第六章 月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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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老树昏鸦显然不适合这个季节的小村庄。

徐二郎站在夕阳里望着溪水怔怔出神。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大地上,给万物带来了一层暮色,一如男孩此时的心情。

“二哥,先生为什么让你以后不要去了呀?”站在水里的小女孩卷着裤脚,用手掬起一捧溪水洒在脸上,两个羊角辫立在后脑勺扑棱扑棱直晃。

“我也不知道。”徐二郎收回神游的思绪,转头看向快要落地的夕阳。

已经贴近地平线的夕阳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炎热,但是红彤彤的余光还是有些刺眼。徐二郎就这样看着看着它,丝毫没有闪避。余晖不仅给大地铺上暮色,还给徐二郎眼里蒙上了一层茫然之光。

“娘知道吗?”小女孩踩着水,溅起一朵朵浪花,整个人欢快地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她哪里会明白徐二郎此时的心情。

“娘不知道,你不要告诉娘,还有奶奶也不要说。”徐二郎看向女孩说道。

“那可以告诉爹爹吗?”小女孩停下了踩水,扭过头问道。

“爹爹,爹爹我自己去说。”徐二郎想了一下说道。

“别玩了,快回去吧,马上要吃饭了。”徐二郎揉了揉有些饥饿的肚子,肚子也很配合地发出几声咕咕的叫声。

“好。”小女孩跑上岸,来到徐二郎旁边,很自然地牵起徐二郎的手,拉着他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真的不跟娘和奶奶说吗?奶奶最疼你了。”小女孩还是问道。

“不说。”

“那你今天没有听先生的学问,怎么教我识字啊?”小女孩又问。

“今天从先生那里学了几个字,可以教你。”

“哦~”小女孩拉了长音。

“好学吗?”

“好学。不过你不要说出去,今天先生就是因为这几个字生的气,被先生看见又要生气了。”

“哦~”小女孩又拉了一个长音。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走着,夕阳在两个身后将两个人的身影慢慢拉的更长。

农家的夜总是很安静。黑暗寂静的安静。

徐二郎今天夜里有些失眠。五岁的孩子不知道失眠为何物,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把床滚得吱吱乱响。睡在旁边的徐二丫侧着身子,把脸紧紧贴在徐二郎身上,手也搭在他身上,嘴里嘟囔着,睡得格外香甜。

那些想趁着夜色寻点儿吃食的老鼠也是被这不容易听到的动静吓得在洞里不敢出来,只是伸着头接着窗口渗出来的月色打量着屋子里是不是潜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终于,睡意全无的徐二郎小心地把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摸索着爬了起来,打着赤脚来到窗边,想了想打开了窗户。

月色如水。

一瞬间,如水的月光流淌进了徐二郎的眼眸,也流进了这个简陋的屋子,把所有的物什都涂上了一层银辉。

徐二郎深吸了一口气,尚有些寒冷的空气顺着鼻腔钻进他的身体,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之后又被他缓缓吐了出来。因为失眠而有些烦躁的心,在这一刻也平静了下来。

徐二郎听着父亲的鼾声,看着洁白的月光一时间有些痴了。

一个五岁的小孩,一个皎洁的月亮,两个不搭的东西在这一刻对视着,竟然是那么的和谐。

万物俱寂,山里的鸟兽虫和洞里的老鼠竟然都没有了声音。

徐二郎不知道的是,在他看着月亮的时候,他的额头竟然也隐隐有些银色的光芒渗出,攀在他的脑门上好似呼吸一样,闪烁着银毫。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二郎眼中的月光闪动着。徐二郎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被什么打开了,他感觉自己很多年前好像看到过这样的夜晚,但是又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那个时候的夜晚和今天的寂静不一样。那晚的夜很吵,吵得自己睡不着觉,也记得那晚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又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嚏!”

一股冷风吹了过来,徐二郎打了一个喷嚏,惊醒了这个黑夜,一时间各种声音填满了这个寂静的夜。野兽嘶吼,虫儿嘶鸣。

徐二郎抹了一把鼻子,转头看向山林。

“啊!”

徐二郎大喊一声,退了一步,随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发出丁点声音。他紧紧地看着窗外面的一颗老杨树,手止不住地打颤,尽管已经用手捂住了嘴巴,但是喉咙里还是有控制不住的呻吟声泄露出来。

窗外十米的老杨树下挂着一个人,宽大的衣襟在风中飘着,宛如父亲故事里的山精野怪和最吓人的鬼。他可以肯定那个地方是没有一个这样的人的,也没有什么像人的东西,更不会衣服。

“鞥~”躺在床上的父亲也被徐二郎这一嗓子惊的翻了个身子,然后继续打起了呼噜,到底还是没醒。农家的百姓百姓要做活,累了一天只有夜里才得以休息,所以都睡得沉。

徐二郎想爬到床上,还想把窗户关上,但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动,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恐惧让他动弹不得。

眼里慢慢有了泪花,双腿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徐二郎一口咬在了手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惊动那个鬼,收了自己性命。

“咳哼。”

树下的鬼咳了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入徐二郎耳朵里,同时过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徐二郎怔住了,不再咬手也不再打摆子。

“咳哼!”

这个鬼又咳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点,竟然压过了山林的野兽嘶吼的声音,同时传过来的酒香也更重了一点。

“先,先生?”

徐二郎伸着头轻声问了一声,声音里还有压制不住的哭腔。

“嗯。”那个鬼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胳膊抬了一下,好像要往嘴里送什么东西。

“哎~”一个顺意畅快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跟着过来的是砸吧嘴的声音。

徐二郎心定了,除了先生,天底下没有人能把酒喝的这么稀罕,这么爽快,这么有味道。

确定来人之后,徐二郎松开紧握的手,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粗糙的衣裳,后退半步,作揖行礼。

“学生见过先生。”

“呵呵,不错还算有礼貌。”

徐二郎再起身时,先生已经来到了窗边,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那件脏旧的长袍,手里端着的还是还是那个陶泥小壶。先生嘬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巴,看着徐二郎也不说话。

“先生...”看着先生不说话,徐二郎开口了。

“上次你爹说你家有鹿尾酒,去给我拿来。”先生挥了挥衣袖,打断徐二郎说话。

“啊?”徐二郎有些迷糊。

“快去快去。”

“我不能偷酒。”徐二郎作揖说道。

“偷酒?”先生把要送往嘴里的小壶停在半空,开口问道。

“父亲的酒我不能偷。”

“啧啧。”先生上下打量着徐二郎,片刻后开口问道:

“家是不是你家?”

“是。”

“父亲是不是你父亲?”

“是。”

“父亲的东西是不是你的?”

“是。啊,不是。”徐二郎连忙摆手。

“到底是不是?”先生眼睛一瞪,无奈他是面背月亮,徐二郎没看到。

“不是。”徐二郎想了想说道。

“小畜生。”先生骂了一句,然后饮了一口酒,待到酒落肚后,又抬起酒壶往嘴里送,无奈刚才实在是喝的多了一些,本就不大的酒壶现在已经空了。先生使劲晃了晃小壶,半天之后才从壶嘴流下一条晶莹的丝线。先生见状赶紧把嘴凑了过去,待到那条酒线全部落到嘴里才满意地把小壶塞回袖子。

打了个饱嗝的先生,一扭头看见徐二郎正在呆呆的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了一样。于是又骂了一句:

“年纪不大怎么和御天坊里的老头一样迂腐。”

看到先生瞪自己,徐二郎赶紧把头低下。

“明天跟你爹说说,就说我要来你家喝酒,让他把酒准备好。”

“啊?”徐二郎抬头看时,哪还有先生的身影,只有空气里遗留的酒香证实着他刚才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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