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肖牧雨醒来时依稀记得后来喝了很多酒，被巴爷丢到东屋床榻上就睡着了，起床遍寻屋内，巴爷已先离一步，只留下一封书信，信中说道，千花玉只产于海底，所以他去东海碰碰运气，将来自会和他联络。

巴爷既然已经离开，肖牧雨也不再纠结，收拾包袱，说是包袱，不过就三两件衣裳，几十两纹银，一些肉干以及金疮药之类而已。巴爷从前说过，银钱无须太多，够三五日酒钱足矣，所谓钱财，你需用时它自来。

想到这儿，肖牧雨摇摇头很不厚道地撇嘴笑笑，这个沉寂多年的老人重返武林，天下不知多少宵小会为之闻风丧胆，江湖因此又不知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取下黑色长弓，挎上狼皮箭囊，拎起简单行李，肖牧雨拉开木门头也不回，取道东北径直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雪原中，只余下小木屋寂静而立，无声地刻印了那一老一少曾经的足迹，历史掀开了新的篇章，后世学者将这一年称为天渺元年。

茫茫雪杉森林，天地浑然一片，初晴的阳光透过枝缝斑斑点点洒在身上，全无一丝暖意，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相互牵着手急促奔跑，身后传来响彻云霄的咆哮声，一头庞然大物如小山般横冲直撞紧追不舍，雪花飞溅裹着撞断的枯枝漫天席卷。

“二哥，我们怎么办？”左边是名少女，她呜咽的声音略微惊慌。

“若颜，莫怕！我们只要一直往西走，很快就能逃出森林了，苍极熊不会追出森林的！”被少女唤作二哥的男子名叫要百风，他一手挽紧少女，另一只手挥剑劈砍偶尔遮挡住前行的枝条，听到妹妹要若颜惊慌失措的声音，急忙大声地安慰道。

要百风怎么也想不通，雪杉森林的外围居然会出现苍极熊，苍极熊数量及其稀少，而且都是在雪杉森林最深处几无人类的地方活动。同行的四个护卫为了掩护他们逃离，都已丧生在苍极熊的熊掌下。更要命的是，要百风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放眼望去，周围全都是披着厚厚皑雪的树木，树冠连绵起伏，视野所触距离不及数丈，哪还分辨得出森林出口。

咆哮声愈来愈近，震耳欲聋，偶有被撞断的枝条如飞矢般夹带着冰雪扑向二人，要百风不得不缓下脚步，抽剑挥往身后。耽搁之间，苍极熊已追至不足三丈之处，二人均已筋疲力尽，又找不着出口，眼见着陷入绝境。

要百风倏地甩开要若颜的双臂，将她用力推向左前方，转身面对着那头苍极熊追来的方向，单手提剑，面露决然，大声吼道：“若颜你快逃，二哥拖住它！”

要若颜被推得半跪在雪地上，扶着棵雪杉猛地站起来，抽出悬在腰间的弯刀毅然道：“不！我不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哥你死在我面前，要死就一起死，和这畜生拼了！”弯刀如月，雪芒映衬着她姣好的面容，柔弱中却又透着坚强。

要百风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扭头呵斥道：“若颜，快走！”

话音未落，苍极熊已如奔雷般直冲而至，快靠近他二人时，忽地跃跳过来，落地时卷起无数枯枝积雪，铺天盖地，要百风疾退至要若颜身侧，拖着她闪到树后，方圆几丈之内片刻间遍布狼藉，树干上到处都是划痕，树冠上震落的积雪如瀑布般飞流而下。兄妹二人左遮右挡，脖子里还是灌入不少落雪，背后顿时冰寒刺骨，此时已无退路，对目而视，彼此眼中闪过惶然与不舍，手足情深溢于言表，二人不再提起逃走的念头，事到如今唯有力拼死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苍极熊落地后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足有丈许高，灰白的鬃毛根根倒立，头如巨锤，目如悬铃，辘轳般的前爪当头拍下。

要百风急忙侧身横移，气贯右臂，撗剑上扬迎着熊爪削了上去，爪剑相交，但听叮地一声，百炼千锤的利剑顷刻断成两截，熊爪毫无阻拦地拍在要百风的手臂上，要百风惨叫着直撞向一旁的树干上，左手臂反向耷拉下来，显然已经折断，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袖，撞着树干的背脊疼痛欲裂，他挣扎着右手勉力扶住树干试图直起身来，腹腑内翻滚不歇，咽喉一甜，再也不受控制地喷出大口鲜血。

要若颜猫腰绕过树干，一个前翻滚滚至苍极熊身下，刀尖闪着寒芒直刺向苍极熊地面的后爪，却有如刺到岩石一般，刀尖随之折断。苍极熊猛地抬起后爪，紧接着又迅速践踏下来，要若颜不及躲闪，百忙中急急紧闭双眸，污雪溅得满头满脸，如针刺一般生疼，她抹了把脸仓促往外围闪避，转头恰见要百风口吐鲜血身负重伤，几乎站立不稳，不禁伤痛欲绝。

甫一照面，苍极熊重创要百风，逼退要若颜。

要若颜急忙转身掠向要百风，伸手替要百风受伤的手臂点穴止血，兄妹两人目露悲色，斗志顿失，本以为力拼会有一丝生机，却未料到完全不是苍极熊的对手，想逃已再无可能。

苍极熊击退兄妹二人后，四肢着地，目露凶光，张开血盆巨口，獠牙森森宛如刀锋，冲两人咆哮不止，腥臭味如死亡之息扑面而来。

寒风乍起，卷起冰雪飒飒作响，有如为他二人奏起的末路哀歌。

林中骤然闪过一抹黑色寒光，若不是因为周遭雪白，绝无可能看得出来，即使这样，那抹寒光速度之快也绝非肉眼可及，仿佛流星般一闪而逝，没入苍极熊张开的巨口中，直插咽喉，只余一尾羽翼卡在獠牙缝隙间不住摆动。

苍极熊也算是乐极生悲，那道寒光原是一支利箭，射入咽喉后犹自带着一股螺旋劲道，仿佛钻头样不停往里撕扯，搅得苍极熊满嘴满喉，舌头早已血肉模糊，疼痛难抵。它低头哀嚎不已，大嘴张合不得，嘴边血流成河，不停地滴落在雪地上，须臾间便浸成殷红一片，大地好像绽放出朵触目惊心的红花。

要若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速退！这个畜生要发疯了！”一道清冽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树冠上响起，要若颜连忙搀着要百风急逃，只是要百风身受重伤全身内力紊乱，几乎无力站起，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要若颜肩上，她不得不半扛半拽，行走速度跟常人无异。

一道身影由空中轻鸿般落到要若颜面前，接过要百风，单手托住他的腰部，急纵向前方，要若颜赶紧提气跟上，那身影单手托着个人，速度依然很快，几个纵跳就离开苍极熊七八丈远。蓦地腾空飞到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树上，将要百风平放在树叉间，方才转头朝匆匆赶到树下气喘吁吁的要若颜展颜一笑道：“姑娘莫心焦，我暂时已用内力稳住他的伤势，应无大碍。”

要若颜也跟着几个纵掠跳了上来，树叉很大，约莫一张四方桌大小，三人呆在上面，也不觉得拥挤。

雪杉森林里大多数树木都是十数丈高的雪杉树，雪杉耐寒，生长缓慢，上百甚至几百年才成长到不过人抱那般粗细，主干笔直到顶，枝杈都很细短，人站在上面或抱住树干或无疑问，但是想像如今这样平躺站立三人却无可能。也算是运气颇佳，这棵树是森林里为数不多的杂木，分外粗大，离地一丈半高处就分出三四根枝干，方才有他们落脚的地方。

要百风兄妹起初脱逃时也曾想过跳上树木，奈何一人抱的树木根本耐不住苍极熊的冲撞，而相邻树木往往间隔三四丈远，以兄妹二人的功夫也不足以在各个树木间闪躲腾挪，所以只能经由地面逃离。

不远处的苍极熊几若疯狂，不停地撞击周围的树木，几颗雪杉已东倒西歪，树根带起的冰土四处乱飞，大片大片的落雪夹杂着枯枝纷纷砸向地面，满是山崩地裂的景象，这片树木也是倒霉，屹立百年，今日招此无妄之灾。

要百风平躺在树叉上，探怀摸出颗治疗内伤的丹药吞下，默默运气调整。

虽然刚经历生死，身受重伤，衣衫凌乱，但他容貌不减半分俊朗，剑眉坚毅，凤目卧胆，鼻梁高悬，月白长袍腰缠一根雕青金丝带，斑斑血迹点点若梅。

要百风感觉体内气机不再紊乱，逐渐恢复流畅，虽然伤重疼痛还不能自如行动，但已无性命之忧，勉力抬起头看向那人，沉声道：“在下要百风，多谢这位兄台搭救我兄妹二人，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此生无以为报。”

要若颜脸上还沾着点污泥，但丝毫不减她的美貌，秀发拧旋为几股小辫盘在额头四周，大大的眼睛如秋水般空灵清澈，红晕的两腮如朝霞般熠熠生辉。此刻她也已慢慢恢复神采，俏目望去，那人与二哥年岁相仿，一身灰色劲装外罩黑色狼皮短麾，临风而立，脸型清瘦，星眉朗目，束在脑后的长发随风轻舞，手拎一把漆黑长弓，如鲲鹏翔天欲飞，又如山岳般笃立若定。而今见兄长道谢，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对方，慌忙低头欠身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颜兄妹当以厚报！”

那人将长弓倚在一旁树枝上，双手作辑微微笑道：“贤兄妹不必如此，在下肖牧雨，路经此地，听到动静后匆忙赶来，可惜还是慢上一步，使得这位公子受此重伤。”

要若颜听闻此话，对这个素昧平生却于自己兄妹有着救命之恩的男子平添好感，偷眼又瞄了眼对方，不料肖牧雨恰也笑眯眯地看过来，不禁霞飞双颊，螓首低垂，心跳有如乱鼓作响，再不敢言语。

要百风因平躺在地，并未发觉要若颜的异象，闻听肖牧雨言语，百感交集，救命恩情堪比山重，，却如此豁达谦恭，可知必是侠骨义胆之辈，将来不知如何报答对方方能宽慰。不过此时尚未完全脱离险境，于是接着向肖牧雨询道：“那头苍极熊还在癫狂，我们身处险地，不知兄台如何打算？”

肖牧雨双手抱胸，斜靠一旁，说道：“不妨事，让那头蠢熊先发狂去，我们三人目下很安全，倒是你的伤臂需要先处理好。”

话毕要若颜方发现自己只顾打量肖牧雨，浑然忘记二哥重伤在身，一时大窘，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上前欲给要百风上药。

要百风朝要若颜摆摆手，示意她将自己扶起坐下，背靠在粗大枝干上，单手撕掉左臂被鲜血浸透的衣袖，折臂处血肉淋漓，骨刺狰狞地裸露在外，他锁紧眉头一声不吭。

肖牧雨见要百风如此刚强，心中大加赞赏，俯下身来对要百风说道：“我先帮你对齐断骨，然后再上药，否则这条手臂怕难保住。”

要百风咬牙道：“那就有劳肖兄了。”

肖牧雨笑道：“接骨时比较疼，不过以你的性子定能忍住！”

说完上前伸手托住要百风左肘，右手握紧他的腕部，作势用力，要百风丹目瞪圆，咬紧牙关静待那即将到来的巨痛，肖牧雨却双手一松，无奈道：“要兄，我还未开始呢，你不必如此紧张！”

要百风哭笑不得，苦着张俊脸道：“肖兄请尽管放手施为，我还耐……”

话未说完，已发出一声惨哼，原来肖牧雨故意放低他的警惕，在他说话松懈瞬间，以迅雷之势抓住他的左臂对准断骨直接扳正，力道恰到好处，两截断骨毫厘不差地重新吻合。只是那突如其来的彻骨之痛，即便以要百风的坚韧刚强，也不由自主喊出声来。

肖牧雨不理要百风的惨叫，依旧面带微笑，接过要若颜手中的金疮药直接敷上，又掏出腰间匕首削了两根大拇指粗细的枝条，夹紧断臂将之固定，撕下要百风长衫下摆捆扎牢靠。

要若颜在旁忽而看到要百风狰狞的伤口捂嘴轻咽，忽而又见肖牧雨谈笑间包扎好二哥的伤势，不禁情难自若，芳心内百味丛生，俏脸上似悲似喜，煞是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