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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山河志》第十章 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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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面色痛苦,头晃手摇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冒犯您老人家天威,可是这……”一语未必,陡觉颈间又紧了三分,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涨成紫色。一双大眼布满惊意,望着那人,连连点头。

那人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负手而出,立在船头,望着两岸景色,面色阴沉。不大会功夫,那青年气喘吁吁的拖着沈文谦立在他身边,脚上绑着麻绳,小心试探道:“您老真铁心要放他去见阎王?”咽了口吐沫又道:“这可是犯法的事啊。”那人冷笑道:“我命由天,王国法度岂能奈我何?”那青年心中害怕,小心道:“您老是贵人,法需不能困住您,但您也知天生万物不容易,您老也需念着老天这点恩情,多撒慈悲,体恤咱悲苦众生不是。”

那人闻他吹捧自家,也不见悲喜,冷冷道:“老天若有眼,便不会让我落魄二十年,早晚有一天,我要将这天也翻了去。”说着现出癫狂神态,仰望苍穹冷笑。

那青年见他口出狂言,登时苦着脸带着哭腔,怯望他道:“知道您老是天上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您老可别说这样的话,您今若真丢他下去,他可真是要去找阎王报道,活不成啦。”那人冷笑道:“他此刻在我手中,生死便由不得他人,我要他活,他便不会死。”那青年退在一旁,以防不测。片刻仍不甘心道:“他看样子是个读书人,身子文弱,这要下河走一遭,便是不死,也要生了痨病,活不长久。”那人扭脸望向他,目光如电,那青年被他一望,心神失守,害怕已极,半晌才点点头道:“您老说甚么就是甚么。”

说着转身冲沈文谦拜了几拜,默念有词道:“您要真有三长两短,可别怪钱满楼辣手,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沈文谦知自难幸免,摇头苦笑,虚弱道:“连累您了。”那青年名叫钱满楼,此刻望见他脸色苍白,犹不失礼数,眼眶一热,扭过头不去看他。半晌,才咬了牙将绳索拴在船舷上,搬起沈文谦,噗通一声,头下脚上的将他推入运河中。

沈文谦本就神昏意迷,陡然落入河水中,冷水一激,自头皮向下,浑身好似炸开一样,又像被铁篦子刷了一遍,不自觉挣扎起来。不过数十息功夫,便已是灌了一肚子冰冷河水,肠胃间的一丝热气,便也消耗殆尽。天地间的最寒冷气,如匕首般,打着旋的往沈文谦骨髓里钻,不过数十息功夫,便已是面目扭曲,濒临死境。

钱满楼望着他在水中沉浮,现出人死前最悲惨的境相,心惊肉跳,几乎将年轻人的胆气骇破,扭脸不敢再看。那人却似习以为常,只负手而立,望着沈文谦翻起的水花,面无表情。

沈文谦水中扑腾良久,水花越来越小,待到水浪平息多时,那人才示意收起绳索,钱满楼匆匆挽起绳索,奋力将沈文谦拉出水面,此刻沈文谦已是身体僵直,没了呼吸。那青年口眼歪斜道:“钱某害了一条性命。”哭出声来。

那人却冷笑不语,出手在沈文谦身上点了几下,片刻,沈文谦哇的吐出河水,竟从鬼门关又逃了回来。

那人冷冷问道:“你且告诉我,东西被你放在了何处?”沈文谦猝被冷水所激,此刻寒气攻心,体内毒楚万状,已是不能言语,紧锁牙关摇头。那人冷笑一声,亲自拎起绳索,又将沈文谦丢进运河之中,这次落水,只翻出几个水花,水中便再无声息,半晌,那人将他再度捞出,见他已是气若游丝,怕出变故,出手在他身上做了些手段,这才吊住一口气息,催他回神。这才揪住他衣领,发声询问,沈文谦虽然转醒,却是口眼歪斜,没了反应。

那人见他已是不堪折磨,冲钱满楼道;“你速安排那老妇去煮一碗粥,喂他吃了,明日早起,再把他给我放下去。”说着回身入舱。钱满楼见他离去,暗松口气,匆忙解了沈文谦绳索,将他背到船尾货棚内,棚内本有一处矮铺,胡乱铺了床脏乱被褥,钱满楼顾不得其他,几下脱了上衣,见他胸口皮开肉绽,一片血污,即使铮铮铁汉,望来也觉触目惊心,钱满楼心中惊怖,不知如何下手。

思忖片刻,折身出了货棚,不多时,端了一盆净雪钻了进来,出手挖了一捧雪,将沈文谦周身擦了一遍,直到他血复归经,面色稍现血色,又将三四个炭盆摆在他身边,为他取暖。这才摸进前方舱室,翻出一包参片,亲自取了水米下在罐子里,熬了一碗人参粥,这才唤醒沈文谦,说道:“这是我当年从关外客商那里重金求来的长白山野山参,还剩下这点,给你熬了点粥,好歹吃一点吧。”

沈文谦力疲神虚,勉励坐起身子,目中泛起晶莹,哽咽道:“救命之恩,沈文谦不知何以为报。”挣扎着就要起身施礼。钱满楼一把将他按在铺上道:“都甚么时候,说这些作甚么,再说我这哪是救你,我是在救我自己,否则你死在这运河上,我一辈子不能安心在这行船了。”小心将他拖住,一口口将参粥送进沈文谦口中。

直小半时辰,才将一晚参粥吃完,紧接着钱满楼又抱进来一坛子酒道:“船上湿气重,不喝酒不行,你刚吃了人参,不能沾酒,但是你胸前伤口不能不消毒,这酒烈的很,你可要忍住。”沈文谦感激点点头,扭过脸去。钱满楼将酒倒在碗中,夹起一块炭扔在碗中,那酒便烧了起来,冒起蓝光,一股浓郁香气飘出。

钱满楼用手沾了,两手一搓,便拍在沈文谦胸前,那酒颇烈,沾到伤口上,直辣的沈文谦胸前如万虫噬咬,额间跳起青筋,周身冷汗涔涔,忍着剧痛,咬牙不语。钱满楼赞许道:“你能忍住不叫,倒也不是个娘们。”沈文谦知他嘴利心软,也咧嘴一笑,只觉周身寒气稍稍退去,四肢恢复知觉。

钱满楼见他一时无恙,这才松口气,又低声问道:“却不知他有什么东西落在你的手里,要你受这样的罪?”沈文谦受了痛苦,脑子倒清醒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昏沉,摇摇头,皱眉道:“我与他素昧平生,连他叫甚么也不知,怎会拿了他的东西?他找我逼问明王心经的下落,我却不知是什么东西。”钱满楼奇道:“要说道德经,四书五经,我倒熟悉,什么明王心经,确是谁家著作?”沈文谦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

钱满楼见他忠厚模样,不似有假,劝道:“燕赵民间多有尚武之风,漕帮中的把头香主也有些好手,但我觉得都远不如他,他非是善类,今番他与你为难,你定然难逃,若是你真有那东西,便给他就罢了,也好不受痛苦。”沈文谦苦笑道:“我也知此道理,奈何实在不知何谓明王心经,却不能糊弄他随便给他背上一段书里的经文。”钱满楼闻言眉毛一挑,面有喜色,凑到他耳朵边,压低声道:“我看未尝不可,你便挑些凡俗难懂的文字先唬他一唬,说不得真能骗过他去。”

沈文谦听他建议,似陷入沉思,片刻又摇头道:“我自幼读圣贤书,虽无成就,但也知抱诚守真,恪守本性不违心乃人之本分。他折磨我不假,我也不能诳言骗他,何况也未必能骗得过他。”钱满楼轩眉一挑,低声喝道:“他拿你当敌人,你却当他是兄弟,我看你读书读傻了,要知受罪的可是你自己。”沈文谦摇头道:“此事我是万万不能为的。”钱满楼忍不住喝骂道:“都说读书人一肚子的虚情假意,这话真没错怪了你等,他如此折辱于你,你不珍惜自家性命,还守着这些酸儒之说,不是虚假却是甚么?”说完推开沈文谦,负手立在一旁。

沈文谦被他推倒在铺上,一时气虚神乱,半晌才回过神,喘息道:“我命低贱不足惜,但也羡慕古来志美行高、品格高尚之士,此节万不可悔。”又歉然道:“只是连累恩公,万死莫赎。”挣扎起身,拜倒在地。钱满楼侧过身子不受,哂笑道:“我把你丢下水,你却说我是恩公,说甚么抱诚守真,我看你此时嘴脸最是虚假,由此可见,孔儒虚辞祸害苍生不浅。”沈文谦闻言起身望着他,皱眉道:“恩公何以口吐狞言,轻侮贤达。”

那人闻言撇嘴道:“佛陀虚慕伪善,老庄妄求冲虚,儒门假作仁义,常人将此三家引为圭臬,各有奉承,你等口中的圣贤偏偏是我嘴里被骂的蠢物,我最是厌之,骂他都嫌轻了。”沈文谦自幼熟读道德文章,也多受释道熏染,听闻此言,不啻一道天雷劈在心头,好似被羞辱般,也动了真火,大怒道:“古来圣神贤达各有功业,舍自家而垂后世,我辈后学一脉所承,只怕不得其法,断了传承,愧对先贤,从未敢有丝毫不敬,你今出此妄言,实乃百代不出的愚人,沈某羞与你同室,这条命,你不救也罢。”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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