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天降白露。

佛堂外一片白霜。

非雪，但胜似飞雪。

她和他正“玉佛卧枕”之时，菩萨殿的门却被推开了。

透过红烛的光芒，她看到殿内走进一个背琴的人。

她瞬间就感到，她听到过那把琴的声音。

来人一定就是弹过那音曲的人。

那人虽进了门，但并没有走近神龛，而是立在大殿的正心，皓面如月，玉树临风。

他瞬间慌张。忙乱间便拉她跪下，跪罪狄公公！

“原来他就是狄鹳，狄公公！”

如果不是他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如颗流星落进神殿中的人，竟然会是个公公。

她早就听他说起过他。

他们都是杨州人。入宫的第一天，便被狄鹳接到了身边。

他说，狄鹳只是宫廷乐师，教习伶人歌坊，但凡国之大典的乐音，全由狄鹳一人操心。

狄鹳见他，只是要他在宫中安心，既然命曲于中，就要顺应天命，不可造乱事端，反种了祸根。

他又问了他扬州的世界，还有那里的花开。

他说，若说这深宫当中何处最安静，最干净，可能只剩下圣元殿前的那对石狮和御花园里面的花了。

他问他愿意拭狮，还是愿意看花？

他当然选择了看花。

就这样，他被谴使到了御花园里洗花浇花。

后来因为陈贵妃特别爱花，所以宫中又扩大了御花房，自此他的营务愈加忙了起来。

他五岁入宫，每年狄公公都会给他些银俩，让他补贴家乡。狄公公每到扬州的时候，都会托人给他的父母，带去些金银衣裳。

他说，宫中除了她，就数狄公公离他最亲。

他拉她向狄公公跪罪的时候，眼泪早已垂满了脸颊。那既是慌怕，也是悔过。

她知道，这类事情若发，杀头都是小事，最怕的就是族诛。一人之过，罪及全家，决不是夸张。

狄公公什么也没有说，只让他们穿整衣裳各回住处。

他和她当着玉石菩萨，叩谢狄公公天恩。

在整理衣装的当中，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本书，跪献给了狄公公。

他和她慌急地从玉佛殿里跑了出来。

他和她冷泪浇心。竟然就在降霜的这一天，无可奈何地分开了。

“冷冷寒霜染白头，

谁让卿本命中人。”

第二天，他便被遣往扬州监营帝宫去了。

而她则被诏命入前殿内宫应侍。

她的着装彻底换了。裴翠玉躅，金环约耳，宛然一个贵人。

她不知道前殿内宫应侍是什么，但随召领的太监行了去。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狄鹳狄公公。此刻，他己升领内务府总管。谢过召领，跪过狄公公。她才知道自己是来伺侯皇帝——当朝天子的。

她紧张得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她除过在北西将军府学了些规矩，如何侍奉天子，可是一窍不通，一无所知。

狄公公安静地望着她。眼神就如那传出来的琴声。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狄公公只告诉她，侍奉皇帝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皇帝的要求非常简单。

她心领着去了。

整个大下午，都无动静。快到薄暮时分，依然没有动静。

她惴惴地站在那里，连气都不敢出。

至到夜烛时分，游龙走廊里终于传来了动静。只见一群人走进宫里，中间围着个花甲老人。身着绛黄龙袍，便走便在说话，好像还在议政。而紧在身侧的却是狄鹳狄公公。前面四个太监打着红灯笼匍匐着前来，左右两边又是一字儿静排的四个侍卫，后面还随四个打着灯笼的太监。皇帝有说有笑，而狄鹳也是含笑应语，似俩故人路聊。

有狄公公在，她悬进喉咙里面的心总算落下了。

天子从她眉前谈笑而过。

她这才看清了，原来皇帝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根本没有传说中那样令人拘禁，杀气逼人。气氛上反倒比那外宫的太监公公活泼不少。

她伏身屏间。

那左右侍卫分立两侧，个个膘悍威武，一丝不苟。

她还待待召，狄鹳早已挥手，让两个年老的太监沏茶去了。

狄鹳欲叩礼告退。不料，皇帝却一把拉他起来，赏个座，与他还聊。

皇帝向外挥挥手，那左右侍卫，纷纷跪退了。

不时间，廊柱屏间，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退还是不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