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长安城，北风窸窸窣窣的穿梭在每一个黑暗的缝隙里，不时发出类似于泣鸣一般的哓叫，仿佛在暗地里四处突没着无数的鬼魅，惊恐的，神经质的，而又是执着的。对于一个上了年岁，久于在宫中待着的老宦官来说，你怎么也不能理解他几乎每一个夜晚都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惊觉中度过的。这种日子是在懿帝驾崩之后开始的。

虽然他也不愿意去左右李家王朝的走向，不愿意去别人的江山策划里指指点点，他唯一的要求只是让自己顺利的不出任何意外的善始善终自己的一生罢了。可是谁能预料老天下一步的安排呢。自己从小悉心照顾下长大的李儇竟然坐上了皇位。

而他是李儇的“阿父”—田令孜田大总管。

田令孜大总管的夜晚像是一个特别定制的恶作剧，每一宿对于他老者的神经都是一次煎熬。这与他的白天的所作所为成了决然的对比。

懿宗的时候，自己是个人微言轻的小马坊使，每天唯一的职责就是陪在李儇身侧陪他玩耍。陪他斗鸡、赌鹅，陪他骑射、剑槊、法算、音乐、围棋、赌博，李儇长到十二岁，游玩的营生他几乎无不精妙，可对于国家社稷，他却一无所知。

只是一个夜晚，一个人的命运就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可能是由不得这个十二岁孩子自己选择的。

李儇坐上了唐帝国的皇位，而自己则被任命为左神策军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从此以后，自己便变成了许多人的恶梦。

权利是样好东西，是自己玩过的最好玩的东西。它可以让别人变得恭敬，让别人臣服，让别人畏惧。自己虽是宦官，依旧可以拥有自己的府邸。自己一样可以积金累银，骄奢穷欲。这个位子到谁的手上都会是一样，更何况自己的前半生有太多太多别人不能理解的不幸。

寒冬腊月的夜晚总是这么寂寥得可怕，懂得休养生息的老年人就应该像自己这般早些钻进卧榻，用软玉温香的身体来驱赶自己身体的严寒。可是，就算自己身边再多几个陪寝的宫女，也不能排解他心里那一份说不出的莫名的恐慌。越是美丽的姣人面容，越是腻如绸缎的年轻肌肤，就越是会让他对眼前的奢靡患得患失。北边那几个拥兵自重的世袭家族必须要尽快解决了。山西的李鸦儿口口声声臣服于我，其实这个沙陀人的野心大得惊人，但现在还不是解决他的时候，得借他的武力来平定乱匪。

好在自己的两个“义子”—田桑榆和王建都能独当一面，他们需要时间和自己的帮助来丰满他们的羽翼。田桑榆是自己的兄弟过继给自己的儿子，算得上是有自己血缘的。王建是自己落魄于市井时认的干儿子，这么多年来做事颇有自己的风格，深谙算计，手段狠辣。这些年，有他们自己才能有惊无险的渡过危机，安享荣华。但坐于华堂之上，自己总能保持立于危墙之侧的警觉才真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唉，人世无常，谁知道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过，并不是坏事都会等到明天。当黑夜里，不安的马蹄声在青石板的街道急促掠过时，像是惊破睡梦的一串不详的铃声，那么清晰，简直是摄人心魄。

“什么”，田总官从美人赤裸而温香的胸口惊诧地抬起头来，竟然一脑门的汗水。

“老爷，没事没事，您惊着了，继续睡，继续睡吧，……”，那美人体贴地用绢子抹了抹他脑门上的汗，安抚着他继续睡，像是哄一个闹觉的孩子。

可紧接着，跌跌撞撞冲进门来的不光是个人，还有他带来的消息。

“爷，不好了，少爷被刺了，……”

田令孜呼的从被窝里直起身子，他老迈的身体寸缕未挂，残破不全的身子抖动得令人恐惧。他随手抓到卧榻前的青铜香炉砸了过去。

来人没敢躲，那比拳头还大香炉砸在了伏着的脊背上，皮肉发出闷响。

“怎么搞的，你们怎么搞的，他人呢，在哪？”

“公子当场就不治了，好在有领头的汤校尉一干人立刻封锁了现场，谅刺客是跑不掉了。”

田令孜瘦骨嶙峋的肩膀急速地起伏，他的手臂像根干硬的树枝撑着他的身体，他的脑袋低伏在两个肩膀中间，在等呼吸略微喘定了之后，他盯着来人，低沉地叮嘱道：“去，给汤校尉带个信，抓住那刺客和他的幕后，我给他个折冲都尉当！”

来人又急速地消失在黑夜里。

门在半开半掩间随着夜风吱吱呀呀地作响，在他干涸的身体内发出的咳声带着金属的锣音，像是被揉碎了内脏。

片刻，他搂过一具年轻的身体，那身体的女人不敢抗拒，由着他用劲地抓住rf，那只有骨骼的手指深深地掐进肉里面去，女人疼得不敢吱声，眼泪噗噗的直掉。

这个冬天在平复的寒冷底下隐藏着深深不安，破碎不堪的唐帝国像这尊即朽的身体在最后地发泄他变态的尊严，给不规矩的肇事者严厉地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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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延中接到来人带来的田总管口谕的时候，他正在端详一把匕首。