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躺在带有些温热的石头上，很安静地看着天空。

被一场雨水清洗过的天空显得有些干净的不像话，无边无际的荒漠也不是那么干燥。空气有些湿润，不会让人感觉那么燥热，戈壁的风沙还没来及停止，耀眼的白日已经斜斜地挂在西头。固执的白星开始一闪一闪，东边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半轮廓的月亮，丑的无以复加。

不知道为什么，李青山看着看着却感觉那个月亮越来越顺眼，好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就像十几年没见过女人的老光棍，看见母猪都觉眉清目秀。

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躺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天空，听着飞沙渐渐平息的声音，时间就这样可耻地飞逝消失。

能够这样虚掷时间真的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李青山还是个少年，本应有大好时光，可是他已经活不到明天。

一个被打断腿的家伙被人扔在荒漠上，无论如何也熬不到第二天。

李青山的眉心微烫，他知道，那颗神秘的珠子开始修复他的身体，但他也知道这种修复极其有限，很快，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就消失了。

眉心里藏着一颗珠子，这可能就是李青山最大的秘密。

这颗珠子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也不是什么天降流星突然砸中的，只是李青山很小的时候不懂事，看见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吞下的。

李青山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在祠庙的庙柱上雕刻着龙虎凤麟，小青山跟着父母去祭拜祖先，闲着无聊的他靠在庙柱扣着上面龙纹的眼珠。原本应该盘柱而上的青龙却超越常理逶迤而下，一颗灰白色的龙眼更是奇异至极。

小青山扣下龙眼之后，发现是颗珠子，不懂事的他开始胡乱把玩着。突然被庙祝发现，故意逗弄他，开玩笑问他在干什么，心虚的小青山慌忙中将珠子吞下，支吾着说没什么。

回来之后，小青山便连续发烧了好几天。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青山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的身手比同龄人要迅捷很多，偶尔擦伤也会很快痊愈，思维也变得灵活，远比一起的同阶段孩子早熟。

但他也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安静，这些变化被少年人当做秘密，一个人珍藏。

等到他察觉出来是那颗黑白珠子引起的变化时，再去祠庙，却发现原有的凤眼虎珠麒目，早已不知被哪些家伙扣走。

年迈的庙祝毕竟不能处处顾及，得不到线索的小青山也只能空手而归。

如果说这珠子是上天的恩赐，那么其后的经历，便是上天的诅咒。

李青山其实已经躲过了来自国家机构的千里追杀，不仅如此，他还拜过江湖异人学了一身不入流的把式，但也正是拜师引起某些不为人知的存在注意。谁能料到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家伙花了三个月时间，就学了一个老武者练了大半辈子的武艺。

他们杀死了老武者，察觉不妙的李青山侥幸逃脱，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专案组最后变成不死不休。暗地里又有另外一股势力，穷追不舍。

李青山这几年来都是在狼狈逃亡，没过过几天安静的日子，手上的人命也在一条一条累加，变成麻木不觉，

现在能这样平静地死去，李青山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感到满足还是不甘。对于手上沾了不下十桩命案的他而言，如果说不甘，那么下一刻就应该被天上降下的雷电劈死。

也是因为想起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所以李青山脸上才有些释然的平静。但内心中还埋藏着多少不甘不愿，李青山自己都说不清。早在他杀人之前就已经想到这一天了，但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怎么肯心甘心愿地死去？

李青山是知道死亡的味道，那并不好闻，就像腐烂的黄羊野狼的尸体。他在穿越荒漠的时候经常碰到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的冒险者，偶尔也看到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毒辣的阳光很好的保存着人死后的皮囊，远远地你甚至无法察觉靠在枯木白杨树根底下的人究竟是死是活，仿佛只是在沉睡。

最为可恶的是当你走上前去时，也许某个轻微的不经意的动作，眼前原本安静沉睡的人下一刻便化作一堆白骨。最最可怕的是皮囊里面还藏着无数虫子瘴气，根本来不及后退。

李青山闻过那种味道，他觉得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第一次杀人见血的时候，李青山的心情平静无波，自然没有出现很多人都会出现的呕吐现象。但自有记忆以来，没有吐过的李青山，在第一次闻到那种味道之后吐了一天一夜。

那是一种恐怖的经历，与之相比，现在身上的疼痛并非不可忍受。即使是身上的知觉慢慢失去，但只是回想起那种感觉，李青山仍忍不住一股酸疼。

没法想象最后他是怎样挣扎着活下来的，那次经历几乎要了他的命！在无边的荒漠中，吐得死去活来的人，几乎已经是半只脚迈进地狱。

如果当时就死了，或许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亡命逃亡的通缉犯最后竟然莫名其妙的死在荒漠中，相信那些追逐了他半个国土的人还不得笑掉大牙。

很多年以后，李青山蓦然回顾那段岁月，发现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侥幸之至。虚脱晕倒的李青山被一碗滚烫的黄油奶茶救醒，然后他随着牧民开始流浪。他突然想起那对温和的牧民夫妇，想起热腾腾的羊奶，想起风骏的野马和青青的草原。如果不是他的牵连，也许那对夫妇就不会死了。

现在，他觉得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人终有一死。但他不想现在死，哪怕此刻天诛地灭，哪怕此刻天雷轰顶，他也想要奋力一搏。他不想这样死去，不想死后变成那么一堆充满瘴气虫子的皮囊！他不甘！

没得选择，是的，那些神秘黑衣人不会留给他选择的机会。

静静地看着天空，第一个冒出头来的长庚星调皮地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李青山挤出一个晦涩的笑容回应。突然他感觉自己短暂的生命里，笑的机会似乎很少。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悲哀。

闭上眼，感觉身体有些冰冷，说到底自己的身体还是太过弱小，如果让自己再成长几年，有眉心珠子的帮助下，或许就有不同的结局了。

戈壁上的昼夜温差很大，刚刚还感觉有些热量的风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刺骨，庆幸的是背后的石头还有些温热，李青山感觉有些困，眼睛合上，想睡一会，也许就睡一觉，一切都好了，也许这一切就只是一场梦。

无边无际的天地间，自己似乎没有归属，像个孤灵。好像自己被全世界抛弃，孤独感袭来，我们都还只是孩子。

寂寥的荒漠只剩下渐渐停息的狂风残余的呼啸声。李青山的眼角不知不觉涔出泪水，哭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