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为什么要走？”

“因为，有人要来。”

“什么人要来？”

“听说是苏州人。”

第三大街的霹雳阁内堂坐着八个帮派头目。

帮主庞明端坐在中堂下首，他的手里捏着一封信，信上写了四个朱红大字：“明日我来。”目光下移，字的右下方有一行楷书落款：苏州姜南。

多少年没有收到过这样挑衅的战书了？

庞明不知道。

多年前他从那个尸山血海旁走过的时候，他对挑衅这种词就失去了感觉。所以当他看到“明日我来”这四个字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应战，而是想要收拾这些年的金银细软回乡。

他有白银万两，应该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可是，当他想起那个教了他十几年武艺的老师傅，内心不免多了一丝慌乱。多年未见，师傅的目光是否依然那么洞察人心？他是否看得出我富贵之下的可笑、可悲、可叹？

“我霹雳阁扎根于此，这些年上门找事的人还少了？”许是看出庞明愣神，有一个头目出言提醒道。

“这次不一样，将军自身难保。他帮不到我们。”庞明扫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们，知道他们舍不得这身富贵想要搏一把，可这身富贵终究是朝堂上的大人们给的，现在人家不给了，我们又能如何呢？

“如果我们打赢了呢？“最外边的一个年轻头目疑惑的问了一句,几个头目听到这句话一齐转向了庞明。

“打赢了？……打赢了或许可以和那些大人们谈一谈。但生死就捏在了对方的手里。今日走还能保此番平安。而且对方既然敢来，想必不简单。“庞明看着那个年轻头目笑了笑。年轻真好啊！那股子热血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大概师傅当初也是看重我这一点才传了我自家的武功吧？

“千总，我就不走了。“说话的人面色微黑，一脸扎里扎煞的胡须好像刀枪林立。他坐在庞明下首左侧第一位，在帮里的位置想来不低。说的是带有浙江口音的官话，又尖又硬。至于千总这个称呼，像是军队里的叫法。

“老三…你不走就不走吧。“庞明看了眼这位说话的胡须男，面露不忍。老三怕不是不想走，而是回不去了。听说他家里多年前已经替他办过了丧事，亲儿子一直以为他死在了战场。

“千总，昨日锦衣卫王大人来找我说过话。他说良禽择木而栖，不知道霹雳阁上下觉得他那棵树如何？“说话的是老二。他说这话时，面容坦荡，眼神却发虚，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庞明，仿佛庞明的反应和接下来的动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王大人？老二，一个红鱼门每年几十万两的孝敬还不够王大人折腾的吗？“

“千总，如今魏千岁正得势，王大人也跟着水涨船高。谁会嫌银子多呢？王大人也是瞧见霹雳阁在京多年，想提携一二罢了！“

“红鱼门与王大人十几年交情！你与王大人多少年？就怕是驱狼吞虎！到时候，红鱼门说不定多了一个堂口，而霹雳阁恐怕就灰飞烟灭了。这水太深，不沾为好。“庞明知道自己这位二当家的性子，从去年开始便有意的到处结交官场中人，送礼、吃饭、喝花酒，至少花去了大半积蓄。而自己碍于将军的面子，从不与高官结交应酬。如今将军落难，老二有些小心思在所难免。

“罢了，话已至此，诸位自作考量吧。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军中出来的。本就富贵险中求！这些年银子哗哗的流进来，赚的太容易，花的也必然容易些，所以各位没有太多积蓄也是自然。我当年在军中只是一个千总。我记得没错的话，老二，你当年是一个副千总吧？”庞明盯着二当家问道。

“正是，不过千总您为何提起这些成年往事呢？”

“老二，兄弟一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意已绝，今日就会离去，你们中愿意走的可以跟着我一起。而在走之前，按照军中规矩，我把帮主之位传于老二，他当年是个副千总，倒也名正言顺。如何？”

“老大！”

“千总！”

“…”

庞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我不知那苏州人是何方圣神？也不知他背后是哪位大人在撑腰？霹雳阁如今有弟子三百多人，皆在你八人门下！我因为师承不外传的缘由，一人未收。此番离去，我一个外门弟子都不会带走。”

说完，庞明从主位上站起，又从腰间摸出一块黑金牌匾，走到二当家的面前递了过去。

二当家接住了牌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等到他心中思量出辞藻之时，发现庞明已经走出了大堂，步伐间落下一句拜别。

“诸位珍重。”

天启元年三月，努尔哈赤率兵围攻沈阳，沈阳不敌，告急求援。辽东经略袁应泰命千里驰援而来的川浙联军万人（川军7000人为秦良玉所部，浙军3000人为戚家军），及奉集堡、狐皮驿的三万辽东明军增援。

同年，川浙联军全军覆没，辽东明军死伤三千，此为无敌戚家军存世最后一战。

同年，有一个辽东明军的将军回调京城，不知为何，没有遭到贬斥，反而升职兵部侍郎。

于是，这位将军从军中挑选了十几人出来打下了外城九帮之一，并取名叫霹雳阁。

如今那十几个人只剩下九人。

庞明回首，依稀可见大堂内被忽明忽暗的烛火照亮的一幅书法中堂，上面是草书写成的“精忠报国”四个字。

他喃喃自语道

“用什么草书呢？应该用正楷才对。好好的四个字变成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