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起伏的山峦将厮杀遮掩得密不透风，春风吹动新叶，满眼的绿，空气里都是花苞绽放的气味，丝毫闻不到不远处浓郁的血腥。

李嗣源和石敬瑭站在故元城的城墙上，向西眺望，他们的眼神那样相似，都带有一种狡黠的渴望。

石敬瑭终究年轻，熬不过李嗣源，渐渐露出一丝不耐烦：“岳父，差不多了吧？”

李嗣源眯起眼睛，抬头望了一眼渐到中空的太阳，微咂了咂嘴：“还早，再等会儿！”

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世上最让人头皮发麻的字就是“等”。可李嗣源的话，石敬瑭不敢反抗，他只得又双手抱在胸前等了许久。他一会儿仰头看看太阳，一会儿伸长脖子，恨不得把目光越过落月岭外的重峦叠嶂，看看里面如何的“春意盎然”！

终于，在太阳渐渐要将城头军旗的影子照成一个点的时候，他听到了李嗣源来之不易的一句“差不多了！”

故元城终于躁动起来了。石敬瑭跨上早已喂饱的战马，在他身后，是五百个午饭都没来得吃的士兵。他们队列整齐，一个个气势汹汹，朝城门边快步跑去。

“这是去哪？”

就在石敬瑭意气风发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算大，也不是冷冰冰的，可就是有一种让人心生怯怕的力量。

石敬瑭回头一看，果然是李嗣昭。他连忙下马，小心翼翼地堆起满脸的笑意，朝李嗣昭行了个礼。于公，李嗣昭的地位远在他之上，虽说他的岳父李嗣源势力更大，但论军功还是比不上南征北战的李嗣昭；于私，他还得称李嗣昭一声二叔呢！他哪里敢懈怠！

“将军，大王出去已经两个时辰了，末将奉命前去打探！”人前人后，石敬瑭都是称李嗣昭为将军，即便是在过年时的家宴上，他也从不敢直接喊一声“二叔”。

“奉谁的命？”李嗣昭明知故问道。

“是我让他去的！”李嗣昭话音刚落，就听到李嗣源的声音从城墙上慢慢靠近。终于，他走到二人跟前，解释道：“嗣昭啊，大王已经出去很长时间了，我有些担心，想让他去看看！”

李嗣源是个政客，但李嗣昭是个将军，一个军人。军人最注重的就是军令如山。李存勖出城前叮嘱他二人坚守故元城，他便要把故元城东南西北里里外外每一处都盯紧。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存勖的兵分三路之计调走了大部分的兵力，故元城的布防本来就已经很少了，倘若再抽走五百人，一旦潜伏在暗中的阿保机来袭，局面必将失控！

“大哥，大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守住故元城！有周德威、郭崇韬和独孤成在，应该出不了事的！”

李嗣昭把自己的担忧一一表明之后，李嗣源和石敬瑭无奈，只得作罢。

石敬瑭垂头丧气地挥手让自己手底下整装待发的士兵回去，李嗣昭自然看得出他满脸的失望。自从投靠李嗣源，做了他的女婿之后，石敬瑭一直没有得到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他太需要在李存勖面前立功的机会了，李嗣源也太需要给他这个机会！

但是李嗣昭很清楚，现在不是他们俩翻云覆雨的时候。

石敬瑭无力地驱马就要回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坚决的女人声音：“开城门！”

蒋玉衡骑着霜晨，如流星划过天际一般，眨眼就到了城门边。

李嗣昭拦下她，命令她回去。蒋玉衡却顾不得礼仪，连马都没下，径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李嗣昭。

“刘鄩使计，大王有难。”

李嗣昭征征看着字条上的字，李嗣源和石敬瑭见到李嗣昭脸上的惊愕，也忙凑上前。可他们眼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有兴奋。

那是独孤成用飞鸽传来的密信。

李嗣源连忙说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对的，石敬瑭，赶紧带着你的人马去营救大王！”

“末将领命！”石敬瑭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事已至此，李嗣昭不得不放他去了。而蒋玉衡没等石敬瑭集齐人马，就独自出城，朝着落月岭奔去。

霜晨双蹄疾驰，呼啸而过，如夏夜里一颗璀璨的流星。它“哒哒”的蹄声惊起落月岭中的山鸟。蒋玉衡从未像现在这样频繁地挥过马鞭，从前她只是轻轻地用双脚夹着霜晨的肚子，霜晨便懂了她的意思，该走该停，该快该慢，霜晨从来没有会错意过。可是此刻，霜晨使尽全身力气往前冲，蒋玉衡却还是不停地挥着长鞭，一遍遍地催促它。

终于进了那狭窄的豁口，山路难行，霜晨却丝毫不敢慢下步子，无论尖石泥潭，它都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快——再快点！”蒋玉衡俯下身子，尽量贴近霜晨的耳边。她仿佛听到了不远处兵刃交接的声音，仿佛听到了李存勖在召唤她。

可就在她渐渐靠近时，抬眼一看，前路被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截断，大树两旁的小岔道也被层层叠叠的石头堵死了。那些石头上的泥土尚未干，看来是有人刚刚垒好的，目的便是将李存勖等人困死在这落月岭里。

蒋玉衡勒紧马缰，四处打量着。凭她一己之力，绝不可能移开这些石头。况且，石敬瑭的援兵不久就会到，自己不必白费力气去对付这些石头，还是另找条小路赶紧去救大王要紧！于是，她纵身飞上那棵大树的树梢上，俯身四望，终于在左边发现了一条尚能通过的山路，但荆棘密布，她便牵了霜晨一步步探行着。

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裳，在她胳膊上、腿上拉出一道道血痕，她却丝毫不觉，只恨自己走得太慢。霜晨跟在她身后，不时因被划伤而发出低低的哼声，她一边安慰着它，一边用鞭子挥断那些荆棘。

“就快到了！”她欣喜地看到了平地。

果不其然，走了十来步，他们便走出来荆棘丛，又回到了路上。可是刚一出来，她便感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她立在原地，一手紧紧握着九节鞭，一手轻轻抚摸着霜晨的脖子。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她朝着层层叠叠的翠绿喊道。

一柄剑从蓊蓊郁郁的树林里飞了出来。蒋玉衡用力推开霜晨，侧身一躲，甩出九节鞭，将那剑柄紧紧缠绕住，而后反身一挥，那剑便朝着它飞出的方向刺了回去。绿树丛中翻出一个绿衣女子，戴着绿色斗笠，见那剑朝自己飞来，急忙向后一翻，落到地上。而那柄剑直直插进了树干里。

看着身形，蒋玉衡自然知道是谁，她冷冷笑了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女子没有作声。蒋玉衡此刻也没有心思与她纠缠下去，二话不说便挥起鞭子冲了过去。那女子几次想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剑，却都被蒋玉衡的长鞭阻拦，屡屡失手。蒋玉衡因急于脱身，丝毫没有手软，出手狠辣，鞭梢几次刮伤对手。最后更是一个横扫，将那女子踢倒在地。

蒋玉衡并没有恋战，立即反身上马，想要离开此地。

可就在这时，那绿衣女子突然把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响哨。顿时之间，凉风飒起，绿叶翻飞。蒋玉衡觉察出有两股迫人的寒气从丛林深处慢慢逼近，一左一右。

她紧握着九节鞭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那两股寒气已经迫得如此近了，仿佛要把蒋玉衡压扁一般，可等了许久，仍不见动静。蒋玉衡觉得口鼻像是被人用棉絮堵住了一般，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万不能乱了手脚。可等得越久，心跳越乱。

就在她快要等不了的时候，突然两个黑影从树林里蹿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围着蒋玉衡打转，他们的速度快得蒋玉衡连他们的身形都看不清，更别说脸了。只觉得像两条游鱼，又如两股疾风。

就在蒋玉衡被转得眼花缭乱、头脑昏胀的时候，两柄匕首从那疾风的漩涡里伸出。

“咴——”一身凄厉的马啼声搅散旋风。

蒋玉衡睁大了眼睛，只见霜晨的两肋插进了两把匕首，鲜红的血染在它雪白的毛上，异常刺眼。

“霜晨！”蒋玉衡木讷地轻唤道。霜晨朝她眨了眨眼睛，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地倒了下去。原来就在就在蒋玉衡头昏眼花的时候，霜晨察觉到了危险，用头迅速将蒋玉衡往前一拱，那两把原本刺向蒋玉衡的匕首便插进了它的两肋。

“霜晨——”

蒋玉衡想奔向它，但那两个黑影根本不给她机会。吃一堑长一智，蒋玉衡这次率先出手，长鞭搅动，如毒蛇吐信。但那两人身手极快，武功也远在蒋玉衡之上，只怕独孤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几招下来，蒋玉衡已然不是对手。她的鞭子总是挥空，甚至，被那两个黑影牵制住。

“留活口！”

就在冰冷的匕首朝蒋玉衡的眼睛刺来时，一直没有出声的绿衣女子说话了。果然是她，小慧！

“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蒋玉衡恶狠狠地质问小慧。

隔着斗笠，蒋玉衡看不到小慧脸上狡诈的笑，但听得出她阴诡的声音。“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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