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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山河志》第二章 庆寿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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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闻言沉思片刻,问道:“刚才听公子吟诵华章,在下不才,也曾在应天拜读过小韩公的诗作,却还记得那前一句‘挥翰天庭应独步’,当是全诗之冠,公子如今却独赞合联,岂非舍高妙而就痴顽。”

那青年闻言,摇头默然道:“诗词起承转合,合笔点明题旨,收束全诗,方先生以诗炼心,寄寓情怀,全在落在这合笔里了。”沉吟片刻,又缓言道:“古来有雄才之士数不胜数,立伟志者汗牛充犊,但大多数性灵而心浮,千百年来能全气节、传美名的无一不是弃圣绝智,定定如一的痴顽之辈。方先生三十岁上下能有此悟,定然心性非凡,是了不起的人物。”说着面朝南长做作一揖,极为恭谨。

那男子闻言放声笑道:“修学何须应天府,十里秦淮遍书蠹。那应天府十里秦淮河说是龙潭,却早成了养泥鳅的地方了,如今太平日子过久了,更成了烟柳浮夸,宣淫导欲之地,哪里还有旧日的王朝兴盛,人文风流?”

那青年听他语态轻慢,眉头一皱,却不愿与他争辩,道:“君子修身自省,重在养正,养正才能驱邪去恶,施济当时,至于争竞风流,一者在下确是不配,二来此也不是读书人的本分。”声音虽轻,却不紧不慢,颇有分量。

那男子抚掌赞叹道:“好一个读书人的本分!”俄而眸子一亮,惊异道:“朋友果然有非常之襟抱,在下苏州客商楚西山,足迹踏遍南北,听闻当今北平府燕王乃今上四子,颇受洪武爷器重,燕王爷谦和温恭,雄才大略,更兼礼贤下士,江湖多有明士投靠,朋友何不去寻一个出身?总好过千里跋涉,自投苦域,也不枉生就此身。”

那青年闻言摇头一笑道:“多劳朋友费心,在下学业不成,功名不就,不敢僭攀高枝。”

那男子见他不以为意,面色微变,却仍耐心劝道:“在下也尝读圣人之言,多闻趋善避恶乃人之本性,公子是读书人,果有雄才,若无登绝顶而览群小之心,如百丈之松,老死涧底,十围之木,难为栋梁,岂不愧对先贤殷殷之望?”

青年闻言笑道:“阁下胸有大志,在下既敬且佩,但我辈既然自诩为读书人,岂能以高下辩贤愚?”缓缓坐下,望着炭火道:“我伏在地上,才能体会历代圣神贤达之厚重可亲。”

一旁老者在旁边听二人清谈,闻此言论,浑浊的眸子也亮出神采来,搬了一张矮凳,也围着炭盆坐了下来,兴致颇浓。

却见那男子摇头道:“燕雀立于矮檐,飞不过百尺,望不过百丈,岂能体会苍鹰展翅于群峰之上,翱翔于天地之间的的广大与深远。”又道:“我见公子功名不就,雄心却灭了大半,真为圣神贤达长叹一口气。”那青年闻言道:“多谢阁下关爱,我虽无雄才擎天之志,却也大有波澜在胸间激荡。”

那男子闻言笑道:“好一个大有波澜在胸怀。”忽起身窜至那青年身前,出手按在他肩头,沉声道:“朋友志存高远,楚西山既敬且佩,在下有骏马一匹,氅裘一件,今日赠与朋友,也好一路驱驰,替朋友遮些风雨,如何?”

那青年拒绝道:“朋友美意,在下心领,可燕雀衔草而飞,本该沐风栉雨,以全其节,此华贵之物迷心丧志,实不能受。”那男人眉毛一挑道:“朋友何故自矜,此去应天路途遥远,坎坷万千,这畜生定能助朋友一臂之力。”说完打个响指,只听屋外数匹骏马不住嘶鸣,马蹄争相踢踏,声震四野。

那青年听声轩眉一竖,陡然生了一股豪气,抬头迎向那男子目光,凛然道:“大丈夫立世存身,岂惧风雪阻隔,前路纵有坎坷,沈某视之亦如坦途。”

说完收拾行装,甩脱那男子,起身欲行。

尚未转身,便觉胸间剧痛,一口气上不来,便头昏眼花,再也支撑不住,又软软坐了下来。

那男子眉毛一挑,捏住那男子脉腕,片刻皱眉道:“外感风寒,肺气壅滞,兼脉浮而无力,中气亏乏,不能内守,此是外邪入体,阳气外脱之像。”片刻沉吟道:“公子若不早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那青年闻言眉头皱起,暗道不妙,正无计可施间,那男子道:“此间五十里开外,昌平府外有一间庆寿寺,那里主持道衍大和尚乃是在下故旧,那和尚颇通医理,有华佗之术,我见你有高才,不愿见你无端丧了性命,你乘我马去,他认得此畜生,看我薄面,定会救你性命。”那青年此刻胸间更添痛楚,好似有一条小虫般在心肺处撕咬,想出言婉谢,却已说不出话来。

只微微摇头,却是满脸冷汗。那男子见状讥笑道:“公子休要虚伪不真,我此番要出关,不能护送你去,你快收拾行装,我有一识途老马,只管驼你去治病。”说着甩下几两银子,携了那青年出门,将他缚在马上,出手在马背上一拍,那马吃痛,腾开四蹄,向关门驰去。

那男子再看那关门,却不知何时已打开了一条窄隙。骏马一闪而没,穿门而去。不多时,那关门便脂溜溜的又关了。

此刻天地间的风也歇住了脚,雪虽大,但也比之前从容许多,唯天地间的白,愈加的刺眼,来时的痕迹全遮去了,万籁现出一片祥和阒静。那男子束身立在雪中,目光迷离,暗道:“此招颇险,万不要出差错才是。”转身面向关外,目光中的迷态消散,取而代之的确是一股决绝之意。

大雪依旧从容的自九天落下凡尘,映得半边夜空惨白非常。一顶暖轿悄悄出了北平府,一路向西行去。抬轿的是两名青衣男子,身量颇长,步子又整又快,小轿掠过雪地,竟丝毫不留痕迹。

不大会,两人抬着小轿一路转至一小庙门前方才落地。当先的轿夫起手轻扣门环,那门片刻开了一道窄缝,一老僧探出头来轻声问道:“可是四爷来了?”

话音一落,轿帘后一华服男子掀起一角望向那僧人,及见那僧人目成三角,形如病虎,不觉笑道:“法师深夜唤本藩至此,莫非有好酒消夜?”那僧人忙上前撑起帘子,笑道:“双喜临门,却不知四爷想听哪一喜?”

那华服男子闻言面有惊喜,好似不敢相信,瞪了眼睛道:“东西这么快就到了?”那僧人点点头,抢上前掀开轿帘,扶他下轿,亲自开了寺门,引那华服男子入内。

那华服男子似乎熟知此寺格局,一边解了锦裘,交给随侍小僧,方才的惊喜还挂在眉眼,声音低沉道:“那物件如何?我只闻却未见过。”那僧人道:“莫说四爷没见过,便是如今天下见过此物的,怕也不超此数。”说着伸出一掌,五指分开。

那华服男子道:“法师说双喜临门,却不知何喜能与此物件相提并论。”那僧人转过一道游廊道:“楚西山此番行险成事,却喜结善缘,说起来,也与四爷有莫大干系。若是维护好了,当是一把绝世宝刀,意义非凡。”华服男子听他打说了云里雾里,不觉挑眉道:“说来是件神兵利器?”又哂笑道:“本潘却想不出什么刀剑能比得上那物件,莫非龙泉太阿?”

那僧人摇头不语,华服男子又道:“再说我七八岁上下,遵从父皇之命,在大营里倒是随着常遇春耍过几套拳脚,可惜常遇春仗技自逞,孤身入乱军之中杀敌,却遭暗算,重伤病死,彼时我虽年幼,却从此知天下达道不在此处,便放下了刀剑,这功夫也就荒废了,法师说与我有莫大干系,莫不是要消遣本藩不成?”

那老僧闻言哈哈大笑道:“沈敬擎的儿子,不知道比那物件如何?我觉得倒更重了几分。”那男子闻言眉头一拧,顿了顿道:“沈魔不是早死在华山了吗,怕有二十年了吧,哪来的子嗣?”

那僧人笑道:“沈敬擎当年华山殒命,月容怒而出关,饱受流离,后失了行迹,明教教众苦寻多年也无收获,事实上其间大有波折。”那男子惊诧道:“愿闻其详。”那僧人道:“其实当年华山一战,月容已然怀了沈敬擎的骨肉,出关后多蒙他人照顾,顺利产下一子,后因病去了,才留下那孤儿寄养在当地人家,如今已成人了。”

男子闻言面有喜色道:“大姐竟然有后?”又疑问道:“法师却如何识的他的身份?”道衍和尚笑道:“沈敬擎相貌在前,月容神态在后,更兼美玉在身,兖州人,姓沈字希月,身上揣着路引,祖上三代俱录其中,沈敬擎、朱月容一个不差,不是明子还会是谁?”

朱棣倒吸口气,道:“神火令出世了?这东西丢了二十年了罢,又要出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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